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來,楊管事親自來請趙勳去用膳。
趙勳靜靜坐在書案之後,望着桌子擺着的那包已經漸漸涼下來的栗子,眉頭緊蹙。
“將軍怕是不想用了。”周錚咳嗽了一聲,和楊管事道,“勞煩轉告楊先生一聲。”
楊管事點了點頭,也知道大家心情都不好,楊文治和顧若離回來的時候身上很髒,他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有人爲了瘋了的錢大夫去報復他們了。
朝着他們潑了一盆尿。
這麼噁心的事情,趙將軍生氣,沒有胃口也在常理。
“那個……”楊管事壓着聲音問周錚。“顧大夫她怎麼走了,可是因爲受了委屈。”
小姑娘家的愛乾淨漂亮,冷不丁出了這種事,羞赧憤怒是在常理。
“可能是有事出去辦了吧。”周錚含糊其辭的道,“一會兒就回來了。”
還會回來嗎,楊管事愣了愣,他怎麼瞧着行李也帶走了呢。
楊管事嘟嘟囔囔的走了,周錚留在門口守着,也不敢進去,天色越來越黑,他聽到房間裡傳來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爺這是焦躁了?
趙勳確實焦躁了,這個丫頭,一言不合就走的毛病還是沒有改。
三句話說不清楚,就起身走人,而且,一點猶豫都沒有說走就走。
等一會兒她回來,看他怎麼收拾他。
“什麼時辰了。”趙勳隔着門問道,周錚就看了一眼表,回道,“爺,戍時了。”
趙勳一怔,朝外頭看去,這才發現天都已經黑了。
這個丫頭,趙勳砰的一聲打開門,看着周錚就道:“她請的幾個鏢師都是三腳貓的功夫,你跟着去看看,別出了什麼事。”
“是。”周錚頓了頓,道,“爺,顧大夫會去哪裡?”他不知道去哪裡找啊。
趙勳凝眉:“她去不了哪裡,去同福客棧和慶陽樓看一下。”和他賭氣不回來,她也不可能夜宿,最大的可能的就是住去客棧了。
周錚也覺得應該是這樣,便抱拳應是,立刻出了門。
趙勳還是很煩躁,顧若離剛纔說的話不停的在他耳邊迴轉。
“他們罪不至死,你教訓一頓就可以了,何至於殺人……”
“一件事歸一件事,是人命不是草芥!”
廢話,敵人的性命就是草芥,無用的人就是草芥,留有何用。
你今天不殺他們,得有一日他們就會來殺你。
婦人之仁。
這丫頭太任性了,趙勳越想越覺得生氣。
過了小半個時辰,周錚重返了回來,趙勳站在門口望着他,問道:“在哪裡落腳?”
“爺!”周錚着急的道,“顧大夫走了,離開楊府後她辭了幾位大夫,就徑直出城了,根本不在延州。”
走了?
趙勳愕然,問道:“你確定?”
周錚點了點頭:“屬下找了幾家客棧都沒有消息,這纔去的下午出事的那間醫館,一問才知道,顧大夫早就出城了。”
趙勳愣在原地,沒來由的他想到了,那句一直被他忽略的話。
“我們不合適,到此爲止吧。”
這話是那丫頭當時說的,她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到此爲止了?
