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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子君撇下錢莊生意,整月陪伴秦漫的消息在尤府上下迅速傳開了。各人是個什麼心思,卻只有各人自己才明白。不過首先坐不住的卻是秦漫的婆婆——尤夫人。
這天一大早,尤夫人就派了房裡的婢女琴英去靜寧院喚了尤子君到她房裡去。
琴英到靜寧院傳達了尤夫人的意思後,秦漫還小小疑惑了下:不是說男人不可以隨便去女眷院落嗎?不過下一刻她就在心裡自己悟了過來,這尤子君可是尤夫人所出,兒子去叩拜母親是情理之中的事,自然在規矩之外了。就像那尤老爺,不也可以去老太太房裡請安嗎?
尤子君絲毫沒有遲疑,立刻便動身跟琴英去見母親,秦漫對他的孝順歎爲觀止。突然她覺得這兒也挺不錯的,最起碼生了兒子不擔心兒子不孝順,真是有求必應呢。
尤子君隨琴英到了尤夫人的丹淑院,見尤夫人正在房中等着他,便進房躬身道:“兒子給母親請安。”
“這裡又沒有外人,不要這般客氣,快坐吧。”尤夫人口裡雖是這麼說,面上卻笑的好不開心。
“謝母親。”尤子君便也坐了下來,只不過他心中在暗暗猜測,母親找他究竟是爲了什麼事情。難道說秦漫的事情,母親有所察覺了?
這時琴英已經奉了茶水與點心上來,隨後又恭敬的立於門口,聽候差遣。
尤夫人笑說:“子君嚐嚐這點心,是我親自做的,都是你愛吃的。還有這茶,也是你喜愛的龍井。”
尤子君便依言拿了塊點心品嚐,又呷了兩口茶水,方纔謝道:“母親的手藝自是不在話下,點心爽口,這茶也是香馥若蘭,沁人心脾。多謝母親,兒子又讓母親費心了。”
“子君喜歡就好,不枉我一番辛苦。”尤夫人也不說謙詞,她有些時日未曾親自動手了,也的確是辛苦。她也品了兩塊點心,方纔道:“子君可知我爲何將你召來?”
尤子君心下一凜,進入正題了。他便答道:“兒子不知,請母親明示。”
尤夫人笑了笑,說:“我就是想知道,媳婦心中有什麼難事。前次我想幫幫她,可惜她不肯將難事說與我知道。這些日子我是寢食難安,若媳婦那邊出了什麼岔子,我這做母親的也難辭其咎。”
“夫人讓母親掛念,也是兒子的錯,兒子懇請母親稟告父親,重罰兒子。”尤子君站了起來,誠心的請罪。
尤夫人哪裡會真的罰尤子君?也只不過是做做樣子博兒子心疼罷了。她便衝尤子君招手道:“快快坐下,原是我自己多想,也不怪媳婦,更不能怪子君你了。我只是想知道媳婦心裡究竟藏着什麼難事,媳婦應該同你講了吧?”
母親問話,尤子君自是不敢不答,但此事又關係重大,他只怕母親會告訴父親。斟酌了片刻後,他重新坐定,答道:“回母親,夫人是在背族規一事上有了些難處,不過兒子已經安排妥當了,請母親放心。”
尤夫人一聽,心道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媳婦的確是在這事上出了問題。她便追問道:“媳婦有什麼難處?”
尤子君見母親非要知道不可,便巧妙的回答說:“夫人不識得族規冊上的一些生僻字,所以這幾日內心焦慮。兒子也是再三追問之下,夫人才告之詳情。”他如此回話,既無欺瞞母親之處,也無出賣夫人之嫌,只望母親就此罷問纔好。
“原來是這樣,那現在可有解決的辦法了?”尤夫人半信半疑,不過她料定兒子還不敢欺騙她,便也還有幾分相信。約莫媳婦以往讀的是女誡等書,族規內一些生僻字她不識得也是有可能的。
尤子君道:“母親放心,兒子已將錢莊生意暫時交由子賢打理,等兒子教夫人識得那些生僻字之後,再去接管。”
尤夫人一聽兒子將錢莊生意交給堂弟尤子賢了,心中頓時有些不滿,但對於這種男人家的事情她是不好出面說的,便閉口不語了。
想那尤子賢,年方二十出頭,便不比尤子君的理財能力差多少,尤夫人只覺得尤子賢對於尤子君來說是個威脅。再說這幾年來其他幾任房長家中陸續殷實起來,現在子賢子仁幾兄弟只是在錢莊給子君打打下手,但往後……就怕父親真將子賢子仁他們安排到錢莊去了。
這事,只看老爺心中有甚麼打算。父親年事已高,族長的位置早晚是要傳給下邊尤氏子嗣的。只可惜她……唉!
