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大太太那天晚上就知道了這事兒,把錦雲叫去盤問了一通。錦雲很瞭解大太太的脾氣,絕不能說出自己是想去追四少爺卻遇到了大老爺,只是哭着一口咬定是大老爺想調戲她。大太太倒是深信不疑——畢竟她對丈夫那德性是太瞭解了。所以她倒過反過來安慰了錦雲幾句。範媽媽站在一邊還笑着勸了幾句。
不過在錦雲聽來,範媽媽的話與其說是象勸解,不如說是象在火上澆油。
範媽媽說:“其實這也難怪,錦雲伺候了太太這麼些年,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出落得也好。大奶奶前幾天不還打發人送了名單給太太看嗎?錦雲今年也該放出去了。”
錦雲怔了一下,連哭都忘了。
果然大太太說:“說得是,這幾年事兒多,我身邊也離不了人,倒差點兒耽誤了她。你回來去跟正銘的媳婦說,就說我說的,錦雲伺候了我幾年,情分不同,她要給錦雲指什麼人,得先來告訴我一聲,務必找個好的,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胡亂把她給嫁了。”
範媽媽應得格外利索。
錦雲心裡象吞了黃連,卻還得給大太太磕頭謝恩。
出了這樣的事兒,大太太是不會把她給四少爺了——
錦雲早猜到了這樣的結果,這已經算是不錯了。
起碼,大太太還願意善待她,給她挑個好一點兒的男人,等她要嫁的時候,多半還會掏腰包給她再添補點兒。畢竟是伺候了這麼幾年的。有情分。
按說丫鬟們的路都是這樣走的,可是錦雲不甘心。
她原來應該有更好的前程,可是偏偏那麼陰差陽錯的……
錦珠悄悄和她說,她好象已經有身子了。只是沒敢讓別人知道。大奶奶已經有了一子一女了,她這回要是能生下來,不管男女。肯定能擡個姨娘,下半輩子也有倚靠。
明明她也能過象錦雲這樣的生活的……四少爺人好,比大少爺還溫存體貼,她的日子會比錦雲過得還好。
可是現在全都完了。
放榜那天朱家依舊一早打發人去禮部看榜。這看榜絕對也是個技術活兒,要有體格,還得有技術,佔不着好位置讓人一頂到後頭。那是什麼也看不見了。當然,得識字——不識字再有體格技術擠進去了,也只能聽禮部的差役唱名才能他搞清楚榜上有誰的名字。
當然,榜貼出來的同時,各路報子已經趕往各處去報喜了。這纔是一夕躍龍門。考上的立刻披紅掛綵,喜氣洋洋,受衆人恭賀,那落榜的自然無人問津,只能待三年後收拾行裝重再來考。
朱慕賢、劉書昭和謝嶽他們都是頭一次考,中了自然好,沒中也不用氣餒。說到底,少年得志能有幾人呢?不經過磨礪挫折,沒有積累閱歷。眼界也不算開闊,應考經驗也比不上一衆前輩。
又林現在倒是很坦然,早上起來胃口還不錯,吃了一碗蛋羹並兩個蘿蔔絲餡兒的包子,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兒。她得保持適當的活動,不然到時候要生可沒有力氣。這些常識她上輩子就懂。再加上孃家打發來的兩個婆子也的確是老資歷了,見多識廣的,也鼓勵她多走走,只是不要累着了。
桃緣居牆外是條小夾道,一排矮房,再往外就是坊市,可以聽着鑼鼓聲喧囂着經過,由遠而近,然後又再走遠。
小英看了一眼又林的神情,小心地說:“少奶奶,這先報的都是那名次靠後的,考得好的,那得最後才報呢。”
又林一笑:“我知道。”
她摸了一下肚子,繼續邁步朝前走。
大紅的喜報吹吹打打的送到了朱家,連老太爺都顧不得矜持,笑得合不攏嘴,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朱慕賢中了。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朱家辦起事兒來更駕輕就熟,一切井井有條,並不顯得忙亂。這一次又林卻清閒了,她有身子,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怕她勞累着,早早讓她回去歇着。
南街那邊兒也傳來喜訊,謝嶽和劉書昭也中了,但石沛清這一次卻落了榜。朱老爺子見他們幾人的時候還特意勉勵了石沛清幾句。落榜後的失落自然也有,但是石沛清的媳婦卻是穩穩的要娶到家了,不能大登科,小登科一樣是喜事。
又林聽說楊重光也中了,名次卻不清楚。反正過了會試,後面殿試就只取名次不會黜落了。殿試是天子主考,考過之後這些新科進士們都算是天子門生了。朱慕賢取了二甲第十名,而楊重光卻脫穎而出,文章品貌都力壓衆人,被點爲探花。三鼎甲中,狀元略爲白胖,且已經年過三十,榜眼則已經四十好幾了,蓄着一把鬍子。三鼎甲一起披紅簪花御街誇官,那兩位全成了探花的陪襯。衆人紛紛議論,說這一回的探花實至名歸,人品風流,俊逸不凡。有那些打聽着探花郎還未娶妻的,心思更是活動開了。
