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如張丙中說的一樣,收拾的很乾淨。
那口井被封着,井口豎着壓井的管子,顧若離走過去試了試,有些緊,但細細的銅管裡真的有水流出來。
她沒有想到,現在的技術這般好,連這樣的壓井也能做出來。
難怪霍繁簍堅定的要挖井,確實要比普通的井方便。
她笑了笑,在水中洗了手,回頭看着合着的房門,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砰砰跳着,不敢去開門。
駐足了良久,顧若離推開了門,入眼的是兩張單人睡的牀,牀上鋪着被子,牆角放着霍繁簍剛定製好送來的櫃子,窗戶上掛着簾子,旁邊放着一疊裁好的紙,裝訂好了,一本一本的碼放的很整齊。
這些都是霍繁簍一個人做的。
她還是第一次注意到,沒有想到他每天打烊後,一個人做了這麼多事。
好像恨不得將所有他能做的事,都做完一樣。
顧若離走到牀邊,牀邊擺着兩個靛藍的包袱,口子扎的很緊,她在牀沿坐了下來,拆開了第一個包袱,裡頭碼放着衣服,都是春夏的衣衫,從上到下,她一件一件抖開,桃紅柳綠顏色不同……
她拿着一件一件在身上比了比,尺寸也各有不同,似乎每一件都會大上一點。
顧若離又拆開第二個包袱,裡面放的是秋冬的棉衣,薄的,厚的,大的小的,她的手抖了抖,衣服掉在牀上,一封信映入眼簾。
信封是草灰色的,龍飛鳳舞的名字,比她自己寫的都好看。
他常練啊。
顧若離撿起來,坐在牀沿,慢慢拆開,裡面一張信紙,字依舊不好看,生僻字寫的宛若蚯蚓似的歪歪扭扭,卻讓顧若離眼眶驟紅。
三兒,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我慶幸學了認字寫字,這樣,即便我要走了,也能給你留封信,將來我也能給你寫信,想說的話,不用當面也能讓你知道。
當然,我更願意看着你說,這樣總能看到你表情,一副拿我沒有辦法的樣子。
我們三兒就是太善良了,要記得,以後只能對我善良,對別人兇狠一點就好,他們不知好歹,你不用費這個心思。
我曾說你是我命裡的菩薩,可是,我卻沒有能力保護我的菩薩。
看着你一步一步走的艱辛,我以爲我只要站在你身邊,做你的掌櫃就好了,可是卻發現,這些根本幫不了你。
所以我走了,去求我的前程,將來,我定要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邊,將所有欺辱你的人,一個個踩在腳底,讓他們仰望你,不敢再對你說半句不敬的話。
三兒,不會太久,太久了我怕你忘了我。
兩年。
兩年後你及笄之日便是我的歸期,等我回來,留在你身邊做你真正的掌櫃。
你好好的,多保重……
信紙落在地上,顧若離的眼淚決堤而出,她想過霍繁簍會長大,會成家立業,總有一天會離開她,可是她沒有想到,他會走的這麼突然,這麼快。
這半年多來,他們從慶陽一路相伴歷經艱辛,她早將他當做家人,他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任性的做着他想做的,用他的方式表達他的關心,她也習慣了,他在身邊,彼此照顧互相扶持,在這世上,比起方朝陽,他更覺得霍繁簍是她的親人。
“居然走了。”顧若離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霍繁簍的樣子,嬉笑怒罵,卻忽然變的不真實。
居然都沒有當面說一聲再見。
顧若離嘆氣,他能去哪裡?
他不是說在這個世上只認識她一個人嗎,他來京城就是爲了謀前程的。
京城不待了,他會去什麼地方?
顧若離想不到,忽然覺得,她對霍繁簍的瞭解太少了。
他說他是乞丐,卻從未說過一個乞丐,是怎樣長大的,他經歷過什麼,遇到過什麼人,還有,他的腿是這麼受傷的……
那麼多的事,他從來都沒有提過。
突然出現在她生活中,又突然消失,和他來時一樣毫無預兆。
她回頭看着一牀的衣服,心頭髮酸,他似乎對衣服一直很執拗,從他們有錢開始,他便給她買衣服,幾乎看到好看的,他便會買回來,見着她,高興的抖開在她身上比劃,高興的只差手舞足蹈。
可是,以後再沒有這個人在她眼前晃悠,只剩下一堆不會說話的衣服。
顧若離又嘆了口氣,心頭悶悶的!
