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朱家人的心情和那個顧客是一樣的。
在宋辰主動給他們端來肉湯的時候,朱家人嘴上說着吃過早飯了一點都不餓,其實心裡頭很高興,他們幫忙是出於親戚關係,沒想過要什麼回報,但宋辰記掛着他們,在剛開張的時候,還不忘給他們每個人都送了一碗熱乎乎的肉湯,大家的心裡肯定燙帖。
在第一口湯喝進嘴裡的時候才知道以前自己煮的骨頭湯,那真的是給狗喝的。
鮮、香、醇厚,加了辣椒醬的朱老屠和二兒子朱鐵劍還多了香麻辣的滋味,這種辣味不像是他們自己剁碎辣椒用豬油炒出來的那種辣椒油的嗆辣,在保留了辣味的同時,它的口感更柔和,比起嗆,更多的是香,朱老屠這條精明點舌頭,從這辣椒油裡嚐出了雞肉的香味。
難道女婿做這個辣椒醬還用了雞肉丁?這成品得多高啊,免費加,豈不是要虧本了。
因爲知道朱家人吃過飯,所以在盛湯的時候,宋辰沒有加麪條,只是給盛了煮爛糊的蘿蔔和燙了幾十秒的白菜。
蘿蔔就不用說了,吸飽了肉汁,軟糯清甜,比肉還香,白菜比燉煮了很長時間的蘿蔔更多了一分脆甜,滿口生津。
此時第一個客人也吃了塊碗裡的蘿蔔,他已經後悔了,不應該爲了多盛點湯就讓老闆少放幾塊蘿蔔白菜,這些平日裡吃厭了的蔬菜在肉湯裡燉煮一下,居然能變成這樣的美味。
他已經打定主意,等會兒吃完這碗麪,再續一碗湯,一下子,九文錢就沒有了,可感受着口腔中瀰漫的香味,他覺得這個錢花的值。
“店家,給我來一碗麪,我要紅薯粉,多一點蘿蔔,加辣椒醬。”
“店家,我要一碗肉湯,只要肉湯能加辣椒醬不?”
“我也要一碗麪條,不要加辣,多加點蔥花,不要蘿蔔,多點白菜。”
……
有了第一個客戶,肉湯鋪子的生意很快就張羅開了。
本來就有不少人被肉湯的香味吸引,但因爲沒嘗過,看見相對其他吃食還算高的價格對於普通人來說,肯定是值得觀望一下的。
但顯然,第一個顧客此時享受的表情成了最好的宣傳。
“這湯好鮮啊,三文錢,值!”
“辣椒醬好香,店家你家這辣椒醬賣不?”
很多人吃到好吃的東西,選擇埋頭認認真真享受,但也有一些,喜歡錶達出來,因爲這部分人的存在,肉湯鋪子前排隊的人就更多了。
對於那些打聽肉湯怎麼熬、辣椒醬怎麼做的客人,一律回答秘方,有些人識趣,知道這是人家做生意的底子,見他們不回答就不再追問了,不識趣的,問了幾次後,幾人就當沒聽見他說話。
真想知道是怎麼做的,多買幾份嚐嚐唄,能嚐出裡頭用的配料,那是他的逆天本事。
宋德貴和苗翠娘手忙腳亂的煮麪盛湯,宋辰負責收錢,仨人還有點忙不過來,最後還是朱老孃過來搭把手,幫着收拾碗筷,將前一個客人騰出來的位置擦拭一下留給下一個客人。
即便這樣,那幾張桌子也不夠做,很多人最後選擇捧着湯碗,直接蹲坐在路面,享受地喝着熱騰騰的肉湯。
現在已經是十月底了,他們這兒的溫度早就在幾天前突然降下來了,路上的行人幾乎都穿上了較厚實的棉襖,頭上戴着帽子,雙手揣進袖口裡,行色匆匆走在路上。
這個時候,熱騰騰的肉湯冒出來的氤氳煙氣格外引人注目,加上那誘人的香味,讓人覺得,這個時候要是能捧着熱乎的湯碗,滿滿地喝上一口肉湯,肯定比神仙還要享受。
七文錢吃一碗加了蘿蔔和白菜的肉湯麪或許很多人都會不太捨得,但要是隻花三文錢,就能喝到一碗奶白醇厚的肉湯,似乎又很值得。
除了路人,還有住在附近的一些百姓,都熬不住那不斷蔓延的香味,順着香氣過來買上一碗嚐嚐。
“店家,我自己帶了碗,你能不能盛在碗裡讓我帶回去吃,我家小孫孫還在家裡呢。”
有人是自帶海碗過來的。
苗翠娘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論佔便宜,她苗翠娘纔是祖宗啊。
