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興府張燈結綵,由上到下都是喜氣洋洋,西夏其實算不上什麼大國,一直都在夾縫中生存,掰着指頭算下來,更沒有什麼可驕傲的地方。
可是如今攝政王一舉盡殲女真來犯之敵,實在讓他們揚眉吐氣了一把。
攝政王早在七八天前就已率一隊先鋒回宮,今日一大清早,許多人就發現,在這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支迤邐的隊伍,雄赳赳的校尉、武士、禁軍以及宋軍嘩啦啦的出現。前隊是一隊隊的騎兵,正中則是用草繩綁成一串串的女真俘虜,後隊是步卒看押,這一條長龍,足足有數裡之長。有人大致估算過,被草繩綁縛起來的俘虜起碼有三四萬之多。
據說女真的武士俘虜了還不算,攝政王還親率騎軍出了邊關,四處攻殺關外的牧民,直搗離城,殺女真大小王公數十人,俘獲女真太后,帶回來了牛羊無數,單駿馬就有七萬之多。
平日那些不可一世的女真人,如今一個個聳拉着腦袋,再也看不到任何高傲,一個個顯得憔悴疲倦,連走路都有些虛晃,沿街的百姓見了,都不由鬨笑,有人大叫一聲:“女真狗。”於是許多稚童便拍這手,尾隨在隊伍後頭蹦蹦跳跳地又叫又唱:“女真狗,女真狗……”
茶樓裡,也是議論開了,西夏主要是由西羌和漢人組成,西羌人自不必說,早在數百年前就與漢人無異,大宋建國的時候,李氏家族還是大宋治下的酋長,除了一部分民族特徵,其餘的不管是語言、文字、衣飾、習俗也大多漢化,就比如這茶樓,也是國族最愛光顧的地方。
平時國族並不會和漢人在一起喝茶,往往是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各自有別,如今卻是不同,在國族心裡,對這攝政王不管是喜歡還是厭惡的,終歸還是有個共同點,服氣!
不服不行,殺女真人都像是切瓜一樣,女真人追着契丹人打,契丹又一向是壓着党項人揍,攝政王跳出來,直接把女真人收拾了,誰還敢不服?
比如這座臨街的清泰茶樓,一大清早,二樓就坐了不少人,漢人、党項人都有,偶爾也會有吐蕃人上來,等到隊伍入城的時候,一開始各族還是以曲徑分明,各不相干,如今卻都是轟然往隔窗的位置擠。許多雙眼睛看着下面魁梧的軍將,再看那些衣衫襤褸的女真人,都不禁議論開了。
有消息靈通的,也爆料出一個消息:“攝政王殿下回宮之後,說是與太上皇商議處置這些女真人的事。殿下提議讓國族設立一個勞役營,專門管理這些女真奴,將來說是要免除徭役,往後治水修路的事,都讓女真奴去做。”
有的國族人聽了,眼中霎時一亮。說句悖逆的話,自從沈傲監國,國族的低位已是一落千丈,許許多多的特權早已名不副實,甚至許多國族混得比漢人要慘得多,漢人還可以讀書,還可以掙個功名,實在不行他們還可以經商,可以掙個身家,至不濟的,總也能尋到點事來做。偏偏國族這些年早就養懶了,沒了這特權,日子是越來越難,有些祖上留了家業的,心裡也不痛快。
而如今讓國族來管理女真奴,不啻是讓國族失去了一項特權,卻又得到了一項特權,欺負不了別人,至少這女真奴還可以欺負一下,幾個在茶樓上遠眺的國族人臉上已經露出喜色,不禁惡狠狠地道:“若是讓我來管這些女真奴,一定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在這個時候,後隊突然有人放馬飛速過去,衆人不禁生出一些疑色,有人道:“是六百里加急,莫非哪裡又出了事?這可不妙,不會是那女真國主惱羞成怒,傾國來戰吧?”
說着話的人,臉上露出幾許畏色;可是大多數人都嗤之以鼻,有人不屑道:“有殿下在,怕那女真國主做什麼?他便是傾國來攻,殿下也能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沈傲聽到這些話,非要抓狂不可,讓他去面對三十萬女真鐵騎,他立馬打了包袱逃之夭夭,絕不逗留。做人要厚道,這是把沈大財主往火坑裡推啊,好不容易發一趟大財不容易,好日子不去過,壽星公想上吊嗎?