這種事還能到此爲止,她還真的打算和他到此爲止。
所以就毫不猶豫的丟了他在延州,自己帶着人走了。
莫名的,他心頭鈍痛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揪着了,那一瞬間呼吸艱難,比以往他受的任何外傷都要痛上千百倍。
他一直不在意的話,一直沒有放在心裡,當她是女兒家任性的話。
原來是真的。
她會在發現彼此不合適後,毅然決然的抽身而去。她會在跟他那麼親暱以後,毫不留情的撇下他。
趙勳忽然就意識到,她真的會不嫁給他,哪怕他用刀逼着,用盡手段,她說不嫁就是不嫁。
這個丫頭。
趙勳攥着拳,大步跨出了門,周錚跟在後面問道:“爺,您去追顧大夫嗎,她走的西城門,應該是趕路回慶陽了。”
他沒有說話,徑直出了院子,在馬廄牽了自己的馬,風馳電掣的往城門口趕。
等他抓到她了,非要好好收拾她。
不嫁給他嫁給誰。
趙勳策馬,速度極快,到城門時解了腰牌丟給守城的官兵,城門緩緩打開,他毫無停留的衝了出去。
夜色很暗,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更不用說顧若離的身影了。
不過半夜,他就已經快到固城了,可依舊沒有顧若離的影子,他這才停下來,扶着額頭……他被氣昏了頭,那個丫頭不過是馬車,怎麼可能一夜走這麼遠的路。
他策馬迴轉,沿路返回,又走了一個時辰,去了那道峽谷,那丫頭念舊,既然回來了就很有可能再去那道峽谷走走,即便不能進山,她也會在外面坐坐看看。
他想到那天在峽谷裡的情景,那個丫頭爲了救他們而以身涉險,在當時她的心中,應該對他們還是牴觸和戒備的,她完全可以在難料生死的前提下,保全自己全身而退。
可是她沒有,還是那麼做了。
或許,就在那個時候,他留意她了吧,要不然也不會莫名其妙在夜裡帶着她在山谷裡遊蕩。
他早就知道後山沒有出路,他也已經探過路了。
可還是爲了逗她,帶着她去了,看她忍氣吞聲又無奈不能發作的樣子,實在是有趣。
他馬速慢了下來,因爲看到峽谷裡傳來說話聲,還有火光一明一滅的跳躍着。
趙勳翻身下馬,站在谷口看着火堆邊的一行人。
顧若離靠在火邊,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似乎在烤着什麼,其中一個笑盈盈的道:“縣主,早知道蔡伯的手藝這麼好,我們就應該買一隻雞帶來的。”
“小心招了狼來。”顧若離笑着道,“你若想吃,等去了慶陽讓你吃個夠。”
歡顏點着頭笑道:“我要去您小時候玩的地方走走,我到底要看看,什麼樣的米水,能養出縣主這麼好看聰明的人。”
大家圍着火堆,紛紛笑了起來。
“我是人嗎,我是神仙。”顧若離端着茶喝了一口,笑道,“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歡顏哎呀一聲,笑倒在雪盞身上指着顧若離道:“你看看,縣主就是和趙將軍學壞了,現在動不動就會打趣我們了呢。”她的話一落,氣氛驟然僵冷了下來,衆人惱怒的朝歡顏看去,責備她口無遮攔。
縣主剛剛和趙將軍生氣,她卻在這個時候提他,豈不是惹她傷心。
“快烤你的地瓜。”雪盞敲了歡顏的頭,歡顏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吐了吐舌頭,乾巴巴的道,“地瓜快好了,真香啊。”
顧若離見衆人這個樣子,不禁笑了起來,道:“這個樣子做什麼,你們該爲我慶幸,早點認清了事實,總比沒頭沒腦的成親後纔看清的好,那時候我和他纔是真的欲哭無淚呢。”
她不是不傷心,卻更加的慶幸,他們的問題暴露的這麼早,這麼快……
若是時間長了,大家難分難捨的時候,那個時候再說分手,就不會有這麼輕鬆了。
早分早好,省得害他也害了自己。
顧若離深吸了口氣,笑道:“好香啊。”她話落,就看到蔡先安站了起來,她一愣,順着蔡先安的視線去看,就看到不遠處一道暗影,毫無生氣的立在那邊。
猶如和黑暗溶在了一起,靜靜的,一動不動。
這一個多月,他們除了晚上,幾乎是形影不離,所以,即便看不到臉顧若離還是一眼就知道站在那裡的人,是趙勳。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此刻的心情。
鈍鈍的痛着,卻又是無邊的憤怒,他追了一夜,擔心她會出事,而她,卻在之類無事人一樣和別人說說笑笑。
什麼早點發現問題是好事,免得害人害己,她就這麼輕鬆嗎。
這個丫頭,到底有沒有心。
“顧嬌嬌!”趙勳大步而去,連呼吸的氣息都彷彿着了火,他步子極大,幾步就到了她的面前,站定,眯着眼睛看她,“你什麼意思?”
