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秦漫與尤子君夫婦很忙碌。一個忙着吸收完全不懂的知識,一個忙着介紹各種規矩。
這一次,秦漫是真的十分感激尤子君的。他不僅教她識字,還將族規讀與她聽,並適當的加以解釋,讓她更加明白這些規矩。而她也因此減輕了很多負擔,瞭解尤家的大小事情便更容易了。
根據族規後邊的解釋,這尤氏一族現任族長名叫尤閔壕。不過前任族長卻是尤閔壕的堂兄尤閔威,也就是尤老爺尤世顯的父親,尤子君的爺爺。在前任族長尤閔威去世後,尤閔壕才按照族規頂替了其堂兄的位置。
族長之位的繼承製度本也是與皇室王爺等相同,乃採用‘世襲罔替’之法。按理說尤閔威去世,應當由他的長子尤世顯繼承族長一位纔是。
不過族規末尾記載的很清楚:“族長威卒,其長子顯爲相,不可世襲。長子既存,其弟不可逾,故威弟壕代之。”
秦漫這時才知道,原來她的公公竟是朝中宰相,也難怪尤老爺那語氣中的鏗鏘及神態間的威嚴,無一不讓人折服。也就是因爲身爲尤氏族人的尤老爺在朝爲官,所以不能夠繼承族長之位。
前任族長尤閔威有七個女兒均已嫁出,按照族規不可以回孃家;四個兒子,尤老爺爲長子,下邊三個弟弟。即使尤老爺身爲朝中宰相無法繼承族長之位,但因長子還在世,所以尤老爺的三個弟弟是沒辦法頂替尤老爺成爲族長的。
在此種情況下,於是尤閔威的堂弟尤閔壕便頂替他上位了。在尤閔威那一輩人中,尤閔壕是輩分最高的,由他出任族長也讓人心服口服。
而更讓秦漫驚訝的是,尤夫人原來名爲尤喻珍,是現任族長尤閔壕唯一的女兒!她暗暗想到,父親爲族長,夫君爲宰相,兒子又是家中獨子,尤夫人應當享盡一切尊榮纔是,卻不知爲何鋒芒盡掩,低調處事。這在一個爭鬥不斷的大家族中,確實是一件耐人尋味的奇事。
“夫君,爲何這上邊沒有妾身的名字?”秦漫翻了翻,卻沒在尤子君的那頁找着自己,倒是見了前三房夫人的名字,便問道。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兩人的關係親密了一些,秦漫雖然還保持着戒備,但卻能夠有問題便請教於尤子君了。畢竟尤子君是她在這個家最親近的人,也可以說她與他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蚱蜢,她還是寄了些希望在他身上。
尤子君聞言,擡起頭來像是有些歉意似的看着她,半晌後才說:“夫人嫁的委屈,尚未去祠堂叩拜尤家列祖列宗,自是沒有被編入這冊子中。”
秦漫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原先也猜到是這樣了,不過是向尤子君證實一下罷了。
“夫人,要入此冊不難,意義卻不大。”尤子君也不知爲何要解釋給她聽,話卻已經出口了:“真正能夠承認夫人身份的,只有尤氏家譜。”
“妾身要如何才能入得尤氏家譜?”秦漫這時有些興趣了,她也見族規中提到過家譜,似乎撰寫這族規的人都特別敬重家譜,措辭十分小心謹慎,言語不無恭敬。
尤子君道:“只要夫人謹守婦德,待到三十年一度的修譜大典來臨,夫人自然會被記載入冊。”
秦漫默默的轉過頭,默默的繼續翻看族規。三十年?三十年後也許她死了,也許她又穿越去二十一世紀了。不,也許是二十二世紀呢。
突然,她瞥到一個名字,輕呼了一聲。
“夫人,怎麼了?”尤子君見她那稍縱即逝的驚訝,疑惑的問道。
“沒,沒什麼。”秦漫訕訕的笑了笑,見尤子君仍舊看着她,便自行圓着謊:“妾身剛剛見到一個字,正是妾身怎麼也尋不着的那字。現在尋着了,待會兒便可以再練字了。”
她見尤子君沒有再追問,才繼續將注意力放在小冊子上去了。
這尤子君前兩房夫人叫什麼名字她是不知,但這第三房,尤子君自己便說是尤苦。然而這小冊子上卻寫着尤子君第三房夫人的名字爲:尤綠英。
秦漫再往後翻了一頁,見三房夫人的死因都是疾病,頓時明白了。這大家族裡一些不光彩的事兒,是絕不會記載入冊的。這也好比皇室中,有許多個見不得光的事情被當權者以暴力手段給抹去了痕跡。
她忍不住有些唏噓,不知曾經那看見過的文字史料,有多少爲真,又有多少是經過篡改後留給後世的。
秦漫拉回飄遠的思緒,又接着往下看。待看到一行關於尤子君的記載時,她輕言道:“原來是這樣……”
尤子君其實一直都看着秦漫,此時聽她自言自語,便問道:“夫人明白了什麼?”