“自己帶碗也行,不過你也看見了,咱們家的湯勺大,一滿勺就是一碗湯,你家這碗可比普通的碗大多了,你是想要買我家碗大小的一份呢,還是讓我給你盛滿,就按勺算。”
那人拿來的可是大湯碗,普通碗可以盛滿的一勺湯倒進這個碗裡,估計只能盛滿一個小底,看起來,就像是他們缺斤少兩似的,一般店家爲了面子,就多給他盛個一勺半勺,但苗翠娘不允許別人佔她這個便宜。
她家這湯可是廚神兒子熬的,普通人能吃到那已經是三生有幸,要不是兒子說了他身份特殊,需要積德行善百年後才能重新位列仙班,她都不願意將這麼好的湯買這麼便宜的價格。
她都已經在做善事了,還想佔她便宜,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
來人見小心思被戳破也不害臊,只是笑了兩聲,最後想了想,直接要了三勺肉湯。
這三勺的分量,差不多裝了半碗,她嚐了口味道,頓時忍住饞意,急匆匆地往家趕。
這肉湯味也太濃了吧,她覺得回去後完全可以再加點水,到時候涮點什麼菜不好吃啊。
宋家肉鋪的生意好,連帶着也帶動了朱家肉鋪的生意。
但凡喝了肉湯的人,心裡都在琢磨,這肉湯怎麼才能燉的那麼香呢?
一碗湯麪七文錢,要是續湯那就得花九文錢,購買一斤肉了,要是自己買肉回去燉湯,全家人都能喝到。
人性就是這樣,明明以前也買過肉,也燉過湯,從來也沒燉出過這樣香的滋味,可錢讓別人掙了就覺得不太舒服,覺得自己還能再試一試,萬一試出店家的味道了呢。
好些人繞着宋家熬湯的陶甕轉了好幾圈,可惜從奶白色的肉湯里根本看不到底,依稀在店家舀湯的時候,看到從湯底攪起來的骨頭以及幾塊燉到發白的豬肉,證明這是特別純正的肉骨湯,除此之外,也就蘿蔔和白菜,湯裡還有一些很細的黑色粉末,完全不知道那是啥東西。
他們只能歸結於自己燉湯的時間不夠久。
在知道賣肉湯的店家是肉鋪朱家的女婿一家,他們家燉湯的肉和骨頭都是從朱家肉鋪買的之後,大夥兒對自己的手藝更加充滿信心。
即便從朱老屠的口中知道今天的骨頭沒了,他們也不在意,骨頭哪有肉好,用肉熬出來的肉湯,不得比骨頭熬出來的更香更鮮。
他們也不擔心浪費,反正就算做的比不上宋家的手藝,那也是肉,肉哪有難吃的道理呢。
於是你一斤,他半兩,今天朱家肉鋪的生意格外紅火,沒一會兒,鋪子裡就只剩下一些挑剩下的肉條以及很少有人要的豬下水了。
“對不住了,今天的湯快賣完了,頂多還能盛十來碗,後面排隊的客人請回吧。”
宋辰看了一下見底的湯,估摸了一下剩下的份量,提早告知了後面排隊的客人。
“沒了?我可是聽說了你們家肉湯用料足,價錢實惠,特地從鎮東趕過來的。”
排在後面的客人抱怨,朱家肉鋪在鎮子的北邊,鎮東和這兒雖然不算兩頭,但距離也不近。
“既然賣完了,我們吃陽春麪去吧,孩子都餓了,你非要在這兒等。”
“你不知道,這家的肉湯真的特別鮮,誒,明兒我早點帶你們娘倆過來,讓你們也嚐嚐這味道。”
這是一對年輕的小兩口,身邊還跟着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
男人剛剛在這兒喝了一碗肉湯,小小一碗三兩口下肚,然後直接回家帶上媳婦和孩子過來吃麪湯,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
小孩聞着空氣裡瀰漫的香味,口水嘩啦啦地表示自己明天肯定不賴牀,讓他爹一定要記得帶自己來吃肉湯麪。
直到刮乾淨最後一點湯底,排在後面的人才死心離開。
只一天的功夫,宋家肉湯麪的名氣,就在這座小鎮裡傳播出去了。
從開業到最後一碗湯賣完,也就一個時辰左右的功夫而已。
