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便是五公主出嫁。一早就下起小雪來,天陰沉沉的,旁人還紛紛說是雪蓋紅裝,好兆頭。
五公主沐浴過之後,便開始梳妝,這是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四位女官領着一羣宮人服侍她穿戴打扮。五公主的頭髮又長又密,漆黑如墨,挽起來梳一個高高的朝鳳髻,根本用不着填塞假髮。小冬進屋時她臉上已經塗上了脂粉,那粉特別的白,塗的又薄又勻,將她臉上那些紅痕都蓋了過去,一張臉看起來玉白無瑕,美的驚人。
小冬感到莫名的心悸,五公主已經從鏡中看見了她,朝她微微一笑。一旁女官忙說:“公主可別笑,粉會碎的。”
這……粉會碎?這到底是化妝,還是刷牆啊?
小冬走近前去,笑盈盈地向五公主道喜。四公主和六公主也聯袂而來,四公主穿着一身粉紫,顏色很是嬌嫩,只是這顏色襯得她臉龐如圓盤般,人是越發富態了。與她相反,六公主卻是顯得腮削頷尖,脣脂點的是朱赤色,眉毛畫得精緻細長,穿着一件大紅色宮裝。
今天是五公主出閣的日子,六公主穿這麼一身兒來,分明是別苗頭來的。可惜她心思白費,她的紅衣紅裙着實豔麗,可是與五公主身上的吉服一比,就立刻黯淡失色了。
小冬將趙呂交託的那個盒子,還有自己另行預備的禮物,一起放在外頭桌案上。四公主和六公主也各有添箱之禮,四公主送的是百年好合繡屏一座,看得出是江南精品,與京中時下流行的圖樣繡法都不一樣。六公送的卻是一面鑲珠鏨金葵花銅鏡。
四公主臉色微變,五公主卻好象沒什麼感覺一樣,笑着說:“多謝四姐姐和六妹妹。”
五公主並沒拆看小冬禮物,小冬也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釋然,總之是鬆了一口氣。
五公主與駙馬一起拜別長輩,上轎出門。外頭雪下得更緊,天色越發顯得昏暗。小冬只遠遠看到駙馬一眼。
不管什麼樣的男子,穿着一身大紅做新郎時看起來總是有點傻氣。這位據說脾氣不錯又愛書畫的新駙馬個子不算高,人瘦瘦的,站在盛妝華服的五公身邊,看起來倒比五公主要小了一圈兒。當然,五公主的吉服厚重,頭上又梳着高髻,加上五公主本來就高挑,小冬清清楚楚聽見六公主在後頭髮笑,還和人低低議論,小冬只聽見“矮瘦”還有“一就體弱多病”這話。她微微皺着眉頭朝旁邊挪了位置。
當然了,要論身量體格,那這位新駙馬比起他的連襟羅渭來,可真是相形見絀。
小冬在人叢中看見羅渭了,他和四公主的駙馬站在一處,也算物以類聚。四公主的駙馬也是勳貴之後,看起來和四公主頗有夫妻相——也是一張圓臉,肚子圓鼓鼓的好似婦人懷胎五月一般,袍子外面的圍帶看起來好象都快讓他那肚子給撐破了。兩人臉上都沒有什麼喜氣,八成看着又一位大好青年邁入了暮氣沉沉的駙馬行列,有種兔死狐悲的憐憫。
大夏朝開國以來,好象只有一位公主是嫁了平頭百姓。對那位從平民一躍成爲駙馬都尉的幸運兒來說,這輩子算是端上了金飯碗,從此衣食不愁,安享富貴。
對於世子子弟,勳貴之後來說,如果本身沒有什麼事業理想雄心報負,那娶了公主倒也無所謂,反正一樣混吃等死。
羅渭的不幸就在於他很有理想,很有報負,他不想當個富貴閒人。駙馬的生活對他來說等同於坐牢——而且這是個無期徒刑,得一直坐到死。
這邊送走了五公主,那邊人也差不多散了。不管是民間還是宮裡,嫁娶都一樣,娶進來就熱鬧非凡,而嫁出去……雖然是喜事,但也是憾事,宴席是沒有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四公主去了皇后那兒,六公主去找宋婕妤。今天宋婕妤沒露面,多半是身子重了不太方便。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宮裡又傳了消息,安王早早就出門去了。小冬睡意朦朧,就聽着外頭有人說什麼公主,又是什麼駙馬出了事,心裡咯噔一聲,睡意頓時全消,坐起來問:“誰在外頭?”
胡氏掀簾子進來:“郡主醒了?還不到時辰呢,再睡一會兒吧。”
“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胡氏一搭手,嘆口氣:“說起來……也真是的。”
小冬替沈靜遞那個卷軸時也有些不安,不過她想的是,既然兩人都各自成親了,一闕賀詞沒什麼關係。就算有點兒什麼“還君明珠雙淚垂”的話,那也礙不着大事。沈靜是個很自制的人,所以小冬才替他遞了。
“出了什麼事?”