顧若離也起身站了起來,望着他。
蔡先安和雪盞對視了一眼,五個人瞭然,互相打了眼色,沉默的往外走,避去了遠處的谷口,將這裡留給他們。
“七爺。”顧若離福了福,神色淡然,“你找來,所爲何事?”
趙勳腦子裡嗡嗡的響,他盯着顧若離,一字一句道:“我爲了什麼事你不知道?你膽子不小,說走就走!”
“我爲什麼不能走。”顧若離看着他,“我未作奸犯科,人生自由,我爲什麼不能走!”
看她的樣子,板着臉滿臉的倔強,趙勳就冷冷的看着她,滿面昭示着他很憤怒。
“我的話說的很清楚。我們分手了,現在你是你,我是我。”顧若離掃了他一眼,在火堆邊坐了下來,拿着歡顏方纔烤的地瓜接着烤,“七爺,開始的時候我就和你說的很清楚,是你自己根本沒有當回事。你想當然的認爲,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了,親暱過了,我就必須要嫁給你。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想嫁就嫁,不想嫁誰也強迫不了我。”
“顧嬌嬌!”趙勳大怒,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了,“我說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顧若離失笑,無奈的搖頭道:“七爺,你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呢。退一步說,就算我沒有說這些,你覺得我們合適嗎。”
“合適。”趙勳斬釘截鐵。
顧若離搖頭,看着火光跳動着,她淡淡的道:“我們不合適,你高高在上,尋常百姓包括我在你的眼裡,和貓狗並無區別。你想殺就殺,想留就留,就是現在,你也是一味的想當然的認爲,我沒有別的選擇,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有,在任何時候我都有。”
趙勳沒有說話。
“或許地位不等,可在生命面前,我們都是一樣,生老病死,你趙遠山也沒有比我多一條命。”她擡頭看他,眼露嘲諷,“所以你看,這些根本性的分歧不解決,我們就算在一起,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
趙勳匪夷所思,哪對夫妻間能步調一致,可也從來沒有聽說誰,因爲分歧就分開的道理。
更何況,夫爲妻綱,就算有了分歧,難道她不該委屈求全,不該順着他嗎。
這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這樣的女人,就是因爲有點分歧,就要和男人分開。
“我們都努力了,也嘗試過了,得了這樣的結論,你我都不該後悔。應該慶幸啊,慶幸早點認清對方,你認清我是個自以爲是狠心絕情的人,而我也看清你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多好,早結束一天就少一份傷害。”
趙勳意識到,她不是小姑娘撒嬌,更不是和她鬧脾氣,而是很冷靜的,在告訴他,他們結束了。
這個丫頭,以後他都不能抱,不能親,更不能娶回家了。
“不行!”趙勳喝道,“你說結束就結束,我不同意。”
顧若離無奈道:“七爺,這樣有什麼意義呢!”她說着,丟了手裡的地瓜,站起來拍了拍手,“隨便你吧,往後你想做朋友,我們還是朋友,你覺得兩看相厭,我們就老死不往來,保重!”
顧若離不再看他,轉身往馬車那邊去,又朝着谷口道:“蔡伯,我們連夜趕路吧!”
蔡先安低低的應了一聲。
“顧嬌嬌。”趙勳三兩步過去,一把將她拉住,箍在懷裡,緊緊的,“好,以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要不滿意我就改,行不行。”
顧若離心頭一跳,抵着趙勳,擡頭看着他。
她鼻尖微酸,搖了搖頭道:“七爺,我不需要你委屈求全。你有你的處事原則,無需受這樣的委屈。”
“我願意。”趙勳咬牙切齒,攥着她懷裡。
顧若離無奈,輕輕推了推他,滿臉冷然:“兩個人在一起難道不是應該彼此激勵,互相依靠,越來越好嗎。可是你受了委屈,你甚至拋開了身段委屈求全。若是還有下一次呢,再遇到這樣類似的事情呢,你打算怎麼辦。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你不想再委屈了呢,我怎麼辦?”
