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漫坐在轎子中,始終想着一個問題,總覺得心裡邊兒不太舒服。她便掀開轎簾朝與轎子並列走着的月成說道:“月成,你去前邊兒問問夫君,姨娘今天沒露面,他真的不擔心嗎?”
按道理說,尤姨太纔剛認了這個兒子,纔剛聽兒子叫了一聲‘姨娘’,卻馬上要與兒子分開,她應該很傷心的纔是。今天送行,尤姨太卻稱病沒有出來,也不知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秦漫以爲,尤子君是個非常尊崇孝道的人,他不會棄自己的生母不顧的。但他卻一直沒有流露出這方面的意思,所以秦漫才懷疑他是有了什麼安排沒告訴她。月成應了一聲,便小步跑往前頭少爺的轎子,喚了一聲“少爺’之後見轎簾被掀開了。
“什麼事?”尤君問道。
月成便將少夫人讓她問的話轉述了出來,卻見少爺放下了轎簾,只聽得少爺說道:“你告訴夫人,讓她不必擔心此事,姨娘自有她的分寸。”
月成雖是覺得少爺這回答等於沒有凹答,但還是應聲往回跑,對少夫人報告去了。
秦漫聽了月成的稟告,便也沒再說什麼,放下轎簾安心等待着接下來的陣仗。既然尤子君這麼說,想必他跟尤姨太之間已經商量好了。雖然她也很好奇到底會是什麼計策,不過既然尤子君不願明說,想必有他的道理,她就按捺下這股好奇心,靜觀其變吧。
且說尤府裡,尤老瞧見了尤姨太在樹後觀望,便走過去對她說道:“蘭羽,他們不會離開太久的,我們回去吧。”
經過了這次的事情,尤老爺突然發現自己錯看了這個兒子好多年。兒子對局勢瞭解的非常透徹,分析起事情來也頭頭是道,似乎子此次出去不光只是爲了眼前之事,因爲兒子說了,一定會再回來的。也許是因爲兒子跟六王爺親近些,反倒與他這個父親沒有太多的溝通了,想來真是有些心酸。
尤姨太回過神來,卻沒有看尤老爺,而是依舊看着府門口,問道:“哪兒去?”早就回不去了,剛開始還會等,還會盼,可到了現在她的心早就不在這尤府甲了。她剩下的時間都是兒子的,不再像年輕時那般寄託於一個男人身上了。
尤老爺一愣,還沒發覺她的異常,笑着說道:“自然是回你的院子去,後我也跟兒子學學,不住柏院了,住你院子裡去。”
“老爺擡愛了,賤妾不敢。”尤姨太心想三十幾年都極少踏進去,現在他只怕不認得裡頭的重新種植的藥草了。
不過她還是勉強笑了笑,說迢:“既然老爺想去,賤妾便帶老爺去看看吧。說不定,物是人非了呢。”說完,尤姨太便往前走了幾步跟在尤老爺身後,作了了”請’的姿勢。
尤老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還是走在了前頭,帶着尤姨太一同往尤姨太的院子走去。他轉而心想,這麼多年他冷落了她,趁心裡有些怨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他也老了,沒幾年好陪着她了,就多讓讓她吧。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院裡,尤姨太便指着門口一株葉子窄長,莖幹短細的藥草,問道:“老爺可還記得這草名爲?”她擡頭看着尤老爺.眼睛一眨不眨。
尤老爺一怔,看着那十分眼熟的藥草,卻絞盡腦汁也無法想起它的名字,不由得訕訕道:“這麼多年了,恐怕不記得了。”
尤姨太嘆了口氣,沒再看向他,手指輕輕的撫過窄長的葉片,替他解惑道:“這是“靈羽草’,是我們當年在山中發現的。老爺被蛇咬傷,賤妾見此草能治蛇毒,便爲老爺敷上了。事後老爺說它救人性命有靈性,又是被賤妾發現的,便替它取了這個名字。”
“蘭羽一一”尤老爺頓時歉疚起來,沒想到當年的事情她還記得這麼清楚,而他…卻幾乎記不清了。
尤姨太自嘲的笑了笑,說道:“老爺妻妾衆多,要是能記清與每個女子發生的這些點點滴滴,只怕老爺也就做不成宰相了,所以賤妾並不怪老爺不記得。這院裡的每一種藥草都有來頭,老爺若能認得一種,賤妾倒是要驚訝一番的。”
尤老爺看着今日頗爲反常的她,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老爺,賤妾有一請求,還請老爺恩准。”尤姨太上前扶住了尤老爺,一邊往屋裡走去,一邊說道。
尤老爺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笑道“都到如今的份上了.有什麼事情就不須跟我客氣,儘管直說就是。”她以後的願望,他都會想辦法替她達成的,以彌補他幾十年來的錯誤。
尤姨太也沒拒絕他的親近,扶着他進了屋到桌邊坐下,而後指着桌上一封信,說道:“就請老爺照着這信上的內容,再寫一份給賤妾吧。”
“什麼東西?”尤老爺奇怪的拿起那書信一看,”休書’二個大字赫然印入他的眼簾,他隨即將那書信砸在桌上,愕然瞪着尤姨太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尤姨太毫不畏懼的回視他的怒目,一字一頓地說道:‘請你.休了我!”
