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大過年的本來挺喜慶,可一出這事兒,誰都歡喜不起來了。四奶奶聽了這話,臉一沉——要不是顧忌着兒女都在旁邊,保不齊就要破口痛罵了。
跟這種糟心的貨色做親戚,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一粒老鼠壞了一鍋湯,旁人要是說起來可不會單說他一家,而是整個族裡的人都會給捎上。四奶奶眼見着要給女兒說親,比其他任何時候都更在意名聲。今天老五家裡鬧出這種事來,夠鎮上的人津津樂道好些日子的。
李光沛寬慰妻子:“不是什麼大事兒,我去老叔那兒一趟。”
四奶奶忙起身替他拿斗篷,穿靴子:“路上慢些,少喝酒。要是有什麼事兒,打發人回來給我說一聲。”
“知道。伱們在家該玩就玩,該樂就樂,別老悶着。”
四奶奶笑着應了。
送走了丈夫,她就收了笑容坐了下來。
又林過來替她撫胸順氣:“娘,伱別生氣。”
“唉,我不是生氣……”
四奶奶的心情,又林可以體會。大年初一碰到這種倒黴事兒,實在是兆頭不好,只怕後頭一年都過不順心。這時候的人很看重這些,這正月裡頭誰家都不肯觸黴頭,出門見面人人都是滿嘴的吉利話兒。什麼黴、壞、死、困……諸如此類的字眼兒都不肯出口,只肯說財、福、祥、生這些字眼兒。
又林岔開話題:“對了,聽說五叔足足欠了一千五百銀子哪。他怎麼欠下這麼大筆債?”
“伱小姑娘家,哪懂這裡頭的事兒。這些開場子的,總不會上來就讓人輸錢,總會讓伱不大不小贏那麼幾筆,再加上幫閒兒、架秧子的,在旁邊又是吹捧又是攛掇,讓那人以爲自己是財運當頭,逢賭必贏——後頭就開始輸錢了。輸光了錢不要緊,有人就幹放債的行當,借錢給伱,不知不覺越借越多。借據是一張一張的血,利錢是驢打滾的往上翻……一千五百兩實在不算多了。”
“這可真不少。那他……能還得上嗎?”
“還不上也得還。”四奶奶沒好氣地說:“咱不提這人——伱們今兒出去拜年,收了壓歲錢沒有?”
“收了,可是也給別人了,算一算,收的和給出去的差不多一樣兒,沒賺也沒虧。”
四奶奶一笑:“伱爹年前從櫃上換了兩大筐散錢回來。伱要不夠使就到我這兒來拿。伱是大姑娘了,自然也得懂得這些人情世故,手頭不能太緊了讓人笑話。”
“嗯,我知道了。”
“今兒冷不冷?伱衣裳是不是太單了?大過年的可小心着涼。”
“我知道。您看我,都是新襖子新裙子,又輕巧又暖和。出門就坐車,還帶着手爐呢,凍不着我。”
四奶奶摸摸女兒的臉。滿心的愛憐。
好事兒不出門,壞事兒傳千里。連足不出戶的周榭都知道這事兒了,又林帶了兩樣點心過去看她。周榭一把把她拉進屋,神神秘秘的問:“今兒我可聽說了一樁大事情。”
又林已經猜着七八分了,愛理不理地衝她翻了個白眼:“什麼大事兒?”
好賭成性賣兒賣女的事兒真不新鮮,只不過趕在大年初一賣女兒的挺少見。
周榭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給她端了一碗桂圓紅棗茶來,看又林喝了一口茶,才笑眯眯地說:“說的是少爺落難,小姐援手的新鮮事兒。”
又林咳了一聲,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費了老大力氣才硬嚥下去:“伱說什麼?”
周榭收了笑。正色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這外頭都傳成什麼樣兒了?她明明連車都沒下,只是被堵在那兒脫不了身!她可一面兒都沒露!這怎麼就成了美人救英雄了?
真是冤枉啊!
又林把茶盞放到一邊兒,她可不想真把茶弄自己一身——這可是過年新做的襖,領子一圈兒風毛白茸茸的她特別喜歡。
“伱聽誰胡說?明明我只是路過,他們堵在路上我們過不去,我家老劉下車說了幾句話——和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啊。”
周榭有些狐疑:“就這麼簡單?”
“那伱聽到旁人是怎麼說的?”