“你會怨恨,你會覺得自己付出了許多,而在我這裡得到的卻不對等。我們會變成怨偶,消磨了最初的情意,剩下的只有面目可憎,趁着還早,我們收手,對彼此都好。”
趙勳怔住,手也鬆了鬆,被她輕輕推開,看着她上了馬車,蔡先安幾人過來,沉默的收拾好東西,一行人徐徐的出了峽谷。
四周空寂下來,趙勳依舊留在原地,擰着眉,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若離閉着眼睛面對車壁躺着,眼淚也順着面頰滑落,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也會像個小姑娘一樣,因爲戀愛分手而淚流滿面。
縱然說的千般周全,可付出的情,卻不能爽利的收回來。
不過,好在此時的痛要遠遠比將來輕,斷了就斷了,她還是顧若離,而他趙勳也可以去找一個他真正想要的,賢良淑德,溫順乖巧的女子相伴。
即便有分歧,三觀不同,也能忍能順從。
而她,做不到!
“縣主。”歡顏給顧若離蓋了被子,“您別傷心,奴婢看着您這樣,奴婢心裡也難過。”
顧若離輕笑,道:“我傷心作甚,都好好歇着,明天我們歇在固城,帶你們去看看我的封地!”她食邑千戶,往後生活亦是無憂了。
“奴婢一直惦記着。”雪盞見顧若離沒事,暗暗鬆了口氣,“一定要去縣主的封地好好看看才行。”
顧若離笑着點頭。
固城很窮,她還記得當時和霍繁簍住的那間客棧,那麼窄小,他睡在這邊霍繁簍睡在那邊……那時候她那麼不信任他,那個晚上怎麼就睡的沉了呢。
大概是心裡對霍繁簍有了定義了吧。
她胡思亂想的,忽然就聽到了一陣馬蹄聲,她一驚睜開眼睛,歡顏已經掀了簾子朝外頭看去,隨即回頭看着顧若離,壓着聲音和見了鬼似的:“縣主,趙將軍……他來了。”
顧若離凝眉,也掀了簾子朝外看去,趙勳坐在馬上,沉着臉面無表情的往前走,見她看過去,他也朝她看來,遞了一包栗子給她:“晚上買的。”
顧若離愣了愣,還是伸手接過來,道:“謝謝!”
趙勳沒再說話。
顧若離放了簾子,低頭看着手中的一包栗子,從裡頭拿了一顆剝開放進嘴裡,綿綿清甜,味道很好。
歡顏和雪盞互相對視,對趙勳不由刮目相看。
縣主都是這一個態度了,一般男子早就走了吧,天下之大,他這樣的身份何愁娶不到女子,即便沒有縣主這麼特別的,好看的,可要挑一個出色也不難。
可是他還是來了。
顧若離沒有說話,窗簾飄動着,她接着馬車上掛着的燈籠的光,能看到趙勳的馬,不急不慢的走着,沒了焦躁之感。
她攥着栗子在手中,沉默的低頭看着。
一行人天亮時到過了羅源,卻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徑直去了合水,尋了同福客棧,衆人各自去休息。
直到第二天早上,顧若離才醒來洗漱。
“縣主。”歡顏高興的道,“我們要去縣衙嗎,這裡是您的封地,怎麼着也要去走個過場吧。”
顧若離失笑,點頭道:“好啊,就請蔡伯先將我的拜帖送去,等縣太爺得空了我們再去。”
“好。”歡顏高興的手舞足蹈,有一天她也能踏進衙門裡,大搖大擺的走着,而縣太爺說不定還得卑躬屈膝的跟在她後面諂媚的笑着。
這感覺,太好了。
顧若離囑託了蔡先安,就和歡顏以及雪盞在房裡用了膳,吃過飯收拾過後,房門便被人敲響。
“一定是蔡伯回來了。”歡顏高興的去開門,隨即愣住,“趙將軍。”
趙勳頷首,目光越過歡顏落在顧若離面上,道:“既來了合水,你可要去縣衙走一趟,往後食邑也是由縣衙直接統籌,你需去看一看每年的財稅情況。”
顧若離也正由此打算,她頓了頓,問道:“你認識這裡的縣官嗎。”
“不認識,不過大約知道一些。”他負手立着,道,“他出身湖廣,正雍十四年進士,乃前次輔劉大人門生,現拜在禮部侍郎柳大人門下。”
