花石綱的弊案,猶如一陣狂風,將整個江南吹得千瘡百孔,官場人人自危,最終還是偃旗息鼓,消停下來。
數百個官員有從輕發落,有不予追究,有抄家滅族,硬生生地爲國庫增添了十億的財富,一時國庫充盈,彷彿又回到趙佶即位時的時候。
裁撤花石綱,非但增加了國庫的收入,最重要的是運河得以安寧,商船再不必爲了躲避花石船而東躲西藏。一時之間,運河的河道里一帆帆商船、遊船逐漸增多,原先寧願走海路也不願跑河運的船隻如今紛紛選擇了運河,揚帆千里,商貿往來不絕。
沈傲卸了差事,立即來了新旨意,仍敕沈傲爲鴻臚寺寺卿,任少傅。
少傅,只是虛職,實職還是沒有變,仍是鴻臚寺職事官,沈傲領了旨意,立即去謝恩,到了知府衙門,那邊趙佶讓人傳話,不見!
不見就不見,沈傲很乾脆,撥了馬就要往回事,剛剛翻上馬,又有個太監追上來:“沈大人,沈大人,陛下說了,請你覲見。”
一會說不見,一會又說見,怎麼這麼囉嗦,沈傲瞪了瞪眼,又重新落馬,前去覲見。
趙佶仍在看奏疏,見沈傲來了,故意不去理他,沈傲也只能乾站着,足足過了一個時辰,腿腳已經痠麻,沈傲後知後覺,才知道皇帝這是尋仇,便乾脆和趙佶比耐力,咬着牙站着。
時間差不多了,趙佶自以爲自己佔了回便宜,才招招手:“來坐。”
沈傲坐下,摸了摸痠麻的腿,笑呵呵地道:“陛下,微臣是來謝恩的。”
趙佶頜首點頭,道:“恩就不必謝了,朕不指望你謝。”這一句很沒頭腦,趙佶繼續道:“這一次你爲朕清理了花石綱,是大功一件,朕也沒什麼可賞你的,一切的事,還是等回了汴京再說吧!這一次叫你來,是和你商量南巡的事。”
“陛下請說,微臣聽着呢。”
趙佶頜首點頭:“朕雖是出了宮,可到了蘇州,還沒有在宮裡自在,仍舊是這麼多眼睛盯着,朕很不自在。所以呢,朕打算微服去廬山。”
“微服?”
“就帶上幾十個人去,其餘的人還留在蘇州。”
“陛下……”
“你不必勸朕,勸也沒有用,朕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豈能敗興而歸?”
“不是,這件事臣是極力贊成的。”沈傲興奮地搓着手,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
趙佶露出不解之色。
沈傲繼續道:“陛下這一路來鋪張浪費不說,還造成了許多的不便,況且這麼多人跟着,真指望護衛?既是護衛,有幾十個高手貼身保護就已足夠,斷不會發生什麼危險。不過這件事若是傳出去,反對的聲音一定很激烈倒是真的。”
趙佶咳嗽一聲:“朕也知道會有人反對,你鬼主意多,就爲朕想個辦法吧。”
沈傲搖頭:“我若是想了,那些人的矛頭豈不是對着我來?這種事,還是陛下自己斟酌吧。”
趙佶闔目,想了想:“那我們溜出去。”
“……”
趙佶道:“你爲什麼不說話。”
“微臣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能說。”
趙佶嘆了口氣,道:“你去看看安寧吧,這件事朕自己拿主意。”
沈傲應命,出了寢室,便看到楊戩在屋檐下候着,沈傲過去朝他打招呼,楊戩笑嘻嘻地道:“沈傲,童貫的書信,你接了嗎?”
沈傲頜首點頭:“接到了,這童貫是屬泥鰍的,滑不溜秋。”
“童貫的事,看在雜家的薄面上就算了吧!這個人倒不全是個壞人,不必和他太計較。”
沈傲頜首點頭:“好。”
楊戩拉着他笑:“沈傲如今已非同凡響了,雖沒有領三省事,可是比起蔡京來更是威風,不過樹大招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還是小心一些。”
聽楊戩安囑了幾句後,沈傲纔是去見安寧,陪着安寧說了會話,便回去歇了。
到了夜裡,涼風習習,沈傲睡下不久,就聽到有人來見他,來人是個禁軍,見了沈傲,立即行禮,道:“沈大人,陛下請你去知府衙門有話說。”
這個時候,能有什麼事?
沈傲點了點頭,披了衣衫,要去馬房牽馬,禁軍道:“陛下已經派了轎子來接,這馬嘛,沈大人就不必騎了。”
“難道你不知道騎馬是我的愛好?”沈傲反問他一句,讓這禁軍一時語塞,只是笑着道:“夜裡騎馬不便,還是坐轎好些。”
沈傲無奈,只好聽從他的安排,坐上轎子,在轎中小憩一會,等他精神奕奕的醒來,轎子還在動,也不知是什麼時辰,掀簾一看,媽呀一聲,這才發現,轎子去的方向不是知府衙門,卻是到了荒郊野外。
夜黑風高殺人夜,莫非……沈傲大叫停轎,腳伕卻是不停,反而加快了速度,過了片刻,才穩穩停下,沈傲掀簾出來,才發現這裡有不少人,其中一個穿着尋常的儒衫,騎着高頭大馬,朝着他笑。
“晉王,你這是做什麼?”沈傲無語,坐在大馬上的人不是趙宗是誰?這傢伙最喜歡胡鬧的,竟是把自己綁來了這荒郊野嶺,天知道他要玩什麼把戲。
趙宗嘻嘻哈哈地道:“哈哈,沈傲來了就好,抱歉,這是陛下的主意,陛下打算微服出巡,叫你相陪,不得已,只好委屈你了。”
沈傲才知道上了當,趙佶要微服出巡,他沒有意見,可是綁了自己來,那問題可就大了,到時候不明真相的人還當是他慫恿皇帝微服出巡的,少不得會集中火力朝他開火。
可是木已成舟,心知趙宗不會讓他回城的,沈傲苦笑道:“陛下呢?”
