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自然是灑掃一新,早早打開大門迎接新姑爺。大概每一個親孃在女兒回門時都必定會問:“他待你可好?你婆婆可有爲難你?”
四奶奶也不會例外。
又林點頭說:“他待我挺好的。”
四奶奶仔細把女兒打量了一番,又林氣色很好,看樣子是過得很順心。
“嗯,姑爺是知書達理的人,你也不要使性子。兩個人過日子當然會有磕磕絆絆,要相互體諒些。”
又林點頭應了。
四奶奶又問:“你婆婆呢?她那人看着不是太好相處。”
“婆婆也還好。”又林很是想得開:“我也沒指望婆婆跟您似的把我當女兒疼。該敬的我都敬着她就是了。”
四奶奶讚許的說:“對,就是這樣。這過日子就是這樣,別管肚裡都是怎麼想的,起碼面子上都要過得去。你是做人家媳婦的,大面兒上不能讓人挑出錯兒來,這個可一定要謹記。”
這話是娘倆兒的悄悄話,連李老太太都不能給聽見,要知道他們可也是婆媳呢。這婆媳關係,大概是天底下最微妙難處的一種關係了。
李老太太和四奶奶問的問題簡直是一模一樣,又林也照原樣兒答了一遍。
李老太太又拉着孫女兒的手,告誡她一些做人媳婦的道理。雖然這些話從前就說過,可是再聽一遍又怎麼樣呢?以後說不定想聽祖母嘮叨,也很難有機會了。
老太太畢竟是老了——又林看着祖母鬢邊的白髮,臉上一道一道的紋路,刻畫着不知多少曾經風霜和困苦。
從冬天又犯了宿疾之後,李老太太的精神大不如前了。就是四奶奶當初並不知道郎中說了什麼,她也能夠看得出來。
又林一直覺得有些難以開口,和孃家人說朱家一家要上京的事。雖然她已經嫁出去了,可是畢竟兩家離得近,四奶奶還不會太牽掛。要真去了京城。又林自己倒不怕,可是她怕四奶奶和李老太太受不了。
母親一直和她親,而且母親最近情緒又這麼不好,她再去了京城。四奶奶心裡怕是要很難過。
還有祖母。
祖母的身體真的不讓人樂觀,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甚至不知道再回來時李老太太是不是還健在。
沒想到她還沒開口,李老太太先問:“你們什麼時候起程去京城?”
又林十分詫異——李老太太已經聽着風聲了?可是這事兒連她都纔剛知道,朱家也沒有現在就收拾行囊打包上路啊!
李老太太看又林終於露出平靜之外的其他表情,忍不住笑了。
“傻丫頭。賢哥兒自小在京城長大的,他在於江不過是暫住,終究是要走的。”
又林有些羞愧。祖母畢竟是長輩。經得多見得廣,想事情也遠比她要全面周到。
“這有什麼,你也不要捨不得我們。俗話說,嫁雞隨雞,只要知道你過得好,在不在我們跟前並不要緊。”李老太太反過來安慰她:“有人給你算過,說你的命好,很富貴。就是免不了遠嫁。你娘一開始也捨不得,可是這也是命啊。”
又林即使心情低落,也讓李老太太說得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句話真是萬金油。特別的好使。不管什麼,那都是命啊。過得好,那是命好,過得不好,那是命不好。有什麼身不由己的事,那也都是命。要怨就去怨老天爺吧,可人活着就得認命啊。
“我捨不得祖母和母親。”
李老太太摸着她的頭髮,看着改了裝束,已經象個大人一樣的孫女兒。
“祖母也捨不得你啊。打你一落地,一直到現在。何曾離過我的眼前呢?”