正雍十四年,算起來這位縣太爺爲官也有十幾年了,而且,前次輔纔不過幾個月前聖上覆闢時死了,他就已經轉投別人門下,看來這個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那這趟她是非去不可了,不但要去還要認真的查賬覈對,這裡是她的封地,她雖不能對管制和官員調配上行駛權利,但是卻能對整個固城的財政稅收有權瞭解並且掌控。
朝廷不再管這裡的稅收,那麼如果她自己不管的緊一點,到時候她就會被動了。
“知道了。”顧若離點了點頭,沒有和他劃清界限,也沒有必要,大家都不是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必要矯情的一刀兩斷後,就真的見面成了仇人,“我方纔讓蔡伯去送拜帖了。”
趙勳頷首,正好蔡先安回來了,看見趙勳他行了禮,就對他好顧若離回道:“縣太爺姓鄭,全名鄭陸,表字吉昌,湖廣人。”又道,“他收了拜帖,說立刻準備好,隨時恭候縣主大駕。”
顧若離頷首就去看趙勳,趙勳就道:“走吧。”
“好!”顧若離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收到效果,要是等他準備好了,那麼她看到的也只是別人想讓他看的罷了。
趙勳和周錚下樓,她帶着兩個丫頭出去,歡顏扯了扯雪盞的衣袖,低聲道:“趙將軍和縣主不吵架了。”
“都吵過了,有什麼好一直吵的。”雪盞搖搖頭,看着兩人心頭嘆了口氣。
其實,縣主趙將軍,都是好強獨立的性子,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硬碰硬,不找到一個好方法,粉飾太平不是長久之計。
周錚放慢了腳步,走在歡顏這邊,看着前面一個上馬車,一個上馬的兩個人,低聲問道:“那天晚上將軍和縣主談了什麼?”
他怎麼覺得怪怪的。
好像又回到了起點,兩個人也沒有以前的親暱,客客氣氣的,可看着又分明還有情,沒有斷啊。
“不知道。”歡顏對周錚翻了個白眼,“是你們將軍欺負人,而且還殺人不眨眼,我們縣主一個姑娘家,怎麼受得了。該他的。”
周錚大怒,瞪眼道:“這樣的人不殺留着作甚,你這個小丫頭,就該把你丟到戰場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叫真正的殺人不眨眼。”
“那又怎麼樣。”歡顏哼了一聲,“那也是濫殺無辜,人家不該死你偏要殺,就是濫殺無辜。”
周錚原本是來打聽的,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哼了一聲,粗聲粗氣的道:“頭髮長見識短,不和你們女人一般見識。”
“你再說一遍。”歡顏叉着腰道,“誰讓你來找我說話,我求你了啊,趕緊走。”話落,就跟着顧若離上了馬車。
要是男人,周錚早上手了,可是對方是個姑娘,他就是受了氣也只能忍着。
“不講理。”歡顏和顧若離道,“縣主,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顧若離失笑,雪盞就訓斥歡顏:“你不要沒大沒小的,周大人這是不和你計較,若是你惹急了他,他真對你動手,就是十個歡顏也不過是他到刀起刀落的功夫。”
“有縣主在,他敢。”歡顏哼哼道,“再說,趙將軍都沒有敢對我們動手,他一個隨從,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雪盞無奈的搖了搖頭。