“放肆!”尤老爺噌的一下站起來,怒甩袍袖,斥道:“我在朝中爲官幾十年,只聽說過男人休妻,還不曾聽聞過女人主動提起此事。
不錯,我是辜負了你三十多年,可這不也是被夫人她所逼的麼?如今真相大白,我也給了她懲罰了,你又何必得理不饒人?我對你的誠意,難道你一點沒看出來?”
尤姨太突然伸手解開了自己腰間的帶子,在尤老爺的目瞪口呆之下脫去了尤府的妾室之裝,而她裡頭,原來卻早已換上了平民百姓家的衣裳。
尤姨太將那掉落在地上的休書檢了起來,輕輕的放在了桌上.復而擡頭看着尤老爺說道:“三十幾年的委屈,不是你幾句話幾件事就可以抹去的。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當初年幼無知,以爲遇到了如意郎君。經歷了這麼多年的忍氣吞聲,你沒發現我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尤蘭羽了?”她慘然一笑:“我已經成功的被你變成了尤姨太,而不是父親引以爲傲的女兒尤蘭羽。不過我並不後悔,因爲我還有子君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我謝謝你將他教導的這麼好,我也同樣謝謝夫人。若不是她當初換子,子君他也不可能受到嫡子的待遇,成爲今日這般出色的人。”
“正因爲我們之間還有個兒子,你怎麼能讓我體了你?”尤老爺聽得她一番話後心裡生疼,也逐漸螅了怒火,好言勸道:“倘若此事傳了出去,你叫子君他怎麼做人?”
尤姨太搖了搖頭,說道:“此事子君他是同意的,我已經與他商量過了。”
這一句話猶如驚雷一般,炸的尤老爺耳邊嗡嗡直響,好半天他才顫聲問道:“你們……你們是不是合謀好了?子君他不會再認我這個父親了是不是?”
尤老爺心裡是極度震驚的,他以爲尤姨太是借了兒子的手來報復他。尤姨太一拿到休書,便可去投奔兒子媳婦,難道說一一兒子早已決定不再回尤家了?種種猜疑在尤老爺心裡升起,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被兒子他娘同時拋棄!
“不,你別誤會子君了,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尤姨太見他的滿腹猜疑,更加堅定了要離開的決心,“你真是當官當久了,連自己的兒子也不信任了。子君之所以同意我離開尤府,也同意讓你休了我,是因爲他考慮到我的身份。”
頓了頓,尤姨太才繼綞說遒:“他認爲,這一次風波,我的身份雖然沒有泄露出去,但時間久了,難保會被藏在尤府的有心人發現。正巧這回他的身世大白,所b.他覺得你休了我是最好的結果。如此一來人人都以爲你不在乎他這個庶子,也不在乎我這個庶子之母,而我就可以喬裝打扮進子子君的府邸,幫他做一些事情。”
尤老爺呆呆的看着她,彷彿不認識她了似的。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身份對於現在的尤家來說是個威脅,一旦皇帝知道了她的身份,可是不會輕易放過手的。而他·一…也保護不了她。
只是,她怎麼就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也許是時間隔得太久了,他都快忘了當年的十五歲的她是什麼性子了,只記得她變成他的小妾之後,她那與世無爭的模樣了。
“你快寫吧,讓人聽見我們說話也不好。”尤姨太催促了聲,心早已飛到尤子君與秦漫那邊兒去了。
尤老爺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拿起了桌上早已準備好的文房四寶,在提筆之前他看着她說了句:“現在你只在乎兒子了,是吧?”說完他也不等她回答,便奮筆疾書起來。
片刻之後尤老爺便站了起來,留下了桌上的休書,獨自一人往外走去。
尤姨太看着他的背影一會兒,終究還是咬牙拿起了桌上的休書,揣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