又林的頭靠在了李老太太肩上,一聲都不吭。
李老太太笑呵呵地說:“瞧你,多大的人了,都出嫁了,還跟小孩子似的撒起嬌來了。”
又林悶聲說:“我就是活到八十,也是祖母的孫女兒。我還一樣的跟您撒嬌。”
李老太太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好好好。你就是活到老,一樣是祖母的孫女兒。好啦,起來吧,把臉擦一擦,小心把衣服弄皺了。”
又林有點兒不大好意思,扯着帕子擦了下眼睛。
玉林有一肚子的話想和又林說,可是先是四奶奶,又有李老太太,她湊不到跟前去。
而且,她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又林被擡走之後,剛纔那間熱鬧的院子一下子空了下來。玉林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出了好一會兒神。帳子上繡着蘭草和竹葉,在微風裡微微搖盪。因爲走得急,原來壓在硯臺下的兩張紙箋被帶的落在地上,上頭還不知道讓誰踩了一腳,印上了腳印子,顯得凌亂而淒涼。
玉林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外頭很熱鬧,那些賓客們正說笑着,開着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是那些熱鬧和玉林都沒關係。
她曾經在這間屋子裡度過了許多晨昏,有姐姐,有點心和熱茶,有馨香和笑語。可是姐姐一走,小英姐她們也都跟着走了,這兒一下成了現在的模樣。
玉林把地下的紙撿了起來,吹了吹上面的灰,把它重新壓在硯臺底下,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這兩天她就一直等着又林回來。可是又林真回來了,玉林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朱慕賢被德林和通兒一起圍攻了。兄弟倆對這個搶走了姐姐的人實在有一肚子的怨氣。德林就不用說了,通兒小臉兒也緊緊板着,一直用力的瞪他。
朱慕賢能幹什麼?只能苦笑。
小舅子們是要討好的,不然老婆面子上要不好看。李光沛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雖然也象徵性的呵斥了兒子們兩句“別跟你們姐夫胡鬧了”,可是並沒有真上來阻止的意思。
看着朱慕賢手忙腳亂的,四老爺心底裡也覺得挺解氣的。
哪個丈人看女婿都不會真的順眼的。更不用說這小子從前就不老實,用花言巧語騙着自己閨女。賢婿二字,李光沛簡直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那表情稱得上笑裡藏刀了。
朱慕賢也沒真生氣。德林和通兒畢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鬧騰也有限。
再說,他喜歡聽德林他們喊他姐夫。
姐夫,姐夫。聽着就這麼順耳。以前雖然沒人這麼喊過,可是朱慕賢覺得近來他聽到的那麼些對他的稱呼裡頭,這個稱呼是最順耳最妥貼的。一進門就給小哥倆一人一個荷包,裡頭沉甸甸的,那可是份量十足。
中午用飯的時候,女眷們坐一桌,朱慕賢當然和李光沛、德林單一桌。朱慕賢笑呵呵的和岳丈說話,心思卻已經飛進內院去了。
又林這會兒也在用飯吧?陪着她母親祖母和妹妹,可能還有其他親戚。她哭沒哭過?肯定哭了吧?當初姐姐出了嫁,回門的時候也跟母親哭了。並不是因爲受了委屈,而是因爲一嫁出去,就和孃家人分開了,想見一面實在不容易。姐姐嫁出去幾年,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除了過年過節做壽,平時想出門一趟可不容易,婆家不點頭,哪可能就隨便的回孃家?
更何況遠行在即,她以後想見孃家人一面就更不容易了。
朱慕賢委婉的和李光沛說了一家人即將進京的事,李光沛的反應很平靜,好象他說的不是歸期未定的遠行,而只是要出門三五日一樣。
朱慕賢當然不會輕視自己的岳父。在他看來,雖然李光沛當然因爲家境的原因沒有繼續讀書,可是他能自己搏下這麼份家業,見識心胸都絕不平庸。
現在他的反應,只能說,他早就料到了。
兩人傍晚時分告辭的。朱慕賢看着妻子的面容——重新洗過臉了,也勻了脂粉。可是又林一象不喜歡濃妝,雖然有粉遮掩,也能看出是哭過了。
“捨不得岳母和老太太?”
“嗯。”又林也沒假裝,這沒什麼好裝的,再說,朱慕賢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男人。
“別難過。”朱慕賢一向不是拙於言辭的人,可是這會兒他卻覺得不知道怎麼安慰她。說自己一定會對她好嗎?可是這用不着說,他會實實在在的那樣做。說將來還會回來,她還會和孃家人見面嗎?可是連他都不知道,這一去什麼時候能回來,他也不願意對她空頭許諾。
不過又林也不需要他再安慰什麼,剛纔李老太太和四奶奶已經安慰了她半天了,讓又林特別不適應。她本來還準備了一肚子話想安慰祖母和母親呢。
“你和父親都說什麼了?德林特意跑來跟我說,你們同桌共飲了,可是後頭父親就沒讓他在跟前了。”
“岳父大人當然讓人好好兒待你。”
這個又林相信,父親是肯定會說這句話的。
可是這麼一兩個時辰呢,總不會只說了這一句話吧?
朱慕賢但笑不語。
又林肚裡納悶,可是按她的性格,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好吧……反正將來他總會說的……今天寫到一半的時候,突然WORD報錯關閉了,丟了大約五六百字。然後就有點找不着感覺了。。等回來倒回頭來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