合水城的縣衙比起延州等幾處來,已算得上破舊,他們的車停在縣衙的正門,守門的差役先是皺眉,可等蔡先安遞了名帖後,頓時換了臉色迎了過來,道:“不知縣主駕臨,小的這就去回稟我們大人,還請縣主先去正廳坐着喝茶歇息一刻。”
“不必了。”顧若離看着差役就道,“鄭大人公事繁忙,我們直接去找他就好了。”話落,她看了眼趙勳,趙勳和她點了點頭,當先進了門,差役一看如此,立刻回身對同伴打招呼,同伴飛快的跑去通知鄭陸。
“這邊請。”差役躬身請着顧若離,又忍不住去打量趙勳,看氣度此人實在不像一個隨從,可他又不說話,顧若離又沒有介紹,他就猜不出對方的身份,只是不敢擡頭去看,格外的小心翼翼。
顧若離和趙勳被請進了府衙後院的待客的正廳。
差役立刻讓人上了茶,自己跑去隔壁,他的同伴就道:“我已經回稟了大人,大人說讓你先拖一刻,這裡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
“拖延一刻?”差役一聽頓時爲難起來,又朝正廳覷了一眼,“拖多久?”
他的同伴就搖搖頭,指了指房間裡,道:“大人正在和師爺處理這兩年的稅收賬目,應該是怕縣主要查帳。”
這又什麼好做手腳的,縣主是第一年食邑,就算以前賬面有問題,也不怕一個縣主查,更何況,賬面早就做平了,朝廷都沒查出來,一個縣主能查出來什麼花來。
顧若離和趙勳隔着一張茶几坐着,面前各擺着兩盞茶,周錚坐在對面,蔡先安和雪盞幾人則站在後面。
等了一刻多鐘,莫說鄭陸,就是方纔的差役也不不見人。
她不禁眉頭微皺,她是不是也要請一個師爺派管在這裡,若不然將來就以鄭陸這個態度,往後肯定不會太平。
“他能做的,不過是講往年的賬目做的周正一些,稅收上壓一壓。”趙勳淡淡的,和顧若離解釋地方財政的貓膩,“各鎮,各村的稅收,若無天災每年都是固定的,徭役的數量的增長比消減快,稍後你看稅收,先看食邑戶數量,再比對往年賬目。”
顧若離認真聽着,點頭道:“戶部是不是還有合水每年上繳的賬目?”
“沒錯。”趙勳頷首,“但戶部這些歷來都是機要,他斷定你是女子不好這手查證,即便去查,一來一去也要月餘,足以他再做準備。”
其實,若有問題也不用細查,將人抓了一切問題都水落石出。
原來如此,顧若離若有所思,轉頭看着問道:“若是這樣,那這位縣太爺似乎考慮的也不算周全。要是機警的人,就該在得到我受封的消息時,將這些事就做了,我遲早是要來查管的。”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般聰明,趙勳含笑,沒有說話。
顧若離收回視線,垂着眼簾喝茶。
“縣主!”忽然,就看到一位穿着青色官服帶着烏紗帽的中年男子躬身快步而來,“下官來遲,請縣主降罪。”他說着,朝顧若離一揖到底,態度日常的恭敬,甚至有些諂媚。
“鄭大人客氣了。”顧若離起身讓開,含笑道,“是我抱歉纔是,突然到訪,叨擾了。”
鄭陸起身,飛快的打量了一眼顧若離,他早就打聽過了,這位縣主是慶陽顧氏的三小姐,是朝陽郡主的女兒,容貌極美但年紀很小,且還有一身了不起的醫術,就是醫術好,才救了聖上的性命,得以獲封了縣主,又讓聖上追封了顧解慶爲恩德侯。
顧家就徹底從一個普通的醫術世家,搖身一變,變成了食邑侯爵,享百世香火。
真的是時來運轉。
“這裡是縣主的家,您想回來隨時隨地都能回來,何來叨擾一說,您折煞下官了。”鄭陸說着,也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趙勳,實在是這個人太引人注目了,就算想把他當做顧若離的隨從都不行。
“這位是……”鄭陸轉了眼恭敬的去看趙勳,顧若離應了一聲,介紹道,“趙公子!”