不說朱慧萍這些日子怎麼煎熬,連二太太都動了心思。但是再三權衡之後,二太太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雖然二太太沒念過什麼書,可是做了朱家媳婦這些年,她的眼界多少是練出來了。楊重光這人心思太深,也太有能爲。當年他還在石家的時候,表面上人人稱一聲楊公子,其實稍有點兒體面的奴僕都不會把他放在眼裡。石家人也不給他正經讀書——可就是這麼個看起來前途毫無希望的少年,現在已經魚躍龍門,前途不可限量了。女兒是什麼料子,二太太最明白。女兒嫁不了這樣的人,即使二太太有法子豁出面子,能勉強撮合在一起,女兒將來也不會過得快活的。
既然自家撿不着便宜,二太太樂得看大房的熱鬧。朱慧萍對大太太是一腔埋怨,對不肯爲自己出頭的兄嫂也十分不滿——
不是一個娘生的,就是不親。要是她也是大太太肚子養下來的,兩位兄長哪有不爲她做主的?瞧着朱心瑜滿心歡喜待嫁,朱慧萍更加傷感——同時還有些快意。
看她當時樂成那樣兒,定下這個姓石的,還以爲將來能有多富貴呢,結果這一回連四嫂的表兄和同鄉都考中了,偏他自己沒中。
覺得自己過得不好的人,總盼着別人更倒黴,比她境遇更糟糕,這樣她心裡才能平衡。
對朱慧萍的酸言冷語,朱心瑜根本沒當一回事兒。兩人打小一塊兒長大,朱心瑜太瞭解朱慧萍的底細了,眼空心大,偏偏認不清自己有多少斤兩。趁着老太太老太爺還在,趕緊尋一門體面的親事纔是最要緊的。怎麼說也是孫女婿,老太爺不會一點兒不提攜了。就算他不提攜,旁人聽着是朱家的孫女婿,那路也自然會順當三分。再等下去,還不知道再有沒有這樣的機會。更重要的是石沛清人品端方,心地忠厚。有句話說得好,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朱慧萍只想嫁得好,可是面子風光不代表日子能過得順遂實惠。
對知趣懂事的姑娘,大家當然都樂於照顧一二。除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鍾氏和又林兩個做嫂子的也各有表示。鍾氏給的是頭面首飾,又林比着鍾氏也備了一份。朱心瑜特意過來道謝,還送了一件親手做的肚兜給又林。
她女紅出色,這個肚兜做得也用心,又林看大紅肚兜上繡着白胖娃娃,笑着道謝,又說:“你又不得空,忙着趕嫁妝,何苦又費力做這個。”
朱心瑜臉有些微紅:“我也沒什麼能表心意的,就這點兒針線拿得出手,嫂子別嫌棄就成了。”
禮不在薄厚,心意到了就成。她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哪裡能送出什麼厚禮來?可是這份兒心意到了,又林自然領她的情。
一比較,家裡頭現在三個姑娘,朱明娟是二房的,和大房不對付,見面都難得說幾句話,不算她。朱慧萍卻從來都沒有這份兒心,連條手絹兒都沒見她給誰繡過。就算又林是嫂子,那老太太可是親祖母,大太太可是正經嫡母——還有鍾氏,那是掌家管事兒的大嫂子。這三個人,都是可以左右她將來命運的,正該討好的人。這世上沒誰天生該對誰好,想讓旁人對你好,爲你着想,你得先拿出誠意來。
羅家來人報喜,羅家三少奶奶生了個姑娘。因爲是頭一個孩子,雖然不是男丁,但仍然是件值得慶賀的喜事。
又林也很爲她高興,可是大太太只說又林懷着身子,爲了穩妥,還是不要到處走動。尤其羅家現在人多,萬一衝撞着不是玩的。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說法,範媽媽私下裡和又林說,這也是爲了避諱,有身子的人例來是不能到婚喪嫁娶以及生子這些場合去的。尤其是羅家三少奶奶生的是個姑娘,大太太生怕又林也會跟着生個女孩兒。這種事雖然沒什麼依據,可是大家都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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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元宵快樂。。呃,晚上不要吃太多的元宵,那東西其實不怎麼好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