“師父。”張丙中敲門而入,見顧若離一個人坐在牀邊眼睛紅紅的,牀上堆了許多新衣服,奇怪的道,“您怎麼了?這衣服是霍繁簍買的,瘋了,買這麼多。”
“阿丙。”顧若離看着他,“霍繁簍走了。”
張丙中一愣,不明白走了是什麼意思:“我知道。那他信中說了沒有,他去哪裡了,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他信中說兩年後再回來。”顧若離指了指衣服,“這些都是他買的。”
張丙中啊了一聲,他沒有想到霍繁簍會走,他以爲,霍繁簍這輩子都會像糯米糰一樣黏在顧若離身後,甩都甩不掉。
可是現在,這個糯米糰突然就自動走了,他很不適應。
“他一個人都不認識,能去哪裡了啊。”張丙中想不通啊,“離開兩年,他能變成龍飛回來?”
待在京中都好,大家都在醫館,一家人似的融洽相處,哪裡就不好了,非要走。
再說了,走了再回來,霍繁簍就變成張繁簍,劉繁簍了?
“不知道。”顧若離要是知道,就不會擔心了。
張丙中在門口蹲下來,看着一牀的衣服發呆,啐道:“他就是沒事找事,咱們的日子才順坦一點,他就耐不住了,出去,出去就好了,也不知外頭什麼光景。”
“走了也不事先說一聲。”張丙中氣道,“咱們一個蘿蔔一個坑,他說好做掌櫃的,就這麼走了,他的事情誰來做。”
“走了就別回來了。否則等我看到他,非一腳將他踹通惠河裡餵魚去。”
張丙中蹲在門口碎碎念着,顧若離坐在牀邊發呆,兩人心頭都很難受,卻也知道霍繁簍的脾氣……
他要走,他們就算想找,也找不到他。
“您別難過了,爲這種人不值得。”張丙中說着,抓了牀上的衣服,又摔了回去,“這小子,死在外頭纔好呢。”
話落,又忍不住後悔,暗自唸了幾聲菩薩。
“怎麼了?”方本超和劉大夫見顧若離許多沒有回前院,不禁奇怪,見沒有病人來就到後來看看,看見顧若離和張丙中一個傷心一個不忿的樣子,奇怪道,“出了什麼事?”
劉大夫見顧若離手中拿着信,問道:“是不是霍小哥有事?”
“他走了。”張丙中怒道,“說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聲。我就說,昨天晚上他回去那麼遲,一會兒又開門出去了,鬼鬼祟祟的,那時候我就該起來看一下,抓着他打一頓才解氣。”
劉大夫和方本超昨晚也聽到了,只當是霍繁簍有什麼事,沒有想到他是收拾東西走了。
“要不要去找找?”劉大夫道,“這會兒肯定沒有走遠。”
顧若離搖頭:“他要走,肯定不會讓我們找到。”她唯一擔心的,就是他的去處……
是不是近日發生了什麼事?
“這麼一說,那天我看見他在醫館門口收了封信。”劉大夫回憶着,“約莫初五初六的樣子,我以爲是他哪個朋友便沒有多想。現在想想倒是奇怪,霍小哥似乎在京中不認識什麼人。”
“他哪是不認識什麼人,他根本沒有朋友。這麼討厭的人,誰願意和他來往。”張丙中越想越氣,劉大夫搖頭,“恐怕,霍小哥有什麼事沒有和我們說,要不然他不會這麼突然就走了的。”
能有什麼事呢,他爲什麼不說。還說兩年後回來……
他爲什麼這麼肯定,兩年後回來,他就能堂堂正正,就有能力保護她?顧若離滿腹的疑問。
可是卻沒有答案。
“不就兩年嗎。”張丙中道,“等他回來我們再問他。”
幾個人站在後院裡,心裡都捨不得,畢竟大家一起這麼長時間,都有了感情。
“我去順天府。”顧若離將信收好,又將衣服一件一件疊放整齊,包袱紮緊,“他的事情,我們回頭再說。”
事情還是要做,她好不容易做上司醫。
張丙中抹了一把臉站起來,道:“師父,我陪您一起去。”
“你們去吧,醫館有我們在呢。”方本超道,“如果有難治的,就讓他等着霍大夫回來再說。”
顧若離道了謝,和張丙中一起去了順天府。
見他們的是府衙負責刑獄的推官鍾大人,他年紀約莫五十出頭,微胖的身材,左耳缺了一角,一副嚴肅的樣子。
“你就是新任的司醫?”鍾鞍打量着顧若離,“昨日醫局鬧事,就是你讓人報的兵馬司?”