簡單介紹了個姓。
鄭陸卻還是心頭飛快的轉了轉,姓趙……難道是皇室的人,可皇室這樣年紀和氣度的少年人似乎不多,難道是趙遠山?
氣度倒是有些像,可趙遠山剛打了江山,鎮國將軍的位子還沒坐熱,怎麼可能千里迢迢和一個縣主跑到合水來?
應該不是,鄭陸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就和趙勳笑了笑,抱拳道:“趙公子。”
趙勳頷首,沒有說話。
“縣主難得來,現下可有空,容下官將歷年合水財稅的賬目奉上給您過目?”鄭陸很上道,不等顧若離開口,他就自己提了出來,“不知郡主是要看近五年的,還是近十年的?”
十年太遠,看了也沒什麼必要,她記得趙勳說了,鄭陸在任兩年,她回道:“不必那麼遠,近三年的賬冊給我看一看就好了。”
鄭陸應是,顧若離就客氣道:“有勞鄭大人。”
縣衙的師爺將賬冊拿來,一年十幾冊,分門別類,包括衙門的收支也在裡面,她一個一個的翻開,看似粗粗略過,但卻看的很細,撿了重點一一掃過,又在下角折起來擺在一邊,再換一本。
衆人就坐在一邊,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鄭陸挑了挑眉,眼中略過笑意,莫說這樣看,就是細細的看也看不出什麼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顧若離將賬冊合上,笑看着鄭陸道:“這三本我能否帶回去看看,有幾處不大明白。”
“這……”鄭陸微一猶豫,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麼破綻,就道,“當然可以,縣主只管帶回去。”
顧若離就將她挑出來的三本收拾出來交給雪盞,就起身道:“本縣的一共都有戶,各村鎮明細可有,可否給我一併帶走。三日後我定原封還給鄭大人。”
鄭陸一愣,看來這位縣主是有備而來啊,他頷首:“這就給您取。”話落,就吩咐去將戶籍冊取來交給顧若離。
顧若離就和衆人一起出了縣衙。
一到同福客棧,顧若離就將賬冊打開,讓雪盞取了筆墨又和掌櫃借了算盤,仔細的將帳列了一遍。
“有問題?”趙勳坐在他對面喝着茶,顧若離頭也不擡的道,“暫時還沒有,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既然這三年都沒有天災,爲什麼稅卻每年都收不齊。”其實稅收不齊是正常的,可是連壓三年,就讓人很奇怪,她想着,將賬冊遞給趙勳,他隨意一掃,凝眉道,“既有問題便……”他說着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停了下來看着她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顧若離正看着賬本,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動。
他剛纔分明已經有了打算,若按他的手法,就和在薊州一樣,將人先抓了一頓審,就什麼答案就有了,可是現在他卻硬生生的停下來,來問她的意見。
顧若離抿脣,道:“我想去出去看看,到田間地頭去實際看看。”
一年壓着一年,如今分攤在各戶頭上所需繳納的稅糧,恐怕這五六年都補不上。
在接下來的幾年,每戶老百姓都要爲了補前幾年的空,而必須多交一部分的稅糧,才能將欠朝廷的補齊。
可是,前幾年都收不齊,難道接下來的幾年就能收成變好,有能力額外多交了?
