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監不由地呆了一下。
折現?這算哪門子的事?開口還是二十萬兩銀子,又該怎麼回宮裡交差?
這太監心裡大是懊惱,悔不該放出大話。
沈傲不依不饒地道:“怎麼?大夏國物產豐盛,府庫豐盈,不會連折現都不肯吧?拿不出也就算了,我大宋什麼不多,就是銀錢多,貴國國小,這麼小的數目對你們來說已是天文數字了,本王也不爲難你。”
這太監哪裡能做主,只說了句郡王少待,雜家去請旨,便匆匆去了。
暖閣裡,李乾順聽了回報,一開始,還以爲是那沈傲拒收賞賜,畢竟也是李乾順出爾反爾,表面上理由足夠,心裡總是有幾分愧疚。這時聽說要折現,手上還端着一杯茶盞,剛剛吹了下茶沫,被這驚人的話弄得手打了個哆嗦,茶盞砰地落地,淌出來的茶水將地毯都浸透了。
外頭幾個內侍立即進來,李乾順揮揮手,屏退他們,纔看向前來回報的太監,道:“爲什麼是二十萬貫?”
這太監面如土色地磕頭告饒,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畏畏縮縮地道:“奴才該死,不該說這些的。”
李乾順曬然一笑道:“他肯接賞賜便好,你也是維護我們西夏,功過相抵吧,去府庫裡支二十萬貫銀子出來,去向商家兌換宋國的錢引,再送到鴻臚寺,他既然伸手要了,朕沒有不給的道理。”
那太監前腳剛走,便有人匆匆進了鴻臚寺,沈傲在偏廳見了他,喝了口茶,淡淡笑道:“越王好端端的,給我遞這個消息做什麼?再者說,詔令都已經出來了,你們這消息送的也未免太遲了。”
來人呵呵一笑,道:“越王叫我來,還是想問一問,郡王如今落了一場空,可有什麼打算嗎?”
沈傲笑吟吟地看着來人道:“怎麼?越王希望本王有什麼打算?”
來人呆了一下,隨即道:“淼淼公主也是越王的侄女,叔侄之親,關心一下她的婚事也沒有錯。”
沈傲搖頭道:“就怕越王關心的是自己吧。”說罷,冷笑一聲,直接揭穿了來人的來意,道:“公主若是嫁到了金國,金國必然借道西夏攻契丹、大宋,借道的同時,還將觸手深入龍興府,到時候越王這個儲君還能安穩嗎?內有公主、駙馬,外有強援,一步不慎,越王只怕想做普通百姓也不可得。”
這句話直接揭示了厲害,把問題擺了出來,沈傲也懶得和他虛耗。
來人訕訕一笑:“郡王倒也是個明白人。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小人也就開門見山了,越王願助郡王一臂之力,取代完顏宗傑,做這西夏駙馬。”
沈傲端着茶盞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不知越王想怎麼出力?”
來人道:“王爺何不如聯絡各國王子,造成聲勢,直言我大夏皇上出爾反爾,鬧上一場,越王在背後,一定給予方便。我大夏皇上也是有爲之君,又喜愛你們宋國的國學,你們宋人不是有一句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嗎?就拿這個做文章,只要鬧得夠大,皇上也不得不重新考慮了。”
沈傲臉色淡然,卻是抿嘴不說話。
來人皺起眉,道:“郡王似乎並不熱心?”
沈傲曬然一笑,不客氣地道:“你家越王與貴國國主是同胞兄弟,居然連貴國國主的心意都不明白;單憑這個,就能令他回心轉意嗎?”
來人臉色一變,問道:“郡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傲站起來:“沒什麼意思,越王若是想幫忙,倒也簡單,這件事,本王會用自己的方式處理!”
……………………………
傍晚的時候,夏宮的錢引送了過來,二十萬貫,一文不少,都是百貫的大鈔,這龍興府多的是大商賈,但凡生意做得大的,哪一家不和大宋貿易?這些人家中,大多存留了大宋的錢引,以備不時之需,甚至大商賈之間的交易,也大多用錢引完成。畢竟西夏的交子雖然攜帶也方便,可是貶值太快,除了西夏,其他各國都用不上,唯有這大宋的錢引哪裡都可以流通,有的地方縱然是官方禁止,私下裡卻都不能絕盡。
一沓沓錢引就擺在沈傲身前的几案上,李清和一百多名校尉在這堂中濟濟一堂,其餘的人不能入城,只能在郊外安營等待這邊的消息。
燭火冉冉,將所有人的面目照的昏黃,校尉們收腹挺腰,都沒有說話,一雙雙眼眸看向沈傲,只見沈傲冷笑着用指節在一沓錢引上敲了敲。然後慢悠悠地道:“我們不遠千里,從汴京到了這裡,穿過了川河,穿過了沙漠邊緣,過了邊鎮,過了不知多少座山,多少條河,來這裡,是爲了什麼?”
鴉雀無聲……
沈傲語調高昂了一分:“是欽命辦差,是爲了我大宋不致與金國人直面相對,是爲了邊鎮上不至堆砌起累累的白骨,流淌一條條血河,爲了這麼大的干係,本王來了,你們也來了,誰有怨言?”
李清道:“卑下無怨無悔。”
衆人轟然道:“無怨無悔!”