顧若離行了禮,回道:“正是小女。”
聽說了是個女子,沒想到年紀這麼小。戴大人管理也不太嚴了,居然讓女子做司醫。鍾鞍微微皺眉,道:“昨晚連夜審問了鬧事的兩人,這是供詞,你看看。”他說着,將東西遞給顧若離。
顧若離翻開來,只掃了一眼就不用再看。
兩人一口咬定不知是誰指使,他們只拿錢辦事,不問僱主來路。
“大人覺得此事如何辦?”顧若離看着鍾鞍,“這兩日在醫局鬧事,攪了藥師大比,損毀了財物,若找不到元兇,醫局只能白受這樣的委屈了,”
“你這是不信本官?”鍾鞍目光一凌,看着她不悅道,“他們這般都不肯說,可見並沒有撒謊。眼下,應該是霍大夫自己盤查一下,自己可曾和誰結果仇怨,若不然,往年杏林春會一派和氣,爲何獨獨今年有人鬧事。”
這人會不會說話,分明就是針對顧若離的,張丙中往前一步,張口預言,顧若離忙拉住他,和鍾鞍道:“大人說的是,昨日是我第一天上任,恐無意間得罪了誰卻不自知,此事讓大人費神了,實在抱歉。”
“算了。鬧事的人我扣下來了,該如何罰你也不必過問。”鍾鞍道,“至於幕後之人,你自己去查,若有線索便來告知於我,此等小事,本官不好耗費人力。”
顧若離應是,回道:“有勞大人。告辭!”
“去吧。”鍾鞍將方纔的供詞隨手丟在桌案上,撫了撫衣袖,率先出了門。
張丙中氣的不行,和顧若離出了門,他便憤憤的道:“他這是看您是女子,所以纔會目中無人,真是太可惡了,做的什麼狗屁官。”
要是霍繁簍在,他指不定又會想到什麼點子,出了今天的惡氣,顧若離嘆氣,道:“當下情況確實如此,我不過是個沒有品階又不得大家承認的司醫,你讓他憑什麼尊重我。”
更何況,大家本來對女子出來走動就抱着輕視的態度,能見她表示鍾鞍的休養不錯了。
“早晚有天,讓他們見着您就點頭哈腰的。”張丙中哼哼着,回頭盯着順天府的正門,“最好都別生病了,生了病我們也不給他看。”
顧若離失笑,看着張丙中道:“嗯,死在我們面前,也不給他看。”
兩人一愣,都笑了起來。
“您要去那些參賽的醫館通知大家去開會嗎?”張丙中停下來看着顧若離,她搖頭道,“嗯,等下午再去吧,我有些累,想去白姐姐那邊坐會兒。”
張丙中點頭,道:“您別太傷心了,那小子走了好,省的給你惹麻煩。”
“嗯。我走了。”顧若離去了石工巷,卻沒有直接去找白世英,而是回了他們賃的宅子裡去,開了門院子裡曬着藥,她推開霍繁簍的房間。
他的牀上很亂,被子不疊,鞋子東一隻西一隻的扔在牀底下。
櫃門開着,裡頭還掛着幾件衣裳,桌子上一摞摞他練字的稿紙胡亂的堆着,毛筆上還有墨汁沒有乾透。
就好像他還在這裡,等會兒就會推門進來,喊着:“你閒着啊,幫我收拾房間吧!”