“就在前頭,你隨我來。”
這一下沈傲連坐轎的待遇都沒有了,有人給他牽來一匹馬,隨着趙宗及十幾個護衛策馬前奔,到了前方一處集鎮客棧,才停住。趙宗帶着沈傲在客棧二樓一處廂房裡,沈傲進去,纔看到已在這裡等候多時的趙佶。
“陛下,你害苦微臣了。”沈傲一見他,立即大倒苦水,這麼大的黑鍋,明擺着是要讓自己來背,真要人命。
趙佶不許他訴苦,打斷他:“朕不會虧待你的,你怕個什麼?就算有人彈劾,朕不去理會不就是了?至於那罵名……”趙佶笑得很得意,好像終於佔了一個大便宜似的,道:“反正你的名聲早已臭了,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裡罵你,朕早有耳聞,不在乎多這麼一條。”
沈傲心裡想:那是當然,你是皇帝,身邊圍繞的是一羣近臣,這些近臣因爲我損害了他們的利益,當然不會說什麼好話。可是在民間,哥們的名聲還是很堅挺的。
趙佶興致勃勃地讓人取了地圖來,對沈傲道:“這一趟去廬山,朕已經有了計較,我們先經宣州、池州、饒州到都昌,再經水路到洪州,再折返往北,抵南康星子,登山之後,徑直北上回京。朕想過了,這一路有山有水,既可欣賞沿途的風景,又可體察民情,一舉兩得,有你們陪伴,朕一路也不寂寞,這一趟還帶了百餘禁軍來,都是精挑細選的勇武之士,可確保安全。”
沈傲無話可說,勉強地點了點頭。
趙佶又道:“你也不必沮喪,這一趟回去,朕已經想好了,安寧下嫁你的事應該會有眉目,哎,朕並不想讓你做乘龍快婿,只是你與安寧……哎……”他說一句話就嘆一句,最終還是道:“這樣也好,朕雖然對你不滿意,不過論起學問,你倒還配得上朕的女兒。”
沈傲只是乾笑,抿嘴不語。
趙佶見他這樣,便道:“你一定奇怪,朕爲什麼和你說這些話?”
沈傲點頭。
趙佶懶懶地擡擡手,從桌上撿起幾份奏疏,道:“你自己看吧。”
沈傲打開奏疏,落款之人只是幾個不知名的言官,奏疏裡這樣說的:微臣聽說安寧帝姬與沈大人關係曖昧,這件事早已流傳甚廣,陛下應早做決斷,否則……沈傲眸光閃動,一時驚愕,這幾個人膽子倒是頗大,竟是敢議論起宮禁之事了。他們上這樣的奏疏,卻恰好成全了沈傲的美事。他們說流傳甚廣,就是說自己和安寧的事早已天下皆知,皇帝若是不將安寧嫁給自己,就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只是……沈傲又認真地看了這幾個言官的名字,須知在朝廷裡混,尤其是趙佶一朝的朝廷,哪一個的背後都不是簡單的,誰都有一棵大樹,他們的一言一行,多少受着背後之人的控制。
這幾個人沈傲沒有印象,那麼應當不是舊黨的,既然如此,爲什麼冒着這麼大的風險成人美事?莫不是想要趁機巴結自己?
不對,不對,沈傲暗暗搖頭,不像,一點都不像。要巴結,也該先給自己通通氣纔是。
趙佶不動聲色地道:“這幾個人朕記得是蔡京的門生。”
沈傲聽了,不知趙佶到底是什麼用意,將奏疏奉還,故意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趙佶坐下,道:“蔡京叫人這麼做,看來也是想和你重歸於好了,這樣也好,你們本就該多多親近。”
蔡京要和自己交好?沈傲心裡冷笑,自己是他仇敵的門生,又狠狠地陰過他,這一次連他兒子都被自己整了,再無翻身餘地,雖說蔡攸與蔡京關係不睦,可是打了蔡攸,豈不也是打了蔡京的臉?他會肯和自己冰釋前嫌,那纔怪了。
其實以往的仇怨倒也罷了,搞政治的,哪一個不懂得利益高於一切的道理,偏偏沈傲的利益與蔡京不同,二人一個新黨魁首,一箇舊黨中堅,這一次沈傲推了造作局,對蔡京來說,損失不可估算。兩個人的鬥爭已經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任何示好,一定會有其他的目的。
駙馬?
沈傲眸光一閃,有了幾分頭緒,最重要的是這駙馬上,一旦與安寧結了親,自己就是駙馬都尉,按照大宋的祖制,駙馬都尉屬於外戚,外戚是不能得到重任的,只可恩養,卻無實權。
莫非這蔡京,是要藉着安寧,將自己趕出朝廷,趕出政治決策的中心?
這倒是一手好棋,明面上是向自己示好,讓趙佶對蔡京的心胸更爲敬服,另一方面,卻一勞永逸的解決掉自己,一旦離開了朝廷,掛着個駙馬都尉的閒散爵位,幾乎等於是讓沈傲混吃等死了。
沈傲笑了笑,道:“陛下,蔡大人雍容大度是朝廷裡出了名的,他既肯成全微臣,微臣倒是真心地感激他。”在趙佶面前,沈傲當然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不如先說他幾句好話實在,反正安寧,他是必定要娶的,蔡京的這一波進攻,暫時可以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