大家衆說紛紜,目送着那加急的快馬朝着西夏皇宮去。
……………………如今文殊閣成了沈傲的書房兼辦公的所在,回到龍興府,他竟是一下子清閒下來,許多公務都可以交給下頭去處置,不是他突然懶惰下來,只是從前的時候,威信還沒有建立,各地的勢力蠢蠢欲動,他不得不事無鉅細地去處置各種事務。可是如今,任誰都知道,這攝政王監國的地位已經穩得不能再穩,有人滋事造反,那簡直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
既然能偷懶,爲什麼不偷?這就是沈傲的處世之道,他寧願坐在這文殊閣裡泡上一壺熱茶,哼着小曲兒看看書、發發呆,也絕不肯去碰那案牘上的東西,對楊真他還算放心,反正還有個吏部侍郎兼中書令給他看着,實在不行,他操傢伙剁碎了喂狗,這世界也就清淨了。反正不管怎麼說,造反這種事是絕不可能出現在西夏。至於那楊真若是敢糊弄到他頭上,那也是想都別想,這西夏不知多少人盯着楊真的位置垂涎已久,就等着挑出錯來取而代之呢,打小報告的人永遠都不缺,沈傲要做的,只是分辨出小報告的真實性而已。
所以回到了宮裡,沈傲逗了逗沈騅,和淼兒說了說話,便在這裡乾坐着,他要思考,他覺得這世上還有許多有意義的事需要他去謀劃,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有了一大筆錢財,這筆賬要好好算個清楚。
手裡拿着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正覺得無聊,知道今日是大軍返程的日子,想抽空到宮外去看看鬼智環,外頭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六百里加急,汴京最新的消息。”
一份密報遞到了沈傲的手上,沈傲接過來看了一看,一時臉色驟變,道:“送信的人在哪裡?請他進來說話。”
過不多時,一個魁梧的軍將走進來,沈傲擦眼一看,忍不住衝上去給了來人一個熊抱:“哈哈……原來是小舅子,我日盼夜盼,就盼着見你。”
“表……啊,殿下……”來人正是周恆,周恆從胖子形象中脫胎換骨出來,菱角分明的臉上略帶幾分滄桑,虎背熊腰,腰間的皮腰帶束得很緊,越發顯得英姿勃發,見沈傲沒頭沒腦地衝過來,立即後退一步,大叫道:“殿下……不要……尊卑有別……殿下……”
後頭的話說不下去了,沈傲抱住他的一刻,他也狠狠地將沈傲摟着,忍不住道:“表哥,你在西夏這麼久,爲什麼還不回去?我來的時候,阿姐還來問,你是不是又被哪個狐狸精迷住了,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沈傲放開他,這一次校尉雖然趕赴西夏,可是周恆卻不在選調之列,畢竟武備學堂還要留些骨幹協助操練新生,如今突然見到這傢伙,沈傲反應激動是不可避免的,他呵呵一笑,拍了拍比他還要高上幾分的周恆,道:“表弟長大了,哈哈,越發像個男子漢了。”
周恆苦笑道:“可惜表哥嬌妻如雲,我卻一個老婆都找不到。”
沈傲愕然道:“怎麼?泰山大人沒有給你相一門親事?”
周恆搖頭道:“爹說了,先立業再成家,這事也就耽擱下來。”隨即一笑,又道:“耽擱些時日也好,其實我和表哥不一樣的。”他微微擡起下巴,用一種高傲,同時是帶着一點蔑視沈傲的口吻道:“我周恆,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周恆了。”
沈傲覺得他的話有些刺耳,不禁道:“若兒是不是對你說了些什麼?”
周恆雙手一攤,道:“也沒什麼,只是說表哥太花心,見一個愛一個……”
沈傲厚顏無恥地道:“擡愛,擡愛,其實表哥能有今日,都是若兒的栽培之功。”
沈傲想起了方纔信中的事,不禁皺起眉頭,道:“太原地震是什麼時候的消息?朝廷已經下旨意賑濟災情了嗎?”
周恆肅容道:“陛下已經有了旨意,讓爹做了欽差,代天賑濟太原。爹已經啓程,又叫我來知會表哥一聲。”
沈傲吁了口氣,道:“死了這麼多人,可能要出亂子,西夏這邊,也不能袖手旁觀,不如這樣,我立即撥出五十萬貫去,再就近輸送一些草藥、糧食過去,如今我做了這西夏攝政王,又是大宋的臣子,西夏與大宋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眼下賑濟最是要緊,其他的事都暫且放下。”
周恆頜首點頭道:“若是能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沈傲繼續道:“你來一趟不容易,就在這宮裡住下,你是我的小舅子兼表弟,不相干的,不過……”他嚴肅地道:“話說回來,兄弟歸兄弟,這宮裡的女人不能亂看,算了,表哥對你太不放心,不如叫兩個小太監日夜跟着你,省得你兇性大發,做出什麼事來。”
周恆一時愕然,道:“表哥,我真的改了!”
沈傲撇撇嘴道:“那我也改了,你信不信?”
周恆撥浪鼓似地搖頭:“不信。”
沈傲淡淡一笑道:“可你表哥也不信你改了,少廢話,走,帶你去看你的小外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