這些都表明,她接手這個縣,在未來的至少五年內,不但不會有任何的收入,很有可能還要補貼,否則進出不平,和朝廷的帳算不清,財稅上她就無法接手。
雖說慶陽周邊的幾個縣都很貧困,可相對的朝廷所徵收的稅也不過是江南和湖廣一帶的三分之一,如此一來,她們就算日子過的困苦,在沒有大的天災的前提下,不至於欠這麼一個巨大的窟窿。
她不去看看,不問清楚這錢糧到底怎麼收的,她不放心。
“那就去看看。”這種賬冊,趙勳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麼樣子的,若各處縣州府都清水了,也就不存在三年知府,十萬白銀一說。
都貪,就看誰的手法精妙,不逼的百姓暴亂造反罷了。
第二日一早顧若離就去了臨近的幾個村,走了一遍後她幾乎啞口無言,她從來都不知道,種一畝地要交這麼多的稅,而縣衙又在這些的基礎上,加收了那麼多的附加稅。
周錚回來就氣的啐了一口,道:“這些讀書的人看着一副斯文樣,可卻是最心狠手辣,殺人不見血。”爲了私慾,將這些百姓逼的家破人亡,辛苦一年到頭來,家裡一粒米都不剩。
顧若離在心頭算了章,縣官發放,每米一石官折鈔二貫,卻要水腳錢一百文,車腳錢三百文。口食錢一百文。庫子又要辨驗錢一百文,蒲簍錢一百文,竹簍錢一百文,沿江神佛錢一百文。
額外索取竟達九百文之多,比正稅增加了近一倍。
這麼多的明目,確實如同周錚所言,殺人不用刀。
難怪稅收不齊,百姓手中就算有一石糧,卻因爲要多交九百文,就不得不將這一石分開,一半上繳作稅,而另一半就成了水腳錢等費用……當然會年年都不齊。
“縣主。”歡顏也氣的不行,想到那些百姓家徒四壁,以野草樹皮爲生,可還不得不下地勞作的樣子,但儘管這樣,他們頭上還掛着無數的欠賬,祖祖輩輩都還不清,“這個鄭大人太可惡了,以前還沒有這麼多,自從他來了,就從原來的四百文增上了近千文,您不能饒了他,一定要上疏將他罷免砍頭。”
顧若離凝眉道:“這應該是大環境如此,鄭人不過是諸多地方貪官中的一員而已。”鄭陸當然不能放過,可是還是要想到解決當下問題的辦法,不然就算換了新的縣官,還是會有這樣的問題。
“那怎麼辦。”歡顏想到了太祖皇帝,就咬牙切齒的道,“那就像太祖皇帝那樣,貪了六十兩,就剝皮抽筋。”
顧若離沉默着沒有說話,忽然想起了趙勳,看向周錚問道:“七爺呢?”
他不會去縣衙了吧?
“不知道。”周錚也覺得奇怪,趙勳回來的時候還在呢,“我去找找。”
趙勳不會是去縣衙了吧。
以趙勳的脾氣,聽到這些他可能好言好語的去審去問,只會快刀斬亂麻,直接處決了。
顧若離就有些坐立不安,立刻放了茶盅往外走:“我們去縣衙看看。”
事情還沒有查清楚,更何況,鄭陸頭上還有府官,就算定他的罪,也要立明目啊。
她出門上了馬車,徑直往縣衙而去,一下車就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就見衙門口原本守着的差役不見了,她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提着裙子飛快的衝進了衙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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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男主和女主都不是完美的人…兩個人之間所存在的差異,不找到辦法解決,以後還是會遇到無數的磕磕碰碰……其實我們談戀愛也是,大同小異。
上次看到個話題,姑娘出身普通,男的自小是富二代,兩個人談戀愛,姑娘習慣性省錢,包括給男朋友省,吃飯,買衣服等等都省錢,這在我們看來是好的品質,因爲會過日子。可是在他男朋友眼中,這個女人就是上不了檯面,因爲他根本不需要她省,不去買飛機,買地鐵,他們這輩子的錢都夠花,省個什麼勁兒,還降低生活質量。
你說誰錯了,我覺得沒有人錯,他有錢他花,她沒錢她省,多正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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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喜歡而去磨合,接受對方改變自己,最後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這是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