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聽完李蔡的稟報, 一動不動的呆立良久,他,真的錯了嗎?
他知道陳阿嬌那樣的女人是聰明的, 危險的, 可他忘了, 漂亮的女人都是危險的, 越是漂亮越是危險。他執政初期, 改革失敗,遭受碰壁,遭受太后太后的壓制, 就認定,聰明、高貴的女人是危險的。也就是因爲如此, 他, 防着阿嬌。一邊與阿嬌山盟海誓, 恩愛異常,一邊卻下了避孕的藥物。他不是沒有猶豫過, 彷徨過,可是隻要一想到太皇太后,想到阿嬌的家世,他就把這份憂鬱拋到九霄雲外。數年中,即是有人懷疑他不能生育, 他都沒有絲毫的動搖過。
一次平陽侯府的出行, 姐姐在他酒後送上了衛子夫, 他笑納了。她知道姐姐的目的, 衛子夫聰明、漂亮、乖巧, 是他能夠接受的女人,阿嬌已經給了他太多的壓力, 有人能讓他放鬆放鬆,倒也不錯。這個衛子夫,是平陽侯的同胞妹子,他也知道,只因母親低賤,前平陽侯去了,又與他人通姦,就更沒有人承認衛子夫姐妹了。他要了她,於她也是個翻身的機會。男人、女人,不就是相互利用着嗎?他要她的身子,要她的子宮;她要他的權利,要他的地位,很公平不是?
阿嬌走了,他身邊的女人越發的泛濫。他可以給她們寵愛,可以給她們家人身份、地位,她們不就要這些嗎?只是,他有把握,把她們捧上高位,更有把握把她們踩入腳底。那些被他送入液庭的女人,還少嗎?一個衛子夫,一個未央神話,足以讓全天下的女人前赴後繼,他,樂得享受!
只是,這一次,這一次他大大的栽了。是他太放肆了吧,忘記了太皇太后的教訓,忘記了外戚干政的威脅,忘記並不是所有人都是衛青,都是霍去病。他光顧着寵女人,疼女人,快要忘了本,忘了他怎麼對阿嬌的了。本就是爲了防止這些,他騙了阿嬌,棄了阿嬌,現在卻寵出另一個“太皇太后”來。他……,十萬,十萬人馬就這麼毀了,他心都快疼的無法呼吸了。
阿嬌,阿嬌……,我們似乎真的回不到過去了。你,不願意,我,不允許。
只是,他卻還是不想放手,他,怎麼都忘不了她,以前忘不掉,現在就更忘不掉了。關着她,讓她呆在他身邊,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劉徹渾渾噩噩的向溫室殿走去,走到他寵愛的女人面前。她似乎已經聽到了風聲,見到他的樣子,沒有絲毫差異。他差點兒忘了,這些,不都有她的份兒嗎?她怎麼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笑,她毀了他的人馬,毒了他的兒子,散佈了詆譭他、詆譭皇室、詆譭阿嬌的流言,這一切,不都是她嗎?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可是,她居然一面在他身下承歡,一面擊向他的心臟。他,看不懂這個頗似阿嬌,一臉嬌媚的女人了,也許,他從來都沒有看懂過。生着他的孩子,卻毀着他的心血,他的基業。
“爲什麼?”劉徹已然收斂了情緒,面無表情的問着牀上的女人。
女人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條,倒也不懼不怕,反而面泛榮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看向他。掀開被子,鞋也不穿的走向他,剛剛生完孩子不久,身子還疼痛不已,可她還是強撐着,風華絕代的來到他跟前。
“皇上可知曉我是誰?”這還是進攻後,李蕊第一次以我自稱。
劉徹就這麼看着她,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多餘的表情。他知道,她肯定會說得,不然她早已自裁了不是嗎?
