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尤兩位姑娘走後,秦漫又見到了另三位姑娘,心中也大約有了點譜。
那二房趙姑娘趙倩,也是趙姨太的遠親,不過或許因爲趙姨太孃家無人的緣故,趙姑娘顯得十分懦弱可欺。她穿着樸素,舉止拘束,模樣雖也還俊俏,但比之前其他姑娘明顯不足。在與秦漫對話時,還略微有些緊張結巴。秦漫雖努力讓其放鬆,卻成效不大。
五房孫姑娘孫熙倒是個客氣人,來見秦漫的禮時,還帶了一幅山水畫來,稱是自己所作。秦漫雖不是太懂得書畫,但也看出這孫熙是個極愛舞文弄墨的人。這樣的女子,渾身自然有一股書卷之氣,而她的清新淡雅,也讓秦漫微微有些心折。
看樣子,這二房趙姑娘與五房孫姑娘,在大家爭鬥中並未占上什麼席位。不過,也難保是大隱之人,不露鋒芒罷了。秦漫暗自揣摩着各人心思。
真正讓秦漫另眼相看的人,是最後一個來見她禮的四房許姑娘許鳳婷。這位許姑娘有着一雙很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秦漫幾次都產生了錯覺,似乎自己心裡的那些事兒都被她給窺探了去。
許姑娘也只是規規矩矩的見了禮便走了,但她臨走前說了一句話讓秦漫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
“原想少夫人尚不知事,但今日見了,着實令賤婢期待。”許是這番話無太多的深意,但她臉上那抹古怪的笑容,讓秦漫多留意了幾分。
許姑娘走後,秦漫腦中一直回想着她說那話時的神情,總覺得她像是知道許多不爲外人知的事兒。況且她說她很期待,又是指什麼?
不過這留在家中的五位姑娘都來見過了,想必暫時會落得個清閒,秦漫因此而小憩了片刻。
可惜就在秦漫靠着椅背快要睡着的時候,門口傳來一聲輕喚。秦漫睜開眼見是月成,心知無事她是不會叫醒自己的,便坐直了身子問道:“什麼事?”
不過這時她才瞧見,月成身後還有一個人。等月成側過身子,她才見到那是上次來考了她規矩的老太太房裡的宋婆子。她心下一凜,便站了起來,猜到是老太太有吩咐了。
月成看了看宋婆子,對秦漫道:“小姐,老太太讓宋婆子來傳話的。”
“知道了。”秦漫攏了攏頭髮,望向宋婆子道:“不知老太太有甚麼吩咐?”
宋婆子躬身回道:“老太太讓少夫人去一趟。”
“我這便去,你前邊兒帶路吧。”秦漫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衣裳,自認沒有不妥之處,纔對那宋婆子說道。
原本老太太房裡的婆子都是老太爺生前房裡的那些個女人,在尤家女人堆中的地位也是高出其他人一些,秦漫走在宋婆子後邊兒是符合規矩的。
“少夫人請。”宋婆子說着便走在了前邊兒。
秦漫一路跟緊了宋婆子,也暗暗記着幾個迴廊,幾個轉角。終是到了老太太的院落,秦漫這才見着老太太的背影。
老太太此時正在佛堂中,背對着秦漫與宋婆子。秦漫依稀能見到老太太手中不停被滾動的佛珠串,還有那極規律的木魚聲。
宋婆子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便退出去了。
秦漫心中暗笑,這恐怕是老太太早就吩咐好的,讓宋婆子將她領到佛堂便什麼也不說,只管留下她就是了。
“孫兒媳給老太太請安,祝老太太福壽延年,身體安康。”秦漫跪下請安道。但她心裡十分清楚,老太太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她這一跪,約莫是要跪些時辰的。
老太太文風不動,只繼續捻她的佛珠,敲她的木魚。
秦漫也就不再出聲打擾,只當老太太唸佛念入神,未聽見她的請安聲了。趁這當口,她打量起這四周光景來。
老太太跪在團蒲上,身板挺得很直,讓秦漫不由得佩服她的硬朗身子骨,外加對佛祖的虔誠。老太太面前供奉的是觀音像,但卻是兩尊,讓秦漫暗暗驚訝。
那觀音像,一尊爲男像,一尊爲女像。男像觀音手持蓮花,站姿偉岸,目光炯炯;女像觀音手持淨瓶,柳枝輕揚,慈眉善目。
秦漫不由得在心中想到,這裡的風俗倒也奇怪,供奉兩尊觀音且爲一男一女,難道不是一種褻瀆?不過轉而她又有些頓悟,不定是這裡的人們以爲觀音的性別不爲俗人所知道,供奉一尊纔是大不敬,便有了男像觀音與女像觀音同時供奉之說吧。
那供着觀音像的香案上十分乾淨,香火不斷卻未曾有香灰落在香案上,看樣子平日裡均有人清理。幾個高架供盤中放着許多貢品,均是新鮮水果及雞鴨魚肉,看得出老太太對佛祖的敬畏非同一般。
