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聽得不對,插口問道:“李程韋的長女嫁給泉州魏家,當日當是帶了嫁妝過去的,就算原本魏家稱不上富貴,得了這樣一個媳婦,無論如何,也不至於連一個‘富’字都沾不上罷?”
李家原本在京城只能算尋常富貴,李程韋娶妻之後,纔是李家真正有跡象起來的時候,他那原配姓徐,家中做的馬匹生意,哪怕是在京城的商戶當中,也是決不至於籍籍無名。
徐家看中李程韋經商之才,覺得這個後生耐得下性子做事,也極聰明,更會舉一反三,當日不但給女兒配了豐厚嫁妝,還提攜着這個新女婿一併做馬匹買賣。
其時正值延州戰事,北地多用騎兵,馬匹供不應求,李程韋搭着岳家,又靠着自家之能,着實做了幾筆漂亮買賣。他在延州、夏州、鳳翔四處行走,跟着行了幾回商,當時的邊境並不安穩,雖得利豐厚,風險卻也極大,某次路遇歹人,正好爲季父所救,藉此巴上了正在延州任鈐轄的季父,值此天賜良機,終於給他抓準機會打通了西域往返的商線。
至此,纔是李程韋真正發家之時。
及至後來徐家因爲滇地造反,族中產業大受打擊,一蹶不振,徐氏因病身故,李家卻恰恰相反,雖然也略有損失,卻讓李程韋抓準機會,另娶了家中做酒水買賣、豪商出身的繼妻。
這個時候的李家,早不同於早期那一個尋常的商戶,已經頗有些如日中天的架勢。此時嫁出去的李家長女,不僅帶着原本徐氏的豐厚嫁妝,也有父親李程韋給的大量陪嫁。
原配女兒出嫁之時,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紅妝,嫁妝自保康門擡出來,直直擡到汴河邊上,碼頭上披紅掛綵,停滿了掛着李字的送嫁船隻,直到今日,去問那左近的老人,還能誇耀上半日。
那原配女兒帶着這樣多的嫁妝嫁去泉州,魏家便是再窮,到如今不過幾年而已,除非遇得大事,哪怕是在富庶的泉州,也絕不至於落魄到查無此戶的地步。
松香聽得季清菱如是說,面上不由自主地便帶了幾分複雜之色出來,回道:“夫人說的沒錯,魏家本來只是泉州城中尋常富戶而已,自從娶了李家這一位入門,光是房舍都擴了十倍不止,聽說當日那李程韋給女兒陪嫁了許多綾羅綢緞,只是蜀錦,都有萬匹之多,其餘稀奇錦繡,更是不計其數。”
此時屋中除卻季清菱,後頭還立着秋月、秋爽二人,秋月還罷,見識得多些,秋爽已是聽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蜀錦乃是貴物,大晉官制銅錢的大州有好幾處,可許多地方的銅錢都是互不相通,譬如蘇杭的銅錢流通不去蜀地,鳳翔制的銅錢也不能在廣南通行,然則所有地方都有一樣認的東西,那便是蜀錦,一匹上好的蜀錦,能頂好幾貫錢。
松香已是又道:“那時候李家的馬匹生意雖然還在做,已經不似從前那般當做主業,至於布匹買賣,當日我去問,因說開一間,虧一間,也不怎的好好做了,大頭做的乃是酒水、解庫買賣,前者全靠岳家權勢背景,後者則是靠着銀錢並資源,那李程韋索性便把許多從前壓箱底的布料都給女兒陪嫁去了泉州。”
“那李家女兒聽說同她娘徐氏一般,是個利落的性子,見手裡有不少好布料,也有泉州少見的,又看她那夫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產業,便帶着一同做布匹買賣,眼見一家正在勢頭上,卻是忽然月子裡難產而亡,只留下一個癡傻兒,約莫過了三兩年的功夫,不知怎的,那魏家中着了大火,一夕之間,數百間房舍化爲灰燼,另那無數布匹、首飾、珠寶,俱是灰飛煙滅。”
季清菱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問道:“家財先放在一邊,這樣大的火,人沒事罷?”
松香道:“人倒是傷亡不大,只是那癡傻兒因不曉事,起火那一日,半夜被關在屋子裡,照顧他的僕婦急於逃命,頭一回沒來得及把人帶出來,等到回過神,再回去救,人已經被燒傷了腿腳,眼睛也瞎了一隻。”
季清菱聽得忍不住在心中嘆息。
市井間有一句俗話,叫做三分金子五分命,說的是想要賺三分金子,也要有五分的運氣才能真正享用得到,不然便是到了你手裡,用不了多久,也要吐出去。
這話雖然糙,更不好聽,可細究起來其中倒也蘊藏着道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兒持金過市,必遭覬覦。
如果沒有足夠的能耐,財產多了,反而是禍事。
徐氏與李程韋生的女兒,若論起身家來,當真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憑藉她的嫁妝,不但自己一輩子吃喝不盡,養上成千上百人,也毫不費力,哪怕拿去榜下捉婿,用銀錢砸也能砸出個響來,可到得最後,不但嫁得遠,竟是落到這樣的結局,實在叫人唏噓。
而她那兒子,生出來就是癡傻,更是任人宰割,毫無自保之能。
想到這裡,季清菱心中沉甸甸的,道:“他身上承着母親的嫁妝,必是活不了多久,怕是過不了幾年,便要喪命了。”
按着大晉律法,若是李氏無子而亡,嫁妝便要歸還給李家,可一旦李氏有了子嗣,過世之後,嫁妝自然由子嗣繼承。
李氏生了兒子之後,縱然那兒子乃是癡傻兒,可一般能繼承家產。
而李氏一死,當她的家產由那癡傻兒繼承之後,無論那小兒是死是活,魏家都能把所有嫁妝收入囊中。
松香道:“已是喪命了……”
他嘆了口氣,道:“夫人神算,我自泉州回京前一天正好得了消息,那小公子燒傷之後,一直不曾痊癒,許久以來都在延醫問藥,卻始終不得治,因傷勢過重,已是過世了。”
季清菱停了一下,忽然問道:“有些不對,李氏那樣多嫁妝,便是火勢再大,田契、地契也能去官府補辦,魏家怎的會連個‘富’字都稱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