李蕊忽然轉變臉色,恨恨的瞪着他。“我爹是淮陽王劉安,我是他見不得光的女兒,皇上,沒想到吧。我知道自己長得像陳阿嬌,說來是同宗呢,怎麼會不像呢?皇帝哥哥你說是嗎?”李蕊嬌笑的喊着。她自顧自的說下去,“淮南王妃很是潑辣厲害,爹爹顧及她的家世,不敢動她,只是苦了我孃親。她被爹爹偷偷藏着,呵呵!說來也是金屋藏嬌呢?皇帝哥哥你說是不是?”這個時候她都還不忘調侃劉徹。
似乎站累了,她晃晃悠悠的走到矮榻邊坐下,倒了杯蜂蜜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可是爹爹還是很疼我的,會教我讀書寫字,調琴弄畫,會給我買新衣服,小時候還抱着我玩,……,都是你,都是你毀了我的幸福!青樓?妓女?呵呵,我堂堂翁主怎麼可能真的去當妓女?不過是爲了引你上鉤罷了。”
剛生產完,很累,李蕊又歇了歇,才張口:“我姓劉,李是跟着未婚夫姓的,身子也是給了他。是,他就是李廣利。”李蕊笑得得意,細看卻發現帶有幾分淒涼。“延年哥哥也不姓李,是孃親就回來的,他生了重病,孃親請人幫好,然而他已經不能人道了。那時候哥哥還小,孃親什麼都沒告訴他,只是請來先生,讓他讀書寫字。可不知道爲什麼,他對那些之乎者也就是沒興趣,倒是對孃親教我的琴藝十分着迷,孃親也就讓他跟着我一起學。後來,大家都長大了,他知道了自己不能……,就離開了家。爹爹出事後,我們來長安,才知道他進了宮。我就利用了他,讓皇上知道我,也就有了接下來的事兒。”李蕊說的平靜,彷彿在回憶那些曾經無憂無慮的日子,回憶那承歡膝下的快樂,美好中透着淡淡的憂傷,濃濃的恨意,讓那原本姣好動人的臉龐,變得那麼的惹人厭惡,這一切,是誰的錯呢?爲人子女者,往往忘記那家國大義,卻牢牢的記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早已探清,皇上對阿嬌翁主,一直都念念不忘,宮裡的寵的,不少都是肖似之人。是以找來宮裡、侯府裡的人,探聽出阿嬌翁主的一切。裝束打扮上約略模仿,卻在相似中又有着自己的風貌,也就不顯刻意,這似是而非的模樣,倒更是勾人呢!”說着還妖媚的看了劉徹一眼,放肆的笑了笑,“然後找人放出風聲,也就名動京城。延年哥哥不忍我待在這個地方,也就讓殿下知道了,他有個‘傾國傾城’的妹妹。”李蕊的聲音漸漸顯得無力,憤怒中的劉徹卻沒有注意到這些。
“皇上以爲我給皇四子下腰,王夫人會不知道?不會,久經宮斗的她,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只是,她願意舍了自己的兒子,鬥倒我這個妖姬呢?皇上高不高興,這可就是你的好夫人,你兩個兒子的好孃親!那衛子夫會不知道嗎?也不會,她可是母儀天下,她的眼線遍佈後宮,只是想坐山觀虎,坐收漁利罷了。皇上覺不覺着可笑,這些可都是你溫柔可人、姣美誘人的枕邊人,哈哈!哈哈!”想痛快淋漓的笑,卻力不從心,笑的有些怪異。
“本來是想挑起陳、衛兩家相鬥的,畢竟,說來陳阿嬌的兒子也算是皇長子。縱使成不了事兒,陳家或者衛家也會元氣大傷,皇家的根基也就難以穩固,到時候,引了匈奴人南下,這長安,這大漢,也就完了。只是沒想到……,那陳阿嬌也是個人物!後面的事兒,皇上都知道了。只求……只求皇上好好待寶寶,他還小……還小”聲音越來越弱,劉徹注意到時,李蕊的嘴角已流下了暗黑的血跡,她……服了毒。
劉徹狂暴的叫人喧來太醫:“你不能死,怎麼說你也是我堂妹。朕就讓你看着,看着朕怎麼收拾了那匈奴,看朕如何的君臨天下。聽着,要是有人把李夫人中毒的事透露出半句,朕滅他九族。楊得意,吩咐下去,就說李夫人產後虛弱,無法照顧五皇子,由邢輕娥代勞。王夫人,就讓她安分的呆着吧。”劉徹吩咐完,走出了這憋悶的屋子,一陣涼風襲來,沁得他渾身寒透。是心寒吧,這,就是他的後宮,他的女人們。
而衛子夫?他還不打算動她。
立於柏梁臺俯瞰着他的未央宮,他的長安城。他從未像這一刻,這麼深深的感受到,自己,是孤家寡人。他傲視着天下,卻讓天下人畏懼、惶恐、敬仰……。再也無人像曾經的阿嬌一樣,對他清新相待,而現在的阿嬌,在他丟棄的那一刻,就早已不是他的了。他唯有的,是君臨天下的氣勢,也將承受着,帝王獨有的孤寂!
其實,這些他不早就知道了嗎?然而這卻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選擇。在權利的中心生存,不想被人踐踏至死,就只有踏着他人的屍體,登上權利的頂峰。他其實是知道的,也這樣做着。他知道,既然選擇了,就該承受它帶來的一切,包括這永恆的孤寂。而於女人,他似乎太寵了,就這李蕊,呃……,劉蕊,知道她怕冷,就讓她住了溫室殿,椒漆塗壁、鴻羽爲帳、檀香立柱、火齊屏風、毛織地毯,一切是那麼的溫暖。而他毫不吝嗇的讓她在秋冬春住在裡頭,她,卻從一開始就在報復。還好,還好那兒子還是他的,劉徹窩囊的想着。不過現在看來,女人,似乎不能太寵!
阿嬌?阿嬌其實是不適合宮廷的。從小,她有竇太后,有父皇,有長公主疼着護着。她可以橫行未央,不會有人傷害得到她的。只是,他的後宮,她卻不適合。她不是應付不來這些字勾心鬥角,可高高在上的她,不屑於做這一切,而且,在她看來,他只能是她的徹兒。如若不然,她寧願不要。甚至他被人沾染過後,她就已經不要他了。她,有着自己的高傲!這,確實任何未央女人,都絕不會有的。這樣的她,還是離開了爲好。這樣……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