沈傲繼續用指節磕了磕桌子:“來了這西夏,爲了不讓金國人得逞,咱們奮力一搏,就那一場對陣,就死了我們七個袍澤和同窗,這些人,只是一時疏忽,便被金人打下馬去,來回用馬衝撞、踐踏,生生斃命。他們七個人,死得其所,只要能促成宋夏聯姻,爲了千千萬萬人不致流離失所,他們絕不會有怨言。”
沈傲狠狠用手掌拍在桌案上:“我們贏了,憑着大家平時的苦功,憑着弟兄們爲皇上效忠,爲大宋拋頭顱的一腔熱血,我們大獲全勝!可是……”他頓了一頓,慢悠悠地道:“可是這個時候,西夏國主卻送來了這個。”
沈傲不屑地笑了起來,冷笑連連道:“是要封住我們的口?還是當我們乞丐一樣打發?武備學堂既然來了,就決不能無功而返,錢……我收了,現在就發放下去,每個校尉兩百貫,死去的弟兄也要一併算上。可是西夏公主這個人,我沈傲也一定要帶走!所有人聽令!”
一百多校尉站的筆直,挺起了胸脯。
“立即準備,檢查武器,騎上馬,在門口集結。”沈傲臉上只剩漫天的殺機,口裡冷冷道:“要耍賴嗎?我沈傲的賴,也是你這狗國主說耍就能耍的?”
沈傲抽出尚方寶劍,手持着長劍,帶着李清,直接往另一處院落過去。
這裡是耶律陰德的住地,附近都有契丹武士防衛,不過見是沈傲,倒是無人阻攔,只是見他提劍過來,也不知要做什麼,小心起見,卻是遠遠跟着。
耶律陰德的廂房,砰的一聲被人用腳踹開,剛剛得到傳報的耶律陰德正打算披上外衣出去迎客,大門猛地被踹開,一陣風灌進來,熄滅了燭火。
耶律陰德嚇了一跳,期期艾艾地道:“這……這……”
藉助着慘淡的月光,沈傲提劍一步步靠近耶律陰德,平時二人關係極好,這時見他這個樣子,耶律陰德也不禁害怕,沈傲越走越近,已經可以依稀看到他面無表情的臉,臉上沒有神采,沒有如沐春風的笑,只有重重殺機。
“耶律兄……”
耶律陰德雙腿一軟,樸然坐在身後的椅子上:“沈……沈兄……”
沈傲道:“金夏聯姻,對大宋,對契丹意味着什麼,殿下知道不知道?”
耶律陰德呆了一下:“這個自然……”
“既然知道,耶律兄身爲契丹儲君,豈能坐以待斃?我聽說契丹人都是勇士,殿下,拿出你的刀來,帶上你的侍衛,隨我走!”
這一句話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說出,不容耶律陰德拒絕。
“去……去哪裡……”耶律陰德才鬆了口氣,道。
沈傲淡漠一笑,道:“殺人。”
耶律陰德不敢再問了,不過又有了個疑問:“現在是夜間,龍興府宵禁,尋常人不得上街,更何況是我們這麼多人出動?”
沈傲朝耶律陰德笑道:“夜間的口令,本王知道,不會有人查問,鴻臚寺這邊,照看的官員也已經被我控制住,耶律兄,走吧。”
沈傲扭身出去,耶律陰德至今爲止,還不知到底是要殺誰,呆了一下,心裡想,莫非是去刺殺西夏國主……想到這個,他的臉色慘然,跺跺腳,骨子裡終究還是有幾分勇氣,沈傲說的沒有錯,契丹的存亡都維繫在他的身上,怎能退縮?
耶律陰德立即吩咐一聲,命令侍衛們騎上馬,與宋軍校尉一齊在門口集結,足足三百人的隊伍,騎在馬上,聲勢浩大之極,沈傲持劍在最前打馬,後頭的人立即尾隨過去,馬速越來越快,馬蹄敲擊在青石磚上,發出震人心魄的噠噠聲。
…………………………
城外的宋軍營寨正是上夜課的時候,各營都有自己的大營授課,博士們一般是拿着戒尺和書本坐在上首,校尉們都是盤腿坐着,手裡捧着書,或用炭筆做些筆記。
今日講的是荀子篇,這博士侃侃而談,搖頭晃腦的唸了幾句:“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爲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爲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
接着又道:“荀子勸學,洋洋灑灑千言有餘,而流諸於世,千年不衰,何也?”
校尉們深思。
博士嘆口氣:“今日就說到這裡……”
剛剛說到精彩之處,這博士怎麼說不說就不說了?每次夜課的時候,邊上都會焚上香,等三炷香全部燃盡的時候,博士才肯教校尉們各回營房歇息,今日只講到了兩柱香時間,怎麼就不教了?怪哉。
校尉們面面相覷,這個時候博士捧着書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回稟先生,戊時三刻。”
博士捋着須,頜首點頭:“時候是不早了。”說罷,臉色一變,把戒尺和書一股腦地拋下,大聲道:“蓬萊郡王有令!”
聽到這六個字,所有人站起來,挺起胸脯,大氣都不敢出。
博士道:“戊時三刻,提刀、上馬、殺人!”博士從袖中抽出一張書信,道:“手令在此,誰有異議?”
校尉們轟然應諾:“遵命!”
接着便是散開,各回營房,穿上皮甲,戴上范陽帽,套上靴子,懸上弓箭、儒刀,又匆匆去馬棚牽了馬,只消一刻功夫,八百餘人紛紛整裝待發,在獵獵旌旗下,在隱隱火把的光線中,所有人都沒有做聲,只是按着刀,提着繮。
營官打馬在隊前來回奔馳,身後的旗官舉着旗尾隨其後,營官大喊:“蓬萊郡王手令,一個不留,斬草除根,出發!”
馬隊開始動了,並沒有什麼激昂的口號,也沒有嘹亮的歌聲,只是按部就班,魚貫出了院門,接着各營列隊,戰馬轟隆,向黑暗的蒼穹,無盡的黑夜奔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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