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堅持讓太后三七就出殯,卻是楚楓真真正正的打算對楚苻堅下手了!
在他的眼裡,楚苻堅一直要死又不死的樣子讓他很煩,而且楚桓那邊近來也明顯有了動作,所以他希望趁監國璽印在自己手上時,楚苻堅趕緊死了他能夠好繼位。
所以,這他爹到底死不死這件事兒上,他決定要幫他爹一把!
楚苻堅點點頭,正要示意王良發暗號,就見碧水橋頭一人白衣素服滿身縞素持劍而來,昂然擋在太后靈柩之前,邊上王良已低叫出聲,“信王殿下!”
是桓兒!楚苻堅眯眼看過去,就見那個從不受他待見的大兒子此時彷彿一支鋒利的刀,牢牢的擋住衆人,他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狂風暴雨之中,這個兒子的身影如秋風中的蘆葦,孤瘦卻又那麼的堅韌,單人獨劍面對上百禁軍卻毫不畏懼!
楚苻堅心中一震,這樣的堅韌強硬的兒子,爲什麼他這麼多年來居然會舉得他畏畏縮縮窩囊無用?
他按住王良要發暗號的手,沉聲道,“不要驚動他們,我們悄悄過去。”
王良低頭,“是。”
看着楚桓一臉頑固不化的表情,楚楓冷笑了,楚桓,你這是自己送藉口來讓我殺你,可怪不得我!
手足的名聲雖不好聽,但如果師出有名,便就是理直氣壯了。
他向楚桓道,“皇兄,做弟弟的問你最後一次,太后出殯吉時已至,你到底讓還是不讓?”
問這話時,他語氣和婉誠懇,滿滿的全是一個弟弟面對無理取鬧的至親兄長的無奈和用心良苦,這樣的語氣聽在不知情之人的耳裡,必定會覺得這做哥哥的太過不可理喻,而做弟弟的則爲了他既隱忍又無奈!
但楚桓卻笑了,是那種譏諷的痛心的笑,風聲暴雨中,楚桓揚聲道,“老二,長這麼大,你這還是第一次叫我皇兄,卻是爲了讓我不要阻攔你在皇祖母不滿三七就將她出殯,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楚楓要的就是他不讓開,他也不接楚桓的話,對楚桓淡淡一笑後,就回頭對着太后的靈柩大哭,“皇祖母,孫子不孝,爲了父皇的龍體,孫子只能斗膽提前將您老人家移出宮,這全是出於無奈,孫子想着,父皇是您的親兒子,您老人家在天有靈,必定也是盼着父皇好的,孫子已命四方庵和龍山寺的僧人在您陵寢之處設下道場,只等您老人家過去了,給您老人家連着做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以慰您在天之靈!但如今皇兄不顧父皇龍體安危,拼死擋在碧水橋上,不許您老人家在吉時出宮,孫子不孝,爲了父皇,爲了您老人家,孫子只能背這弒兄的千古罵名了!”
說到這兒,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忽然起身回首指向楚桓,冷聲喝道,“本王以監國的身份下令,衆侍衛,給本王拿下信王押入天牢,若有半點抵抗,殺無赦!”
他祭出監國身份,衆侍衛不再敢怠慢,吆喝一聲齊齊圍上楚桓,楚桓將劍緩緩擡起,以劍尖指向楚楓,“老二,我死不足懼,但世間自有公理,黃泉之下,我會看着你!”
看着楚桓持劍以對,楚楓在心理得意的笑,他剛剛那場戲那番話已將場面做得足了,他說了只要楚桓不抵抗,他就只是押他入天牢而已,你看,他是給這個哥哥留了生路的。
可是,楚桓怎能不抵抗呢!
所以,楚桓死定了嗎,並且是咎由自取,而他多善良多無辜多無奈啊!
他彷彿已看見了楚桓的人頭在雨水裡滾動,血光漫天裡,他頭戴皇冠,身穿龍袍,腳踏蟒履,一步一步走向那金光燦爛的龍椅,而身後,則是黑壓壓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鼓樂笙簫中,是如海潮般的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心的歡喜一點點的蔓延膨脹,終於澎湃的衝出了喉嚨口,滿滿的堆積在了臉上,他忍不住回頭去看他的江山天下,看那些匍匐在地下對他山呼萬歲的臣民,就見滿地縞素,衆人低頭,口中的聲聲“萬歲”猶在喊着,卻是——對着另一個人!
一個一臉黑沉滿目威嚴長鬚白髮龍袍在身的老者!而那個老者的眼眸如刀,正從王良身後慢慢踱出,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冷冷的看着他……
他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的消散,他的腿慢慢的有點軟,他分明覺得自己是大白天見到了鬼,驚恐的瞪大了雙眼,終於,他的身子一點一點的矮了下去,哆哆嗦嗦的叫出一句,“父……父皇……”
楚苻堅臉上不見喜怒,甚至連語氣都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寧王殿下,你好大的威風!”