她走到桌邊,拿起一張他練字的稿紙,上頭抄的是三字經,字真的很醜,但好歹能認得。
她失笑,又抽了一張出來,卻是愣住。
上頭密密麻麻的寫着她的名字,各式各樣的字體,若非知道是霍繁簍寫的,她大約會認作是哪個大家的手筆。
她細細摺好,放在荷包裡收着。
將他的稿紙一張張的整理,擺在桌角,又將筆硯清洗乾淨,整整齊齊擺在桌上。
“真夠亂的。”顧若離將他被子疊好,櫃門關上,鞋子擺在牀底,等收拾完房間裡煥然一新,她站了一會兒關上門出了院子……
石工巷的路依舊難走,起了風,卷着沙土能掩着人一臉,她慶幸戴了帷帽,快步去了白世英那邊。
“白姑娘。”焦氏正在院中縫衣服,是一件墨黑的褐衣,含笑道,“司醫是不是官職,咱們霍大夫是當官了吧。”
白世英拿着藥杵搗藥沒有答話。
“她一個女子,居然做官了,我以前聽我相公說過,從來沒有女子做官的。”焦氏將針在頭皮上撓了撓,笑道,“昨天看她站在醫局裡的樣子,可真想不到她才十三歲,我活了這把年紀,在她面前都覺得心裡沒有底氣。”
“那是因爲焦姐見的少。”白世英含笑道,“經歷的多了,也能和他一樣,處變不驚,事事周到。”
“白姑娘可別安慰我了。”焦氏擺着手,笑着道:“我就是再經歷多少事也做不到她那樣。”
白世英失笑。
“不過白姑娘你可以。”焦氏看着白世英道,“你這麼好的手藝,埋沒了太可惜了。霍大夫可是提了好幾次了,想讓你去醫館,你就去唄,她也是女子都沒有怕在人前,你也沒什麼可怕的,是不是。”
“我嗎?”白世英搖了搖頭,“我不行。”
焦氏欲言又止,還想說什麼,目光一轉就看到顧若離站在院門口發呆,她一驚喊道:“霍大夫。”
“焦姐。”顧若離笑着進來,又和白世英道,“回家去看了一下,路過這裡,過來看看你們。”
焦氏放了手裡的東西去給顧若離倒茶,白世英手上不停,看着她道:“怎麼了?”她感覺到顧若離興致不高。
“霍繁簍走了。”顧若離在白世英身邊坐了下來,脫了帷帽,託着面頰嘆氣道,“說兩年後回來。”
白世英一怔,凝眉道:“他去哪裡,沒有和你說嗎。”
顧若離搖了搖頭:“就留了份信,信中也是寥寥幾筆,說兩年後回來,至於去哪裡做什麼,一概未提!”
白世英看着她沒有說話。
“霍大夫喝茶。”焦氏端茶過來,笑着道,“你們聊,樑歡快下學了,我回家給他做飯去。”
顧若離和白世英鬆她出去,焦氏關了院門走了。
“他人聰明,想趁着年紀小拼搏一番也在情理之中。”白世英牽着她的手在桌案邊坐下來,把茶盅推給她,安慰道,“不是還要回來嗎,兩年後等你們都長大一點,各自成熟了,再相見豈不是更好。”
顧若離喝茶的動作一頓,覺得白世英這話有些奇怪,卻沒有多想,道:“只是習慣了他在,突然走了有些不捨。”她笑了笑,“你說的對,他那麼聰明,一直困在醫館裡,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
事實上,她也從未想過,霍繁簍會一直待在醫館。
她總覺得他在等什麼,似乎在等什麼人,又或者,在等什麼時機……
從他們到京城後,她就有這樣的感覺。
只是說不清,他又從來不提。
“你做了司醫,每日都有許多事情。”白世英含笑道,“等忙起來,就不會傷心了。”
顧若離點頭,兩人靜靜坐在桌案邊慢慢喝着茶。
白世英很喜歡待在院子裡,也很喜歡院中那棵銀杏樹,即便是下雪的時候,她也會抱着手爐在屋檐下,靜靜坐着。
“藥師大比的事情你想好了嗎。”白世英看和她,“準備在醫館前面辦?”
顧若離點頭:“民間辦的少了約束,不過還要和問各家醫館的意思,我下午會各家走動一番,再做最後定奪。”
大約怎麼做,她心裡已經有了譜。
“我回去了。”顧若離看了眼時間,“先去各家醫館走動一遍,等定了我來告訴你,到時候你去看。”
白世英起來鬆她,笑道:“好!”
