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的陳老醫師滿頭大汗地緊跟着侍衛來到了涼亭。
涼亭內立着一圍十二扇的屏風,遮住了裡面的光景。陳老醫師轉入屏風,映入眼中的是一躺一坐的兩個人。躺在美人榻上的美貌少女年若十六七歲,她臉色蒼白,正是那位昏迷的病人。世子殿下坐在美人榻側,冷漠的面容略有些緊繃。
見到世子殿下,陳老醫師慌忙行禮。世子殿下擡手止住了他的動作,淡然道:“老醫師不必多禮,看病要緊。”
“是。”陳老醫師靜下心替齊姜把脈。
隨着時間的流逝,陳老醫師淡定的臉容出現了裂痕。病患脈象平穩,可爲何會昏迷不醒,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陳老醫師硬着頭皮道:“殿下,老朽才疏學淺,實在診斷不出齊七姑娘患的是什麼病。”
聞言,世子殿下眉頭緊蹙。這已經是第三個醫師了,先前那兩位醫師診斷不出結果尚可以說是民間的醫師醫術不濟。可如今連宮內的醫師也無法診斷出結果,這就……
世子殿下收起心緒,問:“病人能否移動?”
“應是無礙。”
送走了陳老醫師,世子殿下問侍衛,“還是沒有許老醫師的消息?”
“回殿下,許老醫師的家人說許老醫師外出訪友,尚未回城。”
世子殿下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齊姜,道:“拿我的名帖,待許老醫師回來,馬上請他去齊府。”
“是。”侍衛躬身行禮離去。
“慢着,”世子殿下喊住了侍衛,“她隨宋家小公子去國學,是爲了什麼事?”
“七姑娘和宋公子去國學找沈先生,貌似是要沈先生鑑定一幅畫。”
沈先生?世子殿下默默地念着沈敘的名字。去見沈先生怎麼會令她情緒起伏如此的大?卻不知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她悶悶不樂。
世子殿下將齊姜送回齊府,他將齊姜昏迷的經過告訴宋氏,又道:“診治的醫師皆說小七脈象平穩,不似有病,至於她爲何會昏迷他們卻無法得出個結論來。宮中的陳老醫師說若她今晚能醒來,那應是無礙。”
到了晚上,齊姜仍是昏迷不醒,及至第二日,齊姜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無論是宮中的醫師,還是都邑城中稍有名氣的醫師都被宋氏請了過來,爲齊姜診治。可是,不論他們當中任何一個看診,皆口徑一致地道:“七姑娘脈象平穩,並無大礙,至於她爲何沒有甦醒,這……”
宋氏和齊雲磬心裡焦慮,卻是束手無策。
宋瑜聽到了消息,也趕到了齊府。人是他帶出去的,結果卻讓她出了事,他實在難辭其咎。見到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人,現在臉色慘白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宋瑜心中很不是滋味。
“張醫師呢?!”從昨晚起,宋氏就派出了人去請張顏之。下人們去了好幾趟,結果都說張顏之不在醫館。如今其他醫師都束手無策,張顏之就成了宋氏的救命稻草了,“快!趕緊去看看張醫師回來了沒有。先前一直是張醫師替小七診治的,他肯定有辦法。”
宋瑜聽到宋氏說起張顏之,一臉的欲言又止。
宋氏的貼身侍女慕雲領命而去,未幾,她回來了。
見到慕雲並沒有帶回張顏之,宋氏不禁失望地道:“張醫師還沒回來?”