信佛之人之所以敲木魚,便是爲了讓自己警醒。若人自己時常警醒,便不需要以木魚之聲使自己平靜下來而不生雜念了。老太太敲的越虔誠,反而讓秦漫看出她內心其實頗爲不平靜。
所以秦漫依舊是之前那般猜測,以老太太今時今日的地位與權力,放着大好日子不過卻吃齋唸佛過着清苦的日子,必定是有什麼事情令她內疚不安。雖說老太太也有可能是年紀愈大,愈相信這些鬼神之說,但秦漫還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覺一些。
老太太這當時在考驗她的忍耐力吧?秦漫咬了咬牙,心想這下跪之事確是折磨人。不過三兩下功夫,她的膝蓋已然疼痛起來,但她卻不敢有絲毫挪動之舉。
她相信老太太雖背對着她,其實正在密切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呢。又或者,那宋婆子早先便奉了老太太的命令,此時在房外便偷偷的注意她。
秦漫便等待着,今日老太太傳她,必定還有話說,不會就這般一直讓她跪到離開的。她看着老太太手中那一上一下的犍椎,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那使人平靜的聲音中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木魚聲終是停了。只見老太太將犍椎擱在木魚上,放置在香案前,而後顫巍巍的從蒲團上離開,轉過了身看着秦漫。
“孫媳婦來了。”老太太平靜的敘說着這個事實,彷彿剛剛纔知道秦漫到了一般。
秦漫從木魚聲中回過神來,恭敬的答道:“是的,老太太。”
“快起來,隨我到房裡去坐。”老太太說完,又朝菩薩拜了拜,方纔慢慢朝佛堂外走去。
“是。”秦漫等老太太轉過了身,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這突然一起身,畢竟是有些暈眩,她等雙腿稍微恢復了些直覺,才又跟上了老太太的腳步。
秦漫打心底裡有點感激,她能看出老太太是故意放慢了腳步的。待到她差不多恢復的時候,老太太纔開始健步如飛。她不由得在心底佩服,還是老太太的韌性強。
進了房,老太太便在座位上招呼秦漫坐下:“孫媳婦來坐會兒。”
秦漫自是不敢的,便笑道:“孫兒媳站着便好,老太太不必掛心。”她此時面對的可謂是尤家的老泰山,便是不敢有絲毫懈怠,以免亂了規矩。
老太太此時纔拿正眼打量着這位新進的孫媳婦,只見她彎眉朱脣,站姿綽約,心道這孫媳婦倒不失爲一個標緻美人兒。這幾日靜寧院的那些個事兒,老太太都已清楚了,所以纔要親自見一見這小孫媳婦。
佛堂一試,老太太有些欣賞孫媳婦的忍耐力。老太太自是讓許多人跪過,但一連兩個時辰動也不曾動過的人,卻不多。除了老太太那極爲孝順的兒子兒媳之外,怕是隻有這孫媳婦了。
美人有許多種,有隻美不厲的,還有美而不實的。老太太看着面前的標緻孫媳婦,覺得她不止面上露出的這些個溫婉,只怕她心底還有些自己的計量。不過,老太太需要的正是這樣的新人。
“孫媳婦得子君歡心,我聽說後很是欣慰。”老太太看着孫媳婦,笑了笑。
秦漫聽不出老太太話裡有諷刺的意味,便真心回道:“孫兒媳對夫君不曾有過長久服侍,卻得夫君垂憐,是菩薩賜予孫兒媳的福分,唯有本分爲妻,方纔能報夫君與尤家大恩。”
老太太微微頷首,暫時沉默了。那些個事情,她在斟酌是否要給這孫兒媳一些暗示。兒子已年近六旬,只怕……只怕某些人的心思要落空了。
老太太又想到孫兒的事情,心中更是一陣唏噓。要說老太太不疼孫兒,那是假的,眼看着孫兒的脾性愈發古怪,老太太也是急在心裡。只不過老太太也有許多無可奈何,身爲大家族的一員,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秦漫知曉老太太的眼光,便更加自我謹慎了些,就不知老太太在斟酌什麼事兒,還這般小心翼翼。她琢磨着,這老太太已經是位高望重,應當遇不到什麼難事的。不過這尤家的事情不好說,也不定這老太太真有心事,所以纔對尤家事情不聞不問一心向佛的。
秦漫沉住氣等待着,老太太想必還是加了幾分籌碼在她身上,否則便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傳喚她了。畢竟,尤家的人包括尤老爺在內,想見老太太一面也是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