秦漫正感慨着,冷不丁被他一問,身軀震了震。她輕輕合上冊子,笑說:“妾身是明白夫君爲何沒有做官了。”
尤子君愣了片刻才點頭,方知她是看着關於他的記載了。
尤家既是大家,也就免不了有些重農文輕工商的遺傳思想。當年尤老爺也是殷切盼望着唯一的兒子能出人頭地,青雲直上。尤子君自然沒有辜負父親的一番期盼,二十不到便已闖過層層關卡獲得了殿試的資格。
誰知就在殿試時,尤子君放棄了成爲天子門生的機會。原因無它,只因那殿試題目爲‘盛世良民’。‘世’字爲其父親尤世顯的名諱,他不敢應考只得放棄。
冊子中記載:“帝大悅,賜君孝子名,賞銀千兩,遣回家中。”
秦漫心中暗暗好笑,這又是‘揚善隱惡’的手法吧?依她看來,當時皇帝極有可能龍心不悅。雖說孝道重要,但皇帝明着會褒,暗地卻會貶。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既然尤子君選擇了‘孝’,那麼皇帝是斷不可能再重用他這個‘孝’大於‘忠’的人了。
若這冊子上記載爲真,憑尤子君的才學,要再奪得狀元之位也並非難事。然而他轉行去了錢莊打理,自然便是知曉已無回頭路可走,而尤老爺也應該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翻來看去,秦漫只覺得尤家個個都是大善之人,因爲她在這介紹裡邊只瞧見了正人君子,而無大奸大惡之徒。
“夫人可是覺得我無官職在身,不好?”尤子君見她揚笑,心情不由得也愉悅了些。
“妾身不敢。夫君的決定,妾身自當無條件贊成。”秦漫依舊笑着,又說:“對了夫君,這一月來夫君不曾離開靜寧院,難道不去幾位姑娘院中坐坐嗎?”
尤子君訝然看她:“夫人讓我去其他院落?”他萬萬沒有想到,秦漫竟然會趕他去其他女人的院落,一時之間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
秦漫見他誤會,便將冊子遞與他瞧:“夫君,妾身會不會被說成是‘妒婦’?”
尤子君一看,原來秦漫是看見族規中要女子盡心服侍丈夫,不得妒忌其他妻妾、獨霸丈夫那一頁了。
他忍不住失笑:“夫人也不曾強留我在靜寧院,是我自願呆在這兒的,此種情況自然不算。”
“那妾身就放心了。”秦漫見他又笑,心中也覺得溫暖。
秦漫繼續埋頭用功,心中直嘆這尤家人口衆多。光是直系尤姓人便有百來口,還有其他旁支。她想,或許在這尤家生活三十年,也未必能將所有人認清。更何況女子平日不出門,認識的也就是自己這一房的人罷了。
只不過族規中對女子的束縛條例,便讓秦漫看的直皺眉了。世間女子的‘七棄’條例是首先要背的,然而這也倒罷了,似乎尤家還自動加了許多條普通女子甚至是皇宮中的女子也不必遵守的苛刻條例。
如:“晨,叩父母祖宗;昏,拜丈夫子女。”
雖然這是對於小妾身份的女子定下的,但秦漫依舊覺得殘忍。既然正妻所生子女必須講求孝道,對母親恭敬有加,又爲何讓小妾拜自己的兒子?這豈不違背孝道?
再如:“凡女已嫁,不幸而夫死者,女自盡。女若不願,族人皆羞辱之,甚或鞭笞。”
看到這裡秦漫突然擡頭問道:“夫君,妾身見到族規上說:凡是死了丈夫的女人,都要自盡是嗎?”
尤子君愣了愣,見她目光閃閃,頓時明瞭,便道:“尤家長房爲例外。”
“妾身也未說什麼,夫君怎地拿自己一房舉例……”秦漫訕訕一笑,再次低下頭去。不過尤子君還真精,到底是商人。她話一出口,他便知曉她是在疑惑爲何老太太還獨自一人……
因爲尤子君是長房之子,也就是長房長孫。長房既有例外,恐怕其他一些規矩也有例外。比如說她剛剛見到那族規要求族人勤儉勿奢,而她觀尤老爺這一房,卻是有些鋪張浪費的。無論裝飾、飯菜以及茶水,皆是上品。
或許,她唯一該慶幸的,就是她雖嫁入尤家,但卻是嫁給了尤子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