“母親莫要憂心,兒子會盡快趕回錢莊的。”尤子君也知道母親心中所想,便安慰道。子賢的能力的確有目共睹,但令人覺得遺憾的是他心術不正。這幾年他與子仁在錢莊,沒少往自個兒家裡扒財。
尤子君不是不知,只不過老太爺去世後,他們這一房便極少過問家族中事,他也不想涉進那團爛泥中去。但若讓子賢或子仁做了新族長,只怕尤氏一族又有驚濤駭浪了。一面是小家的事,一面是大家的事,他心裡也實在是兩難。
尤夫人看了兒子一會兒,只在心裡想兒子怕是鬥不過子賢子仁的,心裡便有些悶。她輕掩檀口,打了個呵欠道:“近日我也着實累了,要小睡一會兒,子君便去教媳婦吧。”
“兒子遵命。”尤子君應聲道,又說:“母親,還請母親莫要將此事告訴其他人,免得下人生出流言蜚語,壞了尤家名聲。”
尤夫人笑道:“這是自然,我難道是那般不知事兒的人?”
“兒子多言了,母親請休息,兒子退下了。”尤子君見母親點了點頭,方纔退出了房去。
這一番陣仗下來,尤子君竟覺得像遭受了一場酷刑。所幸母親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否則他爲了盡孝,必定會將秦漫不識字的事情給說出來。
尤子君慢慢的往靜寧院走去,遠遠地便見秦漫正握筆在房裡練字。那一幅景兒,着實透着不一般的美。
他前頭娶了三房,三房夫人均出了意外,讓他的性子也有了很大的改變,從原先的謙和有禮變得冷漠古板。不過那三房夫人也都是與尤家女子是同一類型,讓他提不起什麼興趣來,有時他甚至分不清誰是夫人誰是妾侍。
這位新夫人倒有些特別,雖然禮數也還算是周全,但他時不時的便能從她臉上、眼裡看出幾絲不苟同。特別是那晚淡黃的燭光印在她臉上那光景,他恐怕這輩子也忘不了了。
而且他發現她防着他,這在尤家是絕未出現過的先例。丈夫就是妻子的天,她應當無條件的依賴他信任他纔對,可她卻更多的是防備。
不過,這或許跟他將她扯進尤家渾水中有關吧。畢竟,她不愚笨,應當猜到前三房夫人的事情有古怪。想到這事他忍不住在心底嘆氣,許多事情……他作爲這一房的長子,是根本無法插手的。一旦插手,或許又是個天翻地覆的局面了。
而他,只想保全他們這一房罷了。
不知不覺地,他已走到門口。尤子君見秦漫轉過頭來,衝他嫣然一笑,頓時停住腳步擋住了外頭的光線。
秦漫笑着迎了過去:“夫君回來了。妾身還錯以爲是天兒黑了,誰曾想是夫君擋住了陽光。”
見她福下身去,尤子君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她,沒讓她拜下去。面對她微愕的目光,他胡亂編了個理由:“只有我們夫妻二人在便不必拜了,夫人若一天拜我一百次,我豈非要讓夫人起身一百次?”事實上,尤家的確有女人拜過夫君一百次的,不過那是在女人犯錯之後,族長懲罰。
“夫君說的是,這樣倒比打理錢莊更累了,是妾身的錯。”秦漫便站直了身子,心底暗暗竊喜。她卻是巴不得不拜呢,着實累人。
尤子君牽了她的手,到了書案前,順手扯過她寫的字便看了看。這一看,他卻有些微愕:“這字……是夫人所寫?”
“是啊,夫君。是不是很難看?”秦漫見他神情,以爲是自己寫的太醜了,心裡便有些沮喪。要知道她二十幾年可都是用的鋼筆,這突然一下子換成毛筆,自然是不習慣。
尤子君難得的笑了:“不,很好看。”作爲一個剛識字的人來說,她這字寫的算是上上乘了。
秦漫呆了呆,眼睛盯着他眨也不眨。雖說她與他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但卻未曾見他這般笑過。即使在面對他母親時,他也只是略微勾動脣角。
她想,尤子君幼時應該挺招人疼的,因爲他笑起來很好看很迷人。只可惜大了,反而古板又無趣了,她深深的惋惜着。
“或許……以夫人的天份,在一月時間內將族規上的字識完,也不是什麼難事。”尤子君說完,握住她的手便繼續教導她練習基本的筆劃。
秦漫只覺得周圍全是他的氣息,差一點就維持不了認真習字的心神。好容易定下心來,她又在暗地偷笑:畢竟曾學過漢字嘛,觸類旁通的學習,識這些字本就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