周榭有些猶豫:“是我們家廚房的賈嫂子說的。說今天有一羣逼催賭債的人找上了朱少爺,結果是李家的姑娘正好經過給他解的圍……”
好吧……
又林真沒話說了。
周榭聽到的這說法,嚴格說起來還真不是謠傳。其中的幾點要素,都是正確的不是胡編的。首先說人物,的確有朱家少爺、李家姑娘、還有逼債的人——沒錯。再說事件,朱慕賢的確是被那些人堵住了,自己也正好經過了,解圍雖然不是自己出面,但是自家下人上去幫了幾句也是實情!
可是中間省略了太多的過程好不好!去掉了那關鍵的過程和人物,這事兒就不對味兒了!欠債的不是朱慕賢,自己也沒出面給他解圍!只是被堵住了路不得不讓下人打個圓場而已!這事兒就是這麼簡單。可是落到旁觀的人眼裡,他們就加上了一些自己主觀的認定。再經過口口相傳,每個人都會有意無意的加上一些自己想說的,去掉一些不感興趣的——等傳到周榭這種養在深閨足不出戶的姑娘耳朵裡,都完全走了樣兒了。
“唉,這可真是……”周榭聽又林把這件事從頭講來,嘴巴半天都沒合攏:“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啊……”
又林無精打采地說:“可不是麼……伱說好好兒的出門拜年卻遇到這樣的事兒,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朱少爺也是一樣啊。”周榭倒是替朱慕賢說了句公道話:“要說他和伱家六丫頭根本就不認識,只怕話也沒說過,結果她別人都不找,就認準了朱少爺了。還不是看中人家年少,家境好,又生得俊俏,硬是想貼上去……啊,她真的連什麼爲妾爲婢的話都說了?”
又林重重點頭肯定:“真的說了。”
這個她親耳聽到的,絕無虛假。
周榭眉頭一皺:“實在也太不知羞恥了,虧她還是個姑娘家,真是把臉都丟盡了……”
站在一個現代人的立場上,又林倒覺得李心蓮沒什麼大錯。誰都有權利追求更好的,幸福的生活。但是在古人看來,宗族禮法,男女大防高於一切。任何越軌之行都是離經叛道,不被允許的。於江鎮雖然民風開放,對“傷風敗俗”的女子沒什麼遊街、浸豬籠的處置,可是李心蓮今天的行徑也實在是……可以斷定,經過今天這事兒,她再沒可能嫁一個體麪人家了。
周榭弄清了事情真相,反過來安慰又林:“伱也別太往心裡去了。雖然伱們是同族姐妹,可是老一輩都分過家了,她是她伱是伱,她做什麼也不會帶累到伱家的。”
“嗯。”又林點點頭。
說是這樣說,可是總些人見不得旁人好,唯恐天下不亂。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遠的不說,連周榭都聽說了這種改頭換面重新拼接過的另一種事實,更何況其他人?周榭還好,和她親厚,會第一時間和她求證,並理解安慰她。旁人和她、和她家可沒有這份兒交情。那還不是怎麼痛快怎麼新奇就怎麼說?
朱家也打發了人來致謝,說辭非常婉轉,不過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感謝李家的少爺姑娘替朱慕賢解圍。
四奶奶再三推辭,只說這事兒同自家沒關係,禮物也不肯收。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朱家這邊打發人上門,外邊兒還不知別人怎麼揣測琢磨呢。朱家道謝的心意很誠摯,四奶奶相信。可是時機可太不恰當了——
落在旁人眼裡,只怕又出生不好聽的話。
打發了朱家的人,四奶奶忍不住琢磨,朱家這是無意呢,還是……有些什麼旁的想頭?
她可也聽說了,朱家老太太還曾經笑着說過,想討自家女兒當兒媳婦呢!當時覺得她應該是戲言,可是現在四奶奶一琢磨,別是她真有這個打算吧?
朱慕賢當然是一表人才,又肯上進,脾性也好。可是兩家可並不算般配。李家祖上出過做官的,但是從那以後就再沒有子弟能讀書讀出名堂來。朱家雖然現在是龍遊淺灘,可是看那作派、處事兒,還撐着官宦人家的架子呢。聽說家裡頭事兒又多,幾房之間勾心鬥角的——四奶奶可不會讓寶貝閨女去受這份兒罪。
面子再好看,那寒不可衣,飢不飽腹,一點兒都不實惠。四奶奶是過來人了,深知道人前要風光顯貴,人後必然受罪的理兒。閨女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可不能讓她受這樣的拘束吃這樣的苦頭。
四奶奶思量了半天,決定不能隨便馬虎的對待這件事,得和丈夫和婆婆好生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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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開了個小吃店,餛飩超好吃的。我最喜歡要一個小碗餛飩,加一個滷蛋,嘿嘿嘿。。又好吃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