宋德貴和田翠娘不知道今天一共賣了多少碗湯和麪,也不知道兒子收了多少錢,他們只知道自己忙的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這一大陶甕的湯啊,還有他們帶來的麪條和粉條,基本都賣完了,今天掙的銅錢絕對不少。
朱家人又幫忙收拾了桌子板凳,依舊搬到了肉鋪後面,朱老孃留下來,幫着苗翠娘將那厚厚幾摞碗洗乾淨。
中間朱老孃已經幫忙洗過幾次碗,要不然按照宋家的生意,這些碗根本不夠用。
因爲肉湯油性足,所以想把碗洗乾淨得用草木灰,搓洗碗的時候,苗翠娘都有些心疼了。
“碗裡這麼多油水,要是煮豬食的時候直接進去滾一圈,把這些油水給豬吃,多養膘啊。”
反正都是它們兄弟姐妹的油,也別浪費了。
朱老孃在一旁聽着,也點了點頭。
“要不你們養頭豬?”
她試探性地說道,可宋家要是養了豬,現在老兩口和女婿都忙着肉湯生意,那頭豬豈不是得讓她閨女來餵了。
“不成,養豬味道太大,我家辰子……和滿珠都受不了那味兒。”
田翠娘在面對需要巴結的人時,還是很有腦子的,想理由的時候知道把朱滿珠這個兒媳婦帶上。
“我們村倒是有養豬的人。”
田翠娘想到了一個特別好的主意,她完全可以把這些帶油花的碗交給那家人啊,她讓那幾人佔她油水的便宜,那家人幫她把碗給洗了,一舉兩得。
眼瞅着天氣越來越冷,田翠娘可不想一天天泡在冰冷的井水中。
村裡的白家特別愛乾淨,當家的是老寡婦,她年輕時候就是出了名的能幹,他們家土地少,爲了拉拔大幾個孩子,就在家裡養豬養雞鴨,每天天不亮就去割豬草,別人家的地收割完又拾掇一遍後,她帶着一羣孩子再去挖一遍,就爲了那點被遺漏的小番薯小土豆還有麥穗之類的東西,日子雖然清苦,卻很踏實。
這家和宋老二家是口碑完全相反的兩戶人家。
白寡婦養了那麼多家禽牲畜,人家照樣將院子收拾的乾乾淨淨,一個女人帶着一羣孩子,將糞便攢起來漚肥,和村裡田地多的人家交換糧食,因爲總是勤快地收拾糞便打掃庭院,即便住的最近的幾戶人家,也沒有抱怨過她家養豬弄臭了那一片空氣。
田翠娘覺得,讓白寡婦幫自己洗帶油水的碗,她肯定很樂意。
對她來說就是再多幹一件事,卻可以讓她家那幾頭豬的伙食更好,來年賣更多銀子。
而且按照白寡婦的脾氣,絕對會幫她把碗洗得很乾淨。
在村裡橫行霸道那麼多年,苗翠娘對每一個人的脾氣都瞭如指掌。
於是在宋辰還沒思考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娘已經計劃着將洗碗業務承包出去了。
因爲麪湯賣得好,宋家人回去的時間比預計要早,回程的時候,空出來的陶甕正好裝上了今天朱家事先給留好的骨頭以及兩斤肉。
宋辰要給銀子,朱老屠依舊說是記賬上,等月底再結賬。
雖然今天肉湯鋪子的生意很好,朱老屠嚐了肉湯,覺得生意肯定會一直很好,但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既然之前想好了先觀望一個月,再考慮收不收女婿的銀子,朱老屠就不打算改變這個想法。
邊上的幾兄弟也沒意見,骨頭本來就不值錢,兩斤肉撐死二十文,剛剛開業的時候,妹夫端來的幾碗湯就值這個價了,在他們看來,這些東西就算免費送給妹夫也是應該的。
可能是因爲切實賺到了錢,回去的路上,推着那麼重的板車,平日裡總想着偷懶耍滑的宋德貴和田翠娘依舊精神奕奕。
但凡覺得有點累了,就豎起耳朵聽一聽兒子走路時,錢袋子裡響起的嘩啦啦的碰撞聲,感覺身體一下子充滿了力量,還能拖着笨重的板車再走一百里。
可見倆人的身體真的一點都不虛,只是懶罷了。
“明兒多熬點湯,在出發前,將陶甕裡的骨頭撈出來,還能多加十幾碗水呢。”
此時的宋德貴無師自通,深諳黑心老闆的潛規則,覺得那樣濃郁的肉湯,就算稍微多加一點水,也不會改變湯底的味道。
“家裡的面/粉和粉條都不多了,要不問大哥家要點?”