“張醫師在醫館,”慕雲面有難色,“不過,張醫師說,他說……”張醫師說的話太難聽了,慕雲可不敢說出來。
“他說什麼!既然他在,爲何不請他回來?”宋氏本就焦急,慕雲這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一名隨慕雲同去的小婢女見識了張顏之盛氣凌人的模樣,早已心生不忿,如今見主母心急責罵慕雲,便道:“是張醫師不肯過來!”她憤憤不平地說:“張醫師說‘齊七姑娘聖潔高貴如神女,某隻是一市井之徒,實不敢污貴女耳目,煩另請高明。’”這名婢女年歲小,口齒伶俐,張顏之說了一次的話,她不但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更是把對方的神態語氣學得靈活靈現。
宋氏愕然,聽小婢女的學舌,這張顏之分明是不屑爲齊姜看診,他卻是爲何突然說起這些話來?宋氏想不通,只恨恨地道:“市井蠻民,真是不識好歹!”
知曉事情經過的宋瑜不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昨天沈敘傷口復發,人也昏迷過去了,至今高燒不退。聽阿葉說,他這小表妹進去過閣樓,她出來後,沈敘就出事了。張顏之得知了這事後,氣得臉色都變了。他如今擱下這狠話,可見他氣得不輕。
在宋氏茫然無措時,世子殿下來了,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許老醫師。
見到許老醫師,宋氏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她哽咽着向世子殿下行了一禮,“殿下大恩……”
世子殿下忙扶起宋氏,低聲安撫。
許老醫師替齊姜把脈,道:“七姑娘脈象平穩,老朽想她應是無甚大概。至於她爲何會昏迷,恐怕是之前受了些刺激,氣血不順所致的。老朽替她鍼灸一番,最遲傍晚她就會醒來的了。”
許老醫師施過針,傍晚時分,齊姜果然醒來了。
傍晚時分,烏金西墜,屋子裡靜悄悄的。齊檀坐在高椅上看書,轉眸見到躺在牀上的齊姜睜開了眼睛,他胖嘟嘟的小臉上全是驚喜,“小姑姑,你醒啦?”他從椅子跳下,來到牀前,小胖手輕輕地貼上齊姜的臉蛋,“小姑姑你終於醒了……”他小嘴委屈地嘟起,奶聲奶氣的聲音裡帶着哭腔。
齊姜捂住發漲的腦袋,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我去喚他們過來。”說完,齊檀蹬蹬蹬地跑去外面喚人。
侍候齊姜的婢女小桃小汾率先跑了進來,小桃手上還捧着一碗熱騰騰的藥汁,“姑娘,您醒啦!”
不一會兒,宋氏、齊雲磬和宋瑜等人也都進來了。他們見到齊姜醒來,具是喜不自禁。
齊姜虛弱地喊道:“母親,父親……”
宋氏上前擁住齊姜,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哽咽道:“小七,你沒事就好了。”
齊姜笑了笑,腦袋靠在宋氏的肩膀上。她垂下眼簾,掩住眼眸裡的情緒。
她記起所有的事了。
包括上一世她是如何死去,今世她又是如何地愛上趙尚歸,一幕一幕,歷歷在目。
上輩子她一直嫁不出去,到了十八歲,她仍是沒有嫁出去。在她以爲自己一輩子嫁不出的時候,世子殿下說要迎娶她做他的如夫人,未料他這個提議遭到了國君夫人裴氏強烈的反對。卻不想,世子殿下十分堅持,他最終力排衆議,迎娶了她,她因此成爲了他的如夫人。
如今想起來,齊姜記得最清楚的竟是裴氏對她冷眉冷眼的模樣。世子妃……世子妃仍是寬容大量的樣子,齊姜卻知道她厭惡自己。嫁給世子殿下後,她纏綿病牀的日子比未出嫁之前還要多。她體弱多病,一直沒能跟世子殿下圓房……
那一輩子,她每一日都過得十分痛苦。最後,她更是死於非命。
死後她重生了,卻喜歡上了趙尚歸。
回想起那段日子的苦戀,她至今仍覺得難以承受。
她知道自己深愛着一個人,這人原來真是趙尚歸?可她模糊地記得她和那個人真心相愛,趙尚歸根本就不喜歡她,他又怎會是那個人呢?