顧若離出了門,先去了保定東山藥鋪在京中的分鋪,門口的夥計一眼就認出她來,笑着道:“是霍大夫,裡面請。”
“你們東家或是掌櫃在嗎。”顧若離含笑打量着了東山藥鋪裡的情景,是間很大的鋪子,藥櫃擺滿了一堵牆,四五個夥計在櫃前忙碌着,抓藥的客人也來來往往,很興旺的樣子。
“東家在保定沒有來,不過掌櫃在。”夥計笑着道,“霍大夫稍坐一刻,喝杯茶,小的這就去請掌櫃出來。”顧若離是女子身邊又沒有帶着丫頭,他不好將她一個人引後院去。
“好。”顧若離頷首,在大堂裡的桌案後坐下來,有人上了茶,笑着道,“您喝茶。”
顧若離道謝,上茶的夥計就看着她,問道:“霍大夫,您前兒的診斷真是太精彩了,我看着都恨不得鼓掌叫好。”
“謝謝。”顧若離打量着小廝,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脣紅齒白的,“你是這裡的學徒嗎。”
夥計點着頭,笑道:“我纔來沒多久,從小就喜歡草藥,聞着味兒我都能多吃三碗飯。”他說着話,兩手也比劃着,“不過看您行醫更有趣,那麼難的雜症,您號個脈,問一問就知道了,太厲害了。”
顧若離輕笑。
夥計還要再說,就聽後頭出來箇中年男子,蓄着長髯大步而來,喝道:“哪有你這樣待客的,就聽你在說,還不快去做事。”他雖訓斥,倒也沒有凶神惡煞的樣子。
“是,是。”夥計應着是,忙去幹活。
顧若離起身,和掌櫃行了禮,掌櫃抱拳笑道:“在下姓鄭,是這裡的掌櫃。”他說着一頓,道,“本該我們去拜見霍大夫的,只是昨天的事情實在措手不及,我們還真是沒有想好如何辦,便猶豫着拖到現在,實在是失禮。”
“我來也是一樣的。”顧若離落座,開門見山的道,“昨天藥師大比落了遺憾,戴大人讓我處理,可您也知道,若再辦經費方面就要重新募集,難免不參賽的醫館有異議。”
鄭掌櫃頷首,道:“醫局經費向來短缺,在下也聽蔡大夫提過數次,每年三日都是緊巴巴的,不堪用。”
“嗯,賬面也查過,確實不宜再操辦一次。更何況,勢頭過了,再辦恐怕也委屈了各位藥師。”顧若離很客氣,慢慢道,“可若不比,那些遠道而來的藥師豈不是白來了一趟。所以我想,若是大家願意,參賽的十二家醫館各自準備備賽的用品,就在合安堂前面舉辦,屆時再請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和藥師來做評判,雖不能如往年醫局的比試正式,可大家也能從中受益。”
其實,藥鋪派藥師去比試,爲的就是樹立威望,贏一個名號,打響了名號,自然是受益無窮。
可醫局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去的,最後誰得了魁首,百姓也不一定知道……但是在醫館門口,又是在合安堂這樣風頭正勁的醫館裡,到時候誰輸誰贏百姓口耳相傳,效果定然比醫局還要大。
做生意,除了藥商他們打交道最多的還是百姓。
雖沒有正紅的朝廷官印,可有了口碑,也是利益。
鄭掌櫃心裡轉了幾道彎,立刻就將利弊想了個通透,笑着道:“此事由霍大夫做主,我們藥鋪定然全力配合,定下了時間您只管派個人來知會一聲,我們一定準時到。”
“好!”顧若離回道,“多謝鄭掌櫃支持,屆時我和蔡大夫定了時間,便會來通知你。”
鄭掌櫃應是。
“那我就先告辭了。”顧若離行禮,“改日再會。”
鄭掌櫃抱拳行禮,送她出去。
顧若離在街上站了一會兒,回頭看了一眼,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可她隔着帷幕卻什麼都看不到,空蕩蕩的……
她嘆了口氣,去了華大夫所在的保和堂。
鄭掌櫃站在門口,看着顧若離較小的身影,逐漸隱在人羣中,暗暗點頭。
一個女子,年紀還這麼小,便能做到這些,將來前程不可估量。
他擡頭看看天,或許自此後,京中的醫館格局,就要徹底改變了。
保和堂很順利,比鄭掌櫃的態度還要積極,但其他幾家醫館並不順利,有四家顧若離並未找到當事的人,另幾家則是態度模棱兩可,顯然是打算再觀望一番……
顧若離並不着急,她有的是時間等。
說了一下午的話,她又回了醫館坐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下來,醫館最後一個病人離開,他們幾個人都長長鬆了口氣。
“事情辦的如何。”劉大夫得空喝茶,看着顧若離問道,“那些醫館沒有爲難你吧。”
顧若離搖頭,將事情大概和他們說了一遍,劉大夫道:“能做到這樣已是不易,只要有幾家點頭,這個藥師大比就能再辦,屆時別的幾家自然會再來找你。”
顧若離點頭,只要轟動了,自然就不愁他們不上門來求她。
“霍繁簍那小子。”張丙中將抹布摔在桌子上,氣呼呼的道,“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大家一下子都沉默下來,方本超起身,擺着手道:“大家都累了,回去歇着吧。”又看着顧若離,“您跑了一個下午,也早些回去吧。”
顧若離確實很累,全身的力氣像是耗盡了一樣,她起身頷首道:“那我回去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師父,我送您。”張丙中收拾了一下跑了出來,以往都是霍繁簍送她的,“您一個人晚上回去我不放心。”
顧若離擺手:“外面正熱鬧,不怕的。”她說着往外走,“你也累了,歇着吧。”
張丙中欲言又止,方本超拉着他道:“霍大夫累了,你讓她一個人待着吧。”
“都怪霍繁簍。”張丙中氣憤,咬牙切齒的,卻又找不到人發泄,話落,就看到一輛馬車飛馳着,從遠處往這邊跑來……
他們都朝那邊看去,張丙中奇怪的道:“這麼多人,也不怕撞着誰。”
說着話,那馬車上一路有人揮着鞭子吆喝着,很快就從合安堂門口飛速而過。
顧若離看着有點熟悉,尤其是那個車伕,看着像是建安伯府。
是出了什麼事嗎,跑的這麼急?