田翠娘作爲煮麪大師,更關心麪條不夠這件事。
即便現在百姓的生活比較富裕,但白/面、米飯、紅薯粉之類的精細糧依舊沒辦法敞開肚子吃,普通農戶家裡最常出現的就是番薯苞米以及粗磨的各種主糧粉,今天一天賣出去的麪條和粉條,把宋家剩下的大半精糧給用完了。
“先不說大伯孃肯不肯,光是大伯家那點細糧肯定也不夠賣幾天啊,還是得花銀子買。”
宋辰的話打消了他們的邪念。
一想到買東西居然要花錢,老兩口又開始心痛了,以前他們都靠坑蒙拐騙來着。
可惜沒辦法,兒子說的對,要是想做生意,肯定得花錢去買足夠的細糧回來,靠騙來坑來的那點恐怕都不夠一天賣的。
老兩口琢磨着鎮上糧鋪裡那些細面的價格,覺得還是問村裡人買更划算。
還有紅薯粉,十月底,家家戶戶種的紅薯差不多都收上來了,按照往年的習慣,只有很少一部分會被做成紅薯粉,因爲製作過程太麻煩,大家都習慣一部分紅薯放地窖,一部分紅薯曬乾磨粉,一部分煮熟後攤平晾乾做成可以幹口吃的紅薯幹,村裡的女人和小孩都愛這一口。
說到這兒,田翠娘就想到了去年自己剛曬乾的紅薯片,雖然這些紅薯片曬乾後就可以直接吃了,但她更愛在燒紅的鐵鍋裡放入粗鹽,炒幹粗鹽裡的水份後直接將切成小塊的紅薯幹放進去翻炒,原本乾癟的紅薯幹隨着熱氣膨脹起來,口感酥脆又堅韌,越嚼越香。
今年得多做點薯幹,去年做的那些都不夠吃。
田翠娘嚥了咽口水,話又說回來,做紅薯幹就已經夠麻煩了,做紅薯粉的步驟比它還要麻煩好多倍,因此村裡人在番薯收穫的季節裡也只會用很少一部分番薯做粉條。
今天紅薯粉條比麪條賣的更好。
煮透的紅薯粉呈半透明的顏色,滑溜溜的,久煮不爛,不像麪條,時間一長,就容易泡漲,紅薯粉特有的香味和口感,與鮮美醇厚的肉湯簡直絕配。
苗翠娘又想到了粉絲,它的部分口感和粉條類似,但味道又不太一樣,粉絲清爽,更能和厚重的肉湯相融合,可粉絲的製作難度並不亞於粉條,而且真正好吃的粉絲是用綠豆做的,成本一下子就拉高了。
算了吧,就讓那些人吃麪條和粉條算了。
苗翠娘專心致志想起了紅薯粉條的事,雖然紅薯粉條製作過程比較麻煩,但他們這兒種番薯的比種麥子的人更多,番薯的產量也更大,所以番薯粉條的價格和細磨的麪粉相差無幾。
還是先想想,怎麼說服村裡人在這段時間多做點紅薯粉條吧。
還有蘿蔔和白菜……感覺要買的東西還不少。
苗翠娘不由想起了自己在村裡的口碑。
她想買……那些人敢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