想起追逐趙尚歸時的苦楚,齊姜的長睫毛輕輕顫動,面露痛苦之色。不對,她深愛的人,不是趙尚歸。她深愛的人,帶給她的只有溫暖,並無痛苦,那個人……齊姜捂住隱隱作痛的腦袋,是誰?她只記得,她深愛的人跟趙尚歸有些關聯。他到底又是因何跟趙尚歸有關呢?
記憶在齊姜的腦海中涌動,她磕傷頭……去找容辛……容辛被潑黑狗血……她落了湖……救了一個採花賊,那採花賊是沈敘沈先生……
還有什麼是遺忘了的?對了,是上元節,上元節……
趙尚歸,還有……
想到上元節的時候,齊姜的腦袋痛得更厲害了,“啊……”齊姜承受不住痛楚,痛呼出聲。
“小七,你怎麼了?”宋氏捧着齊姜的臉蛋,緊張地問道。
齊姜喘着氣,道:“我沒事……”她的心裡空落落的,她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齊姜這場病來得莫名其妙,她躺在牀上休息了幾天,精神頭好了許多。
齊姜翻看着她小時候制的小冊子。冊子上記錄了許多她阿兄的趣事,看着那稚氣的筆鋒,齊姜不由露出了笑容,她想起了自己制這冊子時的心情。除了這個小冊子,齊姜還找到了另外一個冊子,看筆跡來判斷,這應當是前段日子她自己寫的,裡面記錄了她的夢。
齊姜覺得奇怪,她爲何要將夢中的一切記錄下來呢?看着冊子上所寫的東西,她覺得陌生得緊。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夢?她夢見男人沒什麼,可怎麼還寫出來了?想想都覺得羞恥。
齊姜認真回想,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記得有做過這些夢,更別說對夢中出現的那個男人有印象了。就連看着冊子上所記述的那些夢,她也像是第一次看到一般,十分陌生。
齊姜還不能多想,一去想她的腦袋就開始抽痛。她嘆息一聲,隨手將兩本冊子收好。
齊姜隨後翻出沈敘畫的美人圖,看着畫中流露出來的纏綿情感,她心頭一顫。沈敘他……喜歡她什麼呢?大概是因爲她救了他一命吧?想到這裡,齊姜也不覺得沈敘喜歡她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了。她看着書案上的畫卷,嘆息了一聲。若不是這些畫,她也猜不到沈敘就是沈某人。
在齊姜雲遊天外之際,小桃進來稟告,“姑娘,表少爺來了。”
宋瑜進來看到齊姜坐在書案後,案上一片凌亂,似乎是倉促間所造成的,他心中明白,於是問道:“畫呢?”
“什麼畫?”
“上次那幅《竹林深處》。”
齊姜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扔了。”
宋瑜挑眉,好整以暇地問:“扔去哪了,爲何要扔?”
齊姜笑着道:“我看這畫大概是贗品,心裡不爽,就扔了。”
宋瑜知道齊姜在說謊。
不知道那天她和沈敘發生了什麼事,兩人見過一面後,沈敘氣急昏迷過去了,緊接着她也昏迷了。這可真是古怪。宋瑜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認識了沈敘?”
齊姜瞥了宋瑜一眼,道:“大名鼎鼎的沈先生,誰人不識?”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見齊姜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宋瑜又道:“那天你上去見了他是吧?你說了什麼話將他氣得暈倒了?”
齊姜的心跳停了半拍,她面色不變,嘴硬地道:“他暈倒了又與我何干?”
宋瑜緊緊地盯着齊姜,“那你呢?你昏迷了跟他有關係嗎?”
聽了宋瑜這話,齊姜露出茫然的神色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昏迷,就因爲她知道了沈某人是沈敘?還是有什麼東西她遺忘了的?
宋瑜見到齊姜一副茫然的樣子,於是猜測她昏迷的事跟沈敘無多大關係。想起沈敘知道了她昏迷的事的反應,宋瑜難掩心中的訝異,看向齊姜的目光也帶着審視——他這小表妹其實跟沈敘關係匪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