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氏倒沒在這事上說什麼,只是不讓小冬露面,說實在想見,隔着屏風看一看也可以。
趙呂拉着小冬的手朝前頭去,小聲說:“齊媽媽對你倒寬鬆,對我就丁是丁卯是卯的,一點兒錯漏都不放過。”
小冬抿嘴笑。
齊氏愈嚴厲,說明對趙呂越負責呀。這位齊媽媽一定是把“慈母多敗兒”奉爲座右銘航向標,對趙呂的小懶惰小毛病嚴打狠打,絕不姑息。趙呂將來是要做郡王的人,齊氏自然盼他嚴謹規整,早日成才。至於自己——是個女孩兒,說句難聽的,將來一嫁出去就不算王府的人了,齊氏自然對自己網開一面。
“妹妹,你就站這兒,你瞧,從兒看出去,外面一清二楚,外面可看不見你。”
趙呂把她安頓好了,才命人將羅家的二位公子請進來。
小冬站的位置頂好,鼻子前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風,紗質上乘,上頭繡着山水河溪,她站在屏風後頭,看外面是一目瞭然的,而趙呂卻說外面看不到裡頭——這固然有外面亮裡面暗的原因,但可能這屏風還有什麼玄妙。
離着老遠小冬就聽見腳步聲響,王府裡沒一個走路是這動靜的,連小丫頭都知道步不驚塵,懂得什麼叫嫺靜養氣。這腳步聲又重又雜,聽起來簡直象是一頭野牛——
然後眼前忽然一暗。
沒錯,就是一暗。
那兩人已經站到了門口,本來陽光照在門口地下的方磚上,一片亮晃晃的光,被擋了個結實。
真象忽然間關上了門一樣啊。
小冬忍着笑,只想,不愧是將門虎子。
而且這兄弟倆動作真是一致,同進同退,可以想見,要是遇上打架,那也是並肩齊上。嗯,真是打虎不離親兄弟啊。
那兩人嗓門好大,齊齊抱拳說:“見過世子!”
哦唷,小冬只覺得耳朵給震得嗡嗡作響,知道的這倆來拜客,不知道還以爲是來尋仇的呢。
趙呂雖然年紀不大,可到底是王世子,待人接物客套禮節這是必修課,含笑說:“兩位不用多禮,快請坐下。今天怎麼有空來尋我?”
羅家兄弟在一旁坐下來,老大推老二,老二推老大,末了兒還是做哥哥的羅驍說:“今天難得天氣好,世子沒有出去逛逛?”
這句寒暄乾巴巴硬梆梆的,不象邀請倒象質問,趙呂還沒說話,小冬先捂着嘴,她實在忍不住笑,怕自己會笑出聲來。
隔着屏風看出去的一切都變得柔和而模糊,象是一場老電影。太陽斜斜照在了屏風的一角,上面的錦線閃着光,紗屏風更加透明,幾乎象是一面玻璃。
小冬有些恍惚。
……這麼些天來,她也一直都沒有太過真實的感覺。這個時代,這個地方,她一直覺得自己象個局外人。
就象她現在隔着屏風看到的一切。
彷彿伸手就能觸到,可是中間始終隔了一層。
紅綾扯扯她,小冬沒有再看下去,跟着她從後面繞了出來。
紅綾有些奇怪,看着郡主剛纔是笑了,可是出來之後心情卻不好,頭垂着,走路也沒精打采。
紅綾琢磨不出來小冬的心事,只是想,郡主到底爲什麼不高興?難道是世子去陪客她落了單所以心情不好?
紅綾就引着她說:“郡主,咱們去找沈姑娘玩兒吧?”
小冬可有可無,點點頭。紅綾就牽着她一隻手去找沈芳沈薔。其他的丫鬟在身後跟着,拿着鬥蓬手爐點心盒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半路上她們遇着明夫人,她帶着幾個丫鬟從迴廊那頭走過來。天氣暖和,明夫人穿着一條洋紅的裙子,在陽光下象是要燒起來火焰。
真是冤家路窄。
兩邊的人都僵了一下,然後生硬地相互問好。
明夫人倒是笑容盈盈,跟小冬打招呼問好,又說:“郡主要不要去我那兒坐坐?宮裡頭貴妃娘娘賞了新茶……”
小冬眨眨眼睛,轉頭朝一旁跑開了。
紅綾她們急忙追上去,把話說到一半的明夫人甩在了原地。
“郡主,別跑,小心摔倒。”
紅綾追得氣喘吁吁。小冬人矮,可是跑的卻實在不慢。
“郡主,郡主。”
小冬腳下一頓,她迅速轉了一個彎,鑽進了假山石洞裡。
身後追趕的紅綾她們沒有留意,仍然順着石子路朝前追了下去。
小冬也說不上來爲什麼,大概是剛纔在屏風後面的感覺讓她覺得心裡不舒服。
和趙呂,和其他人,象是處在兩個世界,他們都在屏風的那一邊,只有她一個站在陽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也可能是明夫人的目光和語氣讓她不舒服。
在這座王府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對她心懷善意。
小冬悶悶地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
陽光從頭頂的石隙中照進來,小冬看看自己坐的這塊石頭。
就算有太陽,就這麼一線,也不可能把整塊石頭照得這麼暖和吧?
而且,這不象是被太陽照過的石頭會有的溫度——嗯,倒象是有人曾經在這裡坐過,是體溫熨暖了石頭。
小冬轉頭看,是的,這裡很乾淨,沒有積塵,也沒有異味。
頭頂上假山石堆壘的沒那麼密不透風,陽光從孔隙間射入,石洞也顯得不那麼黑暗,地下那些零星的光斑象是金色的老鼠,看上去彷彿隨時會跳起來逃竄開來。
石洞並不深,有個少年站在那裡,細碎的金色陽光彷彿給他那件平常的衣常撒上了無數金粉,讓他象每個少女的深閨夢中人一般,俊逸不凡,熠熠閃光。
“靜哥哥?”
小冬被雷得一哆嗦,直想衝自己吐口水。
這什麼稱呼啊,不行,得想一個合適的稱呼把這個替換了,不然喊一回自己就要哆嗦一回。
這人貓在這兒做什麼?
“這兒靜,我在這兒看會兒書。”
嗯,這兒是挺靜的。
小冬看看一旁石頭上撂的幾本書,有薄有厚,都是舊書了,但是想必主人很愛惜,書一點兒都不顯殘破。
小冬走近了一步,沈靜卻不着痕跡地朝側面移了一步,輕聲問:“郡主怎麼跑這裡來了?”
咦?怎麼還擋着不讓她看?
按說,她現在只是個剛開始識字的小孩子,就算沈靜把書給她看,她也未必看得懂。
他這麼做,分明是心虛。
要是看的聖賢書,還用得着心虛麼?
小冬扯着他的袖子,奶聲奶氣地說:“靜哥哥,抱抱。”
沈靜這一刻的表情,好象喉嚨裡噎了一枚雞蛋。
小冬向來乖巧,可是並不隨意和人親近。而沈靜在沈家時,也很少有時間與年幼的堂弟妹們玩耍嬉戲——抱孩子這種事,嗯,應該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