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見榮央已至強弩之末,再無多少時間可活,便同她點了點頭。
秦妙告訴自己,當日在莫亭村,下雷陣殺她兄姐的主兇是陸威風,她日後雖未必能做到照顧好段庭之與邱凜凜,但他二人的命,秦妙願順榮央心意,不做索取。
神壽湮散,殘留在榮央額間的最後一絲神魂也飄然成煙。榮央氣絕,緩而閉上了雙眼,那滴一直被匡在眸中的淚水,竟也生生被擠了下來。
段庭之手心的那團柔軟再無氣勁,仿若一條離開了水的小魚。
段庭之攢着榮央的手,緊緊將其握住,卻也留不住她的神魂。
“榮央……對不起。”段庭之垂下頭,口中念念,一句‘對不起’,不知他說了幾回。
“不行,不行!”邱凜凜見榮央失去生機,決眥落淚。“我不會讓你死的!”
邱凜凜擡手結印,神壽而已,她失去多少都可以,只要榮姐姐能夠回來。
陸威風見此,立即召出法索,將邱凜凜捆住,而後將她拉進懷中,緊緊困鎖。
“邱凜凜!人各有命!生死難逃!你若還執迷不悟,要將榮央強留,最終她也未必會開心的。”陸威風緊緊抱着她,伸手捂住了她的雙眼,不再讓她去看榮央的屍體。
邱凜凜的面龐埋入陸威風的胸懷,細弱的哽咽使她的身體不時抽動,她這輩子都不曾這樣失控過。
溫熱的眼淚浸染陸威風的衣襟,直透他的心臟所在之處。陸威風心間刺痛,不由擡手輕輕拍打邱凜凜的後背。
邱凜凜漸漸冷靜,陸威風這纔將她緩而放開。
邱凜凜淚落無聲,清淚流落於土,此番卻是未曾開出清藍的花朵。
她再未發出聲響,內心卻有如波濤洶涌,暗動不止。
此時,趙甘塘從牢房外而來,被這遍處沉默與哀傷浸染,頓然怔在當場。
他擡眼看向已然氣絕的榮央,又見衆人默不作聲,暗下抹淚,便心中瞭然。
“我們可以出去了。”趙甘塘輕聲同他們道。
“林知府已經解決了?”陸威風也算是他們中‘心腸最爲歹毒’之人,他解開了困鎖邱凜凜的法索,且沉聲問趙甘塘道。
“強盜一案天下大白,林知府橫死在公堂,便身是血。”趙甘塘說道。“黃芪神醫所受的冤屈也盡數解開。”
“只可惜,緊趕慢趕,最終還是晚了。”陸威風側過臉,看了眼躺在冰冷牢房的榮央,不由輕嘆了一口氣。
“都怪我,若我當初不顧禮法,反抗林知府,將榮央與神醫帶走,他們也不會死。”段庭之心神俱衰,眼中哀怨愧疚。
“黃芪神醫是妖,他若真的想走,無須你帶。他就是不想逃避,才乖乖同林知府入了牢獄。這一切怎怪得你?”秦妙輕拍了拍段庭之的肩膀,多少給了些安慰。
其後周遭無聲,又陷入萬般寂靜。
……
他們將榮央的屍體帶離了豫光城,葬在了山清水秀的地方。段庭之心中越發堅毅,他一定要平安地到達京都,平安地回來,平安地將他逝去的朋友們帶回家鄉。
而樑晉和槐絮入了妖界好幾日都不曾回到人間,陸威風、邱凜凜等人只好先行繼續趕路。
他們離開了豫光城,離開了成州,緩而往酉州而去。
陽光炙熱,越發昌盛。衆人行至山野,額間皆是冒出了層層細汗。此間山野葉黃花枯,土地乾裂,馬踏其上,揚起陣陣煙土。
邱凜凜解下馬旁的羊皮水壺,將壺中的最後一口水倒進了嘴裡,不消半刻功夫,這一口小水便在她的肚子裡蒸發不見。
衆人駕馬,身上帶的所有存水都消耗殆盡,人人的嗓子眼兒裡都冒煙了,更別提他們胯下的馬兒了。
馬兒這一整日都未曾喝到水,已是疲軟不堪,腳下虛浮。
“走了兩天了,怎麼一條小溪都見不着?”邱凜凜擡手抹了抹額間的汗水。她在山裡,從沒經歷過這樣炎熱的天氣,竟是有些昏沉。
“此處,怕是鬧旱災了。”段庭之看向天邊那輪火毒的太陽,雙眼皆被那刺眼的光芒擾得睜不開了。
他衣衫盡溼,渾身黏糊,不由開始想念此前的每一回沐浴。
“前面是酉州的方向。”陸威風擡眸看去,心中十分拒絕繼續前行。“人間鬧災,亂象必然頻出,我們不能繞個路嗎?遠一些也沒關係。”
“轟隆隆——”天上忽飄來幾朵烏雲,籠罩於整個酉州石汝城上方。
微風拂來,送了些清爽。
“看來是快要下雨了。”段庭之見此,面上露出些許笑容。他們還算是幸運,一到這大旱之地,便遇上了甘霖。
陸威風撇了撇嘴,看來是不需要繞路了?
衆人驅馬,入了那石汝城。
城中百姓瘦骨嶙峋,眼窩深陷,他們見着烏雲來臨,紛紛拿着缸盆聚集於街路,面上皆是雀躍之笑容。
陸威風衆人到了石汝城,也眼巴巴地看着天上的烏雲,等待着雨水的來臨。
“轟隆隆——”
天邊又傳來兩聲響雷,其後聲落,且烏雲散去,又露出了炙熱的烈陽。
這天,居然只打雷不下雨?
邱凜凜深感自己被欺騙。
烈陽當空,大地焦灼,升騰的熱氣姣姣如海市蜃樓,映照扭曲着衆人面前的景象。
“這……”陸威風扶額。他們現在離開石汝城,繞路走還來得及嗎?
街路邊的百姓見烏雲退散,滴雨未落,眼中閃過萬般絕望。
石汝城已經好久都沒有下過雨了,城內外的湖泊也都乾涸了,莊稼又無收……這天神,是要把他們往絕路上逼嗎?
“石汝城這個季節,不該有如此大的太陽吧。”段庭之小聲嘀咕道。
“確實不該。”陸威風輕輕搖首。數年前,他曾雲遊到此地,並在此生活過幾年。石汝城四季如春,冬暖夏涼,是個定居好地方。
“不該?既然不該,又爲何會這樣?”邱凜凜渴得嗓子眼冒煙,說話的聲音都沙啞了些。
陸威風與段庭之聞言沉默,他們也不知爲何會這樣。
衆人正撓頭思慮,就恍惚感受到了陣陣炙熱的目光。
街路邊的百姓不知爲何,忽然虎視眈眈地盯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