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城裡的觸目驚心和內城外城相比有着天囊之別,大定府的百姓聽到女真鐵騎又殺了回來,一時之間已是驚恐不安,要知道,宋軍到了這大定府之後,仍然奉行的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辦法,城破之日,那些被女真人壓榨的狠了的百姓紛紛殺入女真人的家眷宅邸,整整鬧了一夜才罷休,可以說,大定府上下,人人都沾着血腥,而現在女真人殺了個回馬槍,若是奪回了城池會採取什麼樣的手段報復幾乎是可以預料了。
屠城……在這屠城的陰霾之下,整個大定府都在顫抖,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慌攪得人徹夜難眠,到了清晨的時候,城裡的人聽到外頭的馬蹄隆隆聲,一夜未眠的人霎時都緊張起來,女真人來了……每家每戶,雖然都是門窗緊閉,可是那佛龕上都燃起了青煙,不管信還是不信的,都捏着香默默祝禱,祝禱宋軍得勝,祝禱平西王凱旋,宋軍若是敗了,就是千萬人頭落地,平西王若是輸了,所有人都要陪葬。
一夜之間,每個人都記住了這個名字,誰也不曾想到,這千千萬萬的人突然與一個叫沈傲的人命運相連起來,這種微妙的聯繫,等到報信的快馬飛快從長街上踏過,並且高呼:“大捷!五萬女真鐵騎灰飛湮滅,大捷!女真人全軍覆沒,大捷!”
這一聲聲呼喊,讓人難以置信,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諺語早已家喻戶曉,而這個神話早已被平西王揭破了一次,現在,居然是變本加厲,只短短半個晌午,五萬女真全軍覆沒,這種事說出來也無人相信,可是偏偏外頭的呼喊聽得真切無比,就算是要作僞,現在女真人就在城下,謠言片刻就會戳破,莫非……真的勝了……正在這時候,甕城與外城的城門張開,一隊隊宋軍戴着范陽帽,挑着長槍,配着長刀、弓弩列隊入城,他們的臉上滿是倦意,眼眸中卻閃動着光輝,腳步雖然疲乏,可是身材卻是挺得筆直,一隊隊牛皮的軍靴嘎嘎的從街上過去,大定人再不疑有他了,若不是大勝,宋軍爲什麼會這樣進城,若不是大勝,爲什麼還會有這般的次序。
大定府已經炸開了鍋,內城外城都發出歡呼,有人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鞭炮點燃,劈劈啪啪的爆竹聲很快淹沒了歡呼。
在行宮這邊,沈傲已經換了一身衣衫,精神颯爽的坐在殿中,一份份戰果的奏報如走馬燈一樣傳遞過來,沈傲看了看,隨即開始提筆,上疏大捷,待大捷奏疏潤了筆,再重新抄錄一份,用匣子裝了,叫人送出去。
五萬女真騎兵對金國來說自然是最沉重的打擊,可是沈傲卻也不敢忘記,金軍的主力仍在,而且這些金軍,必然會採取最瘋狂的報復,戰爭只是剛剛開始,遠遠沒有結束,現在彈冠相慶未免早了一些。
眼下當務之急,是在這大定府,迎戰女真,之所以選擇大定府,是因爲這裡屯駐了大量的糧草,再加上這裡的城牆巍峨,防禦措施齊備,現在最缺的,反而是人手了。
女真在南京道的騎兵大致還有十五萬,再加上十萬配軍,足足二十五萬人,值得慶幸的是,現在他們的糧草已經緊缺,眼看寒冬即將到來,若是奉行堅壁清野,那麼沈傲有絕對的信心將他們困死。
這個冬天,決定了女真人的存亡,也決定了沈傲的榮辱,沈傲想到這裡,不禁擡起眸去看窗外,窗外冷風嗖嗖,大定的冬季已經提早來臨了。
沈傲現在最需要的是人手,大定府有八座城門,每一座城門,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十萬水師正在奔赴這裡,可是還不夠,他需要分兵駐守城牆、城樓,需要預備隊,更何況,水師騎兵還不能動,他們將去另一個地方,大定府的守城戰,註定了不是沈傲舞臺。
人從哪裡來……沈傲沉着眉,下達了命令:“派出人手,到中京道各州、各府、各縣去,把散兵遊勇們都招募起來,把流民都招募起來,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之內,本王要讓中京道所有還走得動的人齊聚在大定,告訴他們,報仇的時候到了,光復的時候到了!”