“我先回去了。”顧若離和張丙中還有劉大夫,方本超告辭,“你們也早點歇着吧。”
幾個人應是,目送她慢慢走遠。
顧若離站在建安伯府的巷子口,忽然就想到年前大雪那日,她和霍繁簍在這裡玩雪……霍繁簍將雪團塞進她的領口……
他們笑作一團。
兩年,兩年他會變成什麼樣?
還是那個像無賴一樣的少年嗎。
“三小姐,是你嗎?”巷子裡,一個小丫頭探頭探腦的,顧若離一怔收回思緒,纔看清是歡顏,她點了點頭,歡顏立刻像只小鳥一樣跑了過來,“您終於回來了。”
“怎麼了?”顧若離和她一起往家去,歡顏就拉着她的胳膊,壓着聲音道,“就在剛剛,伯爺將四小姐接回來了。”
顧若離就想到剛纔飛馳過去的馬車,步子一頓,驚訝的道:“四妹妹回來了?”
“是。”歡顏扶着她站在巷口,又不遠處虛掩着的側門看了一眼,低聲道,“聽說是從城東一個閉塞的衚衕裡找到的,那裡去年大雪的時候壓倒了兩間院子,裡頭的人搬走了,想等着年後開春暖和點再翻新……四小姐就被關在那間院子裡,還是房主帶工匠回去發現的,四小姐捆着手腳堵着嘴,人瘦的脫了形。”
崔婧語什麼樣歡顏還沒有看到,但是府裡都傳遍了,說是關在裡頭沒吃沒喝,連大小解都沒有辦法,身上又髒又臭,人都瘋了。
“關起來了?”城南嗎,那豈不是離醫館和他們住的地方不遠,“伯爺不是去那邊找過的嗎。”
歡顏也不知道,猜測道:“估摸着,是看那件院子太破舊了,就隨便看了一眼,更何況,那些幫忙找人的人,一直是當找一個丫鬟。有手有腳的人,怎麼可能躲在那種地方,早就逃走了,他們也不會真用心犄角旮旯都去翻一遍。”
歡顏說的不是沒有可能,那些人畢竟是幫忙,又不瞭解真實的情況,找起來自然不會用心。
“請大夫了嗎?”顧若離往回走,歡顏搖頭,“奴婢沒瞧見大夫來,估摸着伯爺是想找個信得過的大夫吧。”這種事,要是傳出去,崔婧語活着還不如死了的好。
顧若離沒有說話,和歡顏一起進了側門。
裡外的氣氛比較詭異,歡顏邊走邊道:“家裡的人都在那邊,郡主也去看了一眼,剛剛和伯爺吵了一架,奴婢聽着,好像是伯爺說四小姐都這樣了,郡主怎麼還狠心的記着不相干的事情,郡主就說一件事歸一件事……”
方朝陽是要堅持將崔婧語送去做姑子嗎?
“小姐,您是去看四小姐,還是先回去?”歡顏將顧若離的帷帽接在手中,顧若離道,“先去給郡主請安。”
在這個家裡,對於她來說,是先方朝陽,再是其他人!