他披着件鶴毛披風,雨水越過蒙了明黃色絹綢的油傘落上去,卻沾水不溼,他臉色雖黑沉,卻看不出一點病容,身形間矯健得分明是隨時能去殺虎屠龍!卻哪裡有半絲病重垂危的模樣兒?
楚楓待聽得他那一句,已是連骨頭都酥軟了,跟在父皇身邊這二十幾年,他焉能不知父皇的性子,越是怒,父皇的臉上就越是雲淡風輕!
“父……父皇,”冰涼的雨點擊打在楚楓的臉上,令他終於清醒過來,他瞬間堆起一臉的驚喜,以膝急行至楚苻堅的跟前,一把抱住楚苻堅的腿大哭,“父皇,您的龍體康健了,太好了,這太好了,欽天監果然說的對,真的是皇祖母的陰靈衝撞的父皇,這皇祖母的靈柩纔要出宮,父皇的病就好了!”
楚苻堅冷眼看着跪在自己腳邊的這個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心裡泛起一絲厭惡。但即便現在這個兒子的血脈已有待蹉查,可心底裡這二十多年來的情分到底已是刻到了骨子裡,然愈是如此,他就愈發心痛。
伸手撥開楚楓的手,他緩緩來到太后的靈柩前,雙膝一軟,九五至尊就那麼直挺挺的跪在冰涼的雨水裡,他推開驚叫着撲過去阻止攙扶的王良和玉貴妃,重重的向靈柩連磕了九個響頭,現場一時連風聲雨聲都彷彿靜止,那九個頭咚咚的直撞在所有人的心上,楚苻堅面容哀慼,陡的大放悲聲,仰天哭道,“母后,兒子不孝,生下這樣的不孝之子,令您老人家百年身後還要承受這樣的羞辱,兒子對不起您!”
“皇上,”在場衆人大聲悲呼,碧水橋頭頓時哭聲一片,一時間,竟連那強風暴雨的肆虐也都蓋過了!
楚苻堅終於哭夠了,扶着王良的手慢慢起身,平靜宣旨,“寧王楚楓,目無祖宗尊長,不孝無禮;不遵規章法制,妄權謀私;屠殺手足,意圖叵測,着褫奪寧王封誥,貶爲郡王,罷免手中執掌一切職務,即時起禁足府中思過,無旨不得擅出!”
楚苻堅雖不是昏君,卻到底也是個有着七情六慾的普通凡人,他雖已確定楚楓確實意圖不軌,但終究疼了寵了他二十多年,即便他並不懷疑月兒話裡的真實,卻到底狠不下心殺他。
所以,他在褫奪了楚楓的一切之後,還是給他留了個郡王封號,說是禁他在府中思過,卻是一生也不打算再放他出來的了。
但雖是禁在那一方天地裡永世不得出,可終究還是留了他一命,並保他一世飢寒無憂,也算是圓了他們這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了!
楚苻堅的目光緩緩從楚楓驚愕不肯置信的臉上滑過,終於轉過了頭,看向那個從一出生就被他忽略的兒子。
“桓兒,”他叫着跪在雨水裡身子挺直的楚桓。
楚桓身子一震,臉上已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在他的印象裡,父皇從不曾有這樣溫和的語氣喚過自己的名字,看着楚苻堅的臉,他一時竟僵愣住了。
楚桓的表情看在楚苻堅的眼裡,楚苻堅心裡歉疚更甚,他慢慢來到兒子跟前,彎腰伸手拉過楚桓的手,楚桓的劍早在楚苻堅出現的時候丟掉,此時尚是春寒天氣,他單薄的衣衫亦早已被雨水淋透,一雙手如冰般的涼。
楚苻堅握着兒子冰涼的手,心中不覺大慟,他想起自己這二十年來幾乎從未關心過這個兒子,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寵愛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給了那個真正血脈不清楚的孽種!
將兒子冰涼的手緊緊握在手裡,他拉起楚桓,點頭道,“你有勇氣爲了大秦國的體面和身爲人子人孫的孝道,不顧自身的安危生死,無畏他人的淫威強權以命相阻,不愧是朕的嫡長子!”
楚桓一副如在夢中的樣子,此時才終於回過神來,他忙抽回手跪下磕頭,“謝父皇,兒臣不過是盡一個大秦朝臣子的責任罷了,不但是兒子如此,宰相王猛亦正抱病帶領多位大臣跪在午門外,下定決心要以命相阻,血諫二弟!”
“哦,王愛卿等人都跪在午門外?”楚苻堅皺了皺眉,他是知道王猛生病不出的,亦知今日送太后出殯,有的大臣並未入宮送葬,他當時還覺得這些大臣都太放肆,諫言歸諫言,不認同歸不認同,但楚楓到底是亮出了監國璽印,那就是皇權所在,這些大臣再怎麼樣也不該公然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