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清風環繞,綠葉冰心,常伴花紅。
門內寒意侵襲,有山無水,萬徑難覓人蹤。
門外是紅塵瀟灑的人間,門內是蠻荒蕭條的妖界。
槐絮一時難應這反差,手心微微發麻。妖界,那裡是妖界嗎?爲何妖界與人、神二界這般不同?
“呵。”樑晉見槐絮這失神模樣,不由冷聲一笑。“從前執掌三界,身處神位的降雪神女,從沒來過妖界嗎?”
槐絮聽得他話中諷刺意味,開口想要駁斥回去,聲出喉頭,卻又哽噎。
妖界這般荒涼,難怪這妖王樑晉要維護三界共生,也難怪三界之門大開之前,常有妖類冒險穿過三界裂縫,於紅塵禍亂。
邱凜凜與陸威風入牢獄,來到之前黃芪所在的牢房。
黃芪的無頭屍體,直定定的立在牢房之中。他身上捆綁着的麻繩已然被鬆開,撇落在地,他卻依舊在原處巍然不動。
他的衣衫染血,肉身上卻再無一絲血跡,包括他被割開的脖頸。
邱凜凜想起,之前黃芪神醫讓他們割下他的手指,那手指離開他身體之後,便幻爲了一葉藥草。如今黃芪神醫屍首分離,他的頭顱緣何不曾同樣幻爲藥草?
“神醫的妖丹居然還未離體。”陸威風探查黃芪屍身,其妖丹仍在,只是氣息微弱,黯淡無光。
“那,這是神醫還有救的意思嗎?”邱凜凜明眸,忽感雀躍。
“哀,莫大於心死。”陸威風微微抿脣,而後才緩而道:“無救。”
黃芪神醫的頭顱由法器所割開,妖丹卻仍未離體,這就說明他彼時是有活下去的機會的,可他卻放棄了這個微渺的機會。
緣何放棄?哀莫大於心死。陸威風腦中閃過黃芪之頭顱掛在豫光城門處的畫面,頭顱之上縱橫的妖線猶在眼前……
他作爲妖類,成爲人醫,鑽研醫道,必然吃了不少苦頭。他面上駭人的妖線怕就是因爲尋醫問道之時,以身試藥所致。
只是如今神醫已死,一切湮滅於風,陸威風的猜測已然得不到證實。
“不能救了?那榮央姐姐怎麼辦?”邱凜凜眼神驀然飄忽,慌亂不堪。她且不知黃芪神醫給他們的藥草能讓榮央撐幾時,能等到他們尋找到下一個‘神醫’嗎?
邱凜凜轉身,快步而去,徑直奔向榮央所在的牢房。
榮央此時正不停抽搐,秦妙與段庭之扣着她的手腳,卻仍不能讓她停下。
“怎麼會這樣……”邱凜凜沒想到榮央的病情發作得這樣快。邱凜凜擡手凝力於手心,將牢房門前的鐵鏈震開,而後立即跑到了榮央身邊去。
邱凜凜握住榮央手心,往她的身體中灌入源源不斷的精氣,卻仍得了個和秦妙一般的結果——榮央的身體排斥了她的施救。
邱凜凜慌神,眼中落下兩滴淚,雙手顫動不止。
陸威風上前,扼住榮央的下巴,查看內裡藥草,其中藥草已然不見。
“沒了,半個時辰之前就化作一團妖氣消失不見了。”段庭之見此,便同陸威風道。
“是因爲黃芪神醫死了嗎?”邱凜凜聲音顫抖,她實在不想再失去一次朋友了。
黃芪神醫死了?段庭之與秦妙聞言,皆是有如聽得震天雷霆。
“黃芪,黃芪草。”陸威風猜出黃芪是爲黃芪藥草所化的妖精,此番他的一葉黃芪失去妖力,沒了救人的功用,恐怕是因他死得有怨氣。
偏偏這怨氣無解。人與妖之間的敵視與相互輕蔑哪裡能有辦法解決呢?三界共生了百年,他們不還是這個狗樣子。
榮央抽動不止,雙目發白,脣色蒼紫,已然進入末路窮途。
“不行,我不能讓榮姐姐就這樣離開。”邱凜凜收回手,而後結印。清藍之光閃現,化爲咒文,落於榮央印堂。
邱凜凜散神魂,分神壽,勢要將榮央強留。
秦妙見此恍惚,不由抓住了邱凜凜的衣角。邱凜凜這般做……就像槐絮說的那般,強留的壽數,難得善果。若是不順利,邱凜凜怕也要摺進去。
陸威風忽然將邱凜凜雙手扼住,打斷了她的結印。
“人有生老病死,而你是……”神。“你的榮姐姐終究陪不了你萬古千秋。”
“那我也不忍她這樣死去。”若是她的榮姐姐是安然老死,而不是被她最信任的‘人’害死,邱凜凜也不會如此替她憋悶委屈。
邱凜凜殘留在榮央額間的神魂似乎發揮了作用,榮央竟是暫且不再抽搐,甚至睜開了雙眼,恢復了些神智。
“榮姐姐!”邱凜凜大喜。這樣果然有用。
“凜凜。”榮央輕聲喊了聲‘凜凜’。“不要再救我了。”
邱凜凜聞言怔住。
爲什麼,爲什麼就連榮姐姐自己也不願讓她相救?那所謂的、未來的、難以預料的‘難得善終’就那麼重要嗎?
“我手筋被割斷,武功全廢……本就覺得活着沒意思了。”榮央躺在草蓆之上,牢房石板地間的冰涼透過微薄的草蓆,使她通體寒涼,仿若一具死屍。
榮央眼角浸出一滴淚,她卻強忍着,不讓那滴淚水流落。
她家貧,父母雙亡,又與她愛慕之人有緣無分,十數年來修習的武功也盡數被廢……若是她死了,入地府重入輪迴也挺好的。
“榮姐姐……”邱凜凜再忍不住洶涌淚意。
“榮央。”段庭之小心握住榮央的手掌,將她的小手包裹於自己的掌心。
榮央雙眸微顫,冰涼的身體終感受到了一絲溫度。從始至終,段庭之都是她難以觸及的溫存。
段庭之眼中蓄淚,面露愧疚,眉頭緊鎖。“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我本就是鎮魔司小員,理應保護司部,哪裡有司部你保護我的道理。”榮央輕笑,且安慰段庭之道:“在陪你去京都的路上死去,我沒有怨恨的。你莫要愧疚了。”
秦妙見榮央這般說,心間竟也不由悽苦。
“秦妙,以後你要好好照顧司部和凜凜。”榮央擡眸,看向秦妙。司部在遇見秦妙之前,從未有過女人,更不用說將女人帶回段府了。
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究竟是什麼關係,榮央都覺得不重要了。秦妙這些日子以來,無微不至地照顧段庭之,她是看在眼裡的。
秦妙受榮央囑託,心間卻驀然發虛。
她是妖啊,是隱藏在他們身邊,欺騙他們感情的妖啊!她如何受得榮央的囑託?可憐榮央至此也不知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