“唉,駙馬把六公主給打啦。”
啊?
“六公主?”
不是五公主出事?
“是啊,昨天羅家那位和四公主家的一起去喝酒去了,大概是喝得多了些,回去以後和公主不知爲什麼又吵起來了,唉,羅家小二那脾氣多暴啊,以前也是常和人揮拳動刀的主,忍了這麼長時間,又喝了酒……”
打女人是不對的。小冬一直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但是,小冬聽完胡氏說的話,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醉打金枝的現實版啊!
羅渭也實在是不容易。
“那……打了以後,怎麼辦呢?”
胡氏說:“能怎麼辦啊?六公主馬上一路哭着衝出了羅家,那會兒宮門已經關了,她去了四公主府上,然後今早天一亮就進宮去了——”
小冬披上襖坐起來,接過紅芙端過來的茶。
“那羅渭呢?”
“被羅將軍捆了去請罪了唄。”
得,連後續都和戲裡的醉打金枝一樣。
小冬起牀梳洗,有些心不在焉的,兩隻耳墜戴了一邊一樣兒不是一副,紅芙小聲提醒了,才又換了過來。
“媽媽,你說羅渭會怎麼樣?”
胡氏一笑:“反正不能要他的命啊,要不然六公主可不就守寡了?多半罰也是要罰一下的,郡主可別擔心,我估摸着一會兒王爺就回來了,那不就都知道了嘛。”
安王中午回來就被小冬纏上了:“父親,皇上如何處置羅渭了?”
安王笑着摸了摸她的頭:“不用擔心,沒什麼事兒,都已經回家去了。”
“是麼?”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兩人都有錯,一個酒喝多了,一個說話口不擇言。皇上一向最不喜歡六公主任性妄言這一點兒,所以反而安尉了羅將軍,訓勉了羅渭和六公主幾句,就讓他們回去了。”
呃……
小冬把事情想嚴重了。合着這事兒還真就該這麼處置。戲裡頭醉打金枝之後,皇帝好象也是輕輕放下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
不管皇帝是真不介意還是要裝大度,反正羅渭算是逃過一劫了。
小冬鬆了口氣:“唉,真不省心。羅渭的脾氣也急,六公主又刁蠻了一點……”
“誰說不是。”
“那是因爲什麼才吵起來的呀?”
安王只笑,沒有說。
不過他不說,不代表趙呂也不跟小冬說。
“昨天五公主出嫁,六公主本來就有些窩火,被宋婕妤勸了幾句沒消氣不說,還憋着氣。晚上偏偏羅渭又喝了酒回去晚了,六公主就和他吵,說他在外面有人啊,說他窩囊廢啊……後來連羅驍還有羅家其他人都給捎上了……羅渭要走她還拉扯着,結果那麼一揮一拉的就……”
小冬完全明瞭,她就說羅渭不是打女人的那種人,這種推推搡搡的事最說不好,喝了酒,他手勁兒又大,六公主那小身板兒哪扛得住啊。
“窩囊廢是怎麼說的?”
趙呂搖頭苦笑:“羅府是羅驍媳婦當家管事兒的,六公主心氣兒不平已經好久了。羅將軍那兒她鬧騰不了,羅驍媳婦她彈壓不住,最後也只能找找羅渭了。”
唉,窩囊廢這三個字可真是……六公主深諳打人要打臉罵人要揭短的要訣,什麼話什麼事兒越能得罪人她就越要那麼幹。就說昨天她送五公主那鏡子吧——對,人家成親嫁妝裡是有鏡子的,可那不該她送。再說,還單單隻送了一面,對曾經生病,現在容貌還留着痂痕的新娘子來說,收到這種禮實在不夠噁心的。五公主還能面不改色笑着道謝,可見這道行比六公主高了不是一籌。
小冬想想從前,六公主小時候還不這樣,怎麼越大好象越活回去了似的。
難道是那個……咳,陰陽失調?
不不,她出嫁前就一兩年已經有這種苗頭了,和五公主正面衝突,還有,設計沈靜那事兒,都瞻前不顧後的,特別不對頭。
別是有什麼躁鬱症之類的吧?這種事很難說,宮裡那種地方不光能磨練出人精,還能折騰出瘋子來,掖庭裡就專門有這麼個地方,人人諱莫如深,據說專用來關住宮裡瘋了病了發了狂的人。
胡氏問她想什麼呢,小冬順口就說了。本來只是她自己胡思亂想而已,結果胡氏臉色一肅,低聲說:“郡主這話可不要亂說。”
“嗯?”
胡氏鄭重叮囑她:“這話對旁人可不要說起。”
只是順口說一句六公主是不是得病,胡氏至於緊張成這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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