沈傲的命令,隨着大量的遊騎,如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中京道。各州、各府、各縣,大量的潰兵和流民聽到大定府大捷的消息,霎時精神振奮。女真人不敗的神話再一次被打破,而沈傲一舉殺戮五萬女真人戰績也讓所有人看到希望,那些遼軍的潰兵,那些流民,在黑夜之中看到了曙光,他們這才明白,女真人不是不可以戰勝,至少跟着平西王就有勝利的希望。
這一戰,其意義不只是單純的消滅女真人,更多的反而是一種鼓舞,那些在女真人鐵騎之下麻木的人之所以甘願遭受奴役,只不過是害怕女真人的鐵蹄,害怕他們的屠刀而已,可是當他們知道,女真人可以戰勝,心裡無數的念頭就瘋狂滋生出來。
“女真者,豺狼也,遂因緣禍亂,亂我邦國,奴我人種。至今不過三兩年而已,放馬入關,殺戮屠城,以掠奪爲能事,幽雲九邊,血流漂杵,浮屍遍野,民生凋零,而漢遼百姓莫不慼慼然焉。更有豺狼禽獸成性,悉收中國之美姬,爲奴爲妾,三千粉黛,皆爲羯狗所污;百萬紅顏,竟與騷狐同寢,言之慟心,談之污舌。
平西幕府奉茲大義,顧瞻山河,秣馬厲兵,俱南洋水師二十萬,代天伐罪,興兵討賊。由錦州而大定,殺女真無數,女真人疲態已露,猶自耀武揚威,殊不知扶搖大風,卷地俱起。土崩之勢已成,橫流之決,可翹足而俟。此真逆胡授命之秋,中國復興之會也。
今日反金大勢已成,天下人心浮動,維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審斯義,宜各率子弟,乘時躍起,雲集響應。無小無大,盡去其害,執訊獲醜,以奏膚功。”
這一份告中國百姓書也四處傳揚開來,中京道各州各府頓時便炸開了鍋,此仇不報,更待何時,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那長滿了雜草的官道上,到處都是朝大定進發的流民、潰兵,甚至有不少地方,人流居然堵塞了道路,從前家國二字許多人尚且不以爲意,可是自從女真人入關,看到父母被殺戮,看到妻女被侮辱,看到兄弟成了奴才,這才知道,原來家國如此重要,一旦失去,好端端的人就成了畜生,就成了家禽,任人宰割,便是求死也不可得。
而在大定府,大量的博士則是在查驗倉庫,這裡是女真人的屯糧之所,劫掠來的糧秣大多都堆積在這裡,如山一樣,那米倉之中陳米堆積如山,一番演算之後,覈計出來的糧食居然可以保證城中五十萬人過冬。
沈傲得了結果,總算鬆了口氣,他實在沒有想到,中京道的潰兵和流民居然這麼多,只七天功夫,便來了十餘萬人,還有七天,只怕人數非要增加到二十萬以上不可。而周處已經率領十萬水師步兵抵達,整個大定府已是人滿爲患,此時天氣越來越冷,沈傲命人將倉庫中的冬衣取出來分發下去,並且開始重新編練配軍,這麼做,當然是臨時抱佛腳,不過這麼多人涌入城中,難保不會有一些吃了沒事做的閒漢,給他們找點事做,總比放任在大街上的好。
在行宮裡,完顏宗雋過着很是幽靜的生活,每日除了讀書,便是懶洋洋的睡覺,彷彿所有的事都和他沒有了關係,只有在夜半的時候,他纔會被噩夢驚醒,那五萬的族人跗骨一樣不斷在他夢中出現。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晌午用過了飯,完顏宗雋小憩了一會兒,擡頭問身邊的侍從。
沈傲對他倒還算禮遇,至少還給他留了一個女真家奴伺候着,平素也不叫人爲難,只要他不跑,就隨他做什麼。
“回主子的話,已到了未時了。”那奴才整日心驚膽戰,眼睛都熬紅了,精神疲倦的回答。
完顏宗雋頜首點頭,便抱着書看了一會兒,外頭的動靜其實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五萬鐵騎灰飛湮滅,而那平西王正在招募四方勇士,看這模樣,是要在大定府與他的父王決一死戰了。只不過那沈傲當真會乖乖與父王決一雌雄?難道他不知道這些人其實多是散兵遊勇,在女真鐵騎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完顏宗雋心裡生出許多疑問,可是隨即,他又露出苦笑,心裡想,現在想這麼多有什麼用,我已是一個階下囚,靠人的施捨才能度日,想的再多,命運也已經註定了。
他繼續凝神看書,而這時候,外頭傳出腳步聲,一個人影按劍出現在殿門,道:“完顏兄別來無恙。”
完顏宗雋擡眸,看到的是身材修長,臉帶俊秀又有幾分英武的沈傲,他放下書,抿了抿嘴,倒是一時不該如何去對待這個勝利者和自己的仇敵。
沈傲旁若無人的踏前幾步,慢悠悠的打量這殿室,笑吟吟的道:“這裡倒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其實本王一直也想靜下心來多讀一些聖人的經典,無奈何總有雜事纏身。”
完顏宗雋清咳一聲,道:“殿下是天下第一才子,已經教人羨慕了。”
沈傲卻搖搖頭,道:“這是虛名,正是因爲有了平西王這三個字,大家才敬你是第一才子,若你只是個閒雲野鶴,誰又記得起你。”
完顏宗雋看着沈傲,淡淡道:“殿下百忙中來這裡,只怕不是隻想和我閒聊吧。”
沈傲不客氣的坐下,朝那奴才道:“去,斟茶!”
那女真的奴才什麼話都不敢說,小心翼翼的捧了茶來,沈傲接過,卻不肯低頭喝,卻是冷冷的看着這奴才,道:“你會不會下毒?”
這女真人嚇得臉都白了,立即跪下,不斷磕頭道:“奴才不敢,奴才該死。”
這種高高在上,被人一口一個主子,一口一個奴才的狀態讓沈傲感覺好極了,呵呵一笑,低頭去喝了一口茶,揮揮手:“滾出去。”
殿中只剩下完顏宗雋和沈傲兩個,沈傲看了臉色蒼白的完顏宗雋一眼,才淡淡的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本王來這裡當然是有話要說。”他打量着完顏宗雋,最後到:“殿下想去臨璜府嗎?”
“臨璜府……”完顏宗雋聽到這熟悉的名字,臉色卻是一下子煞白起來。
臨璜府便是現在金國的都城,是金國的巢穴,可現在,沈傲突然問起這個,莫不是……沈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殿下若是願意去,本王就將你送去,在那裡,大宋將敕你爲忠順王,世代管轄女真諸部,不過話說回來……”沈傲含着笑,翹起了二郎腿,吊兒郎當的繼續道:“殿下若是不願意也就罷了,本王能讓帶你去,也就能帶阿貓阿狗去,只不過是缺一個人而已,誰去都是一樣。”
完顏宗雋已經分析出了沈傲的用意,卻不急着回答,反問道:“殿下是想讓我做女真的罪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