不管方朝陽是對是錯,她都必須站在她這邊。
兩人往內院去,側門邊婆子將馬車往外趕,一邊走一邊唏噓的道:“四小姐這麼慘,我都聞到身上的味兒了……好好的姑娘家,唉!”
“這話可不能傳出去,要是讓外人知道了,她以後還怎麼做人。”
那婆子點着頭,小聲道:“就是心疼,也不知道哪個天殺的,等查到了伯爺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顧若離和兩個婆子擦肩而過,婆子們紛紛停下和她行禮。
她穿過如意門,徑直去了正院。
“三小姐。”李媽媽一見到顧若離回來,就從暖閣門口迎了過來,笑着道,“郡主正念着您呢,還沒有用晚膳吧,就在這裡用吧。”
顧若離頓了頓,看着李媽媽道:“好。”
李媽媽高興的打了簾子,顧若離進了門,就看到方朝陽穿着家常的褙子,坐在桌邊寫着什麼,她有些驚訝,還是第一次看到方朝陽寫字。
她走了過來,就看到紙上佈滿了狂草的大字,筆法鋒利,棱角鮮明……
方朝陽的字非常漂亮,就如她的人和她的個性一般,非常特別也有辨識度。
“您這是?”顧若離自己倒茶喝着,方朝陽沒理她,等寫完最後一筆才擡頭看她,道,“靜心,要不然我怕我做出什麼不好收拾的事情。”又揉了揉額頭,“趕緊撤了,看着更燥。”
因爲崔婧語的事,被崔延庭氣的嗎。
秋香忙進來將桌上的東西收拾乾淨,方朝陽喝了口茶,才覺得舒心了一些:“最近燥的很,瞧見了誰都想爭兩句,真是不省心。”
她在說她自己。
“我給您開的藥你按時吃了嗎?”顧若離跟着她在炕上坐下來,方朝陽擺手道,“還不得空,近日宮裡不太平,聖上前兒摔了一跤磕着腿了,都快翻了天了。”
聖上摔了一跤?難怪昨天孫道同沒有來醫局。
“嚴重嗎?”顧若離看着方朝陽,就聽她回道,“不嚴重,就是皇后娘娘打殺了一批人,鬧的人心惶惶。”
顧若離沒有說話。
“年前陽泉雪災,路上都是流民,也就京城略好些,你近日出門的時候注意一些。”方朝陽盯着她,“別整日想着玩,都在家裡待着,小心嫁不出去。”
顧若離無語,她才認識到方朝陽還有這樣的一面,閒了就拿她逗樂子。
她很好逗嗎。
不過,路上都是流民,那霍繁簍這一路會不會順利?也不知道她帶夠了銀子沒有。
顧若離嘆了口氣,意興闌珊的。
“怎麼了?”方朝陽低頭看她,“和你那位朋友吵架了?”
顧若離點頭,回道:“他留了封信,人走了。”
“呵!”方朝陽輕笑,頷首道,“可見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配不上你,所以自己走了。”
顧若離皺眉擡頭看她,方朝陽挑眉,一副我說的必然是對的表情。
“四妹妹回來了?”顧若離不理她前面的話,順勢就換了話題,“她可說了是什麼人綁的她,目的是什麼?”
方朝陽擺着手,一副不願意談的樣子:“沒說,神神叨叨的,話也說不清楚。”又道,“你要是好奇就過去看看,我瞧着是認不出來的。”
她就不去了,免得崔婧語看到她又會受了刺激。
只是好奇,到底是誰講她綁走,又爲什麼將她關在那裡,這麼多天沒有消息,她也以爲崔婧語已經沒了。
不過,人沒事能回來更好,崔婧語再不懂事,可罪不至死!
“三小姐。”李媽媽掀了簾子進來,指了指外頭,有些擔憂的樣子,“四小姐請您過去,說有話和您說。”
和她說?說什麼?顧若離頓了頓,道:“就說我累了,明天再去看她吧。”
她不想和崔婧語吵架,人回來了就好,至於其他的和她也沒有關係。
“二小姐親自來請的,人還在外面。”李媽媽咳嗽了一聲,“奴婢去回了吧。”
顧若離愕然,沒有想到崔婧文親自來的,是知道她會拒絕吧,她頓了頓道:“算了,我去看看吧。”既然她親自來,她就不好拒絕了。
“李媽媽跟嬌嬌一起去。”方朝陽吩咐道,“免得待會兒發瘋傷人。”
李媽媽應是,跟着顧若離一起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