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斌家的教導阮筠婷女紅自然是悉心,阮筠婷學起來卻只是面上做認真的樣子,今日發生了太多事,讓她不能不去思考。
剜走一個探子,身邊是否還有別人的耳目尚且不知——到如今她都不明白爲三太太會知道她貼身的玉佩。
想起玉佩,阮筠婷難免想到那日她被打昏迷之前掉落了玉佩。想起月夕晚宴上端親王看向她探究的目光,想起她昏倒之前,對上端親王驚愕焦急的神色。
那玉佩,老太太識得,西武國的端親王識得,其他徐家人和大梁國禮部官員等人都不識得。它到底是何來歷?
阮筠婷思慮半晌,手上動作也慢了,韓斌家的見她如此,只當她是受傷之後體力不支:“姑娘,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阮筠婷回過神,似不禁疲憊的掩口打了個呵欠,水眸含着些許晶瑩,抱歉的笑道:“讓媽媽笑話了,本還說讓媽媽指點一番,誰知我卻困了。”
“姑娘說的哪兒的話,您身上帶着傷呢,白日裡已經忙了一天,這會子好生休息纔是正經。”韓斌家的手腳麻利的收拾了針線簸箕,扶着阮筠婷起身去妝臺前散開長髮,笑道:“姑娘是努力的,我聽說旁的姑娘回了屋子也不怎麼用功。只有姑娘將嬤嬤的教導聽了進去且時時不忘。”
阮筠婷原本是裝做很累,如今卻是真有些累了,又打了個呵欠,道:“韓媽媽,實不相瞞,我是想好了下一個需要達到的目標,所以纔想努力一試,這成不成的。看天命,但該盡到的努力,也要靠我自己堅持不是?”
“哦?”韓斌家的好奇的道:“姑娘說說,您下一個目標是什麼?”
“我前兒聽說,入學滿了一年,就可以參加大學部的評優考試了。我想去大學部。這身桃紅的衣裳雖然漂亮,可太顯眼了,我並不喜,我喜歡大學部女子那身月白的衣裳。”
“好!”韓斌家的聞言禁不住讚了一聲:“姑娘小小年紀就知道一步步的努力,一點一滴的讓自己完善起來。真不枉老太太那樣看重你!”
要知道,女子能考得入奉賢書院上得了小學便已經極不易,能上得了大學部的。更加鳳毛麟角。大學部的女子,不論是容貌還是才學,那必定是已經到達一定程度和造詣的,都是些真正的才女。
“你放心,媽媽我雖然沒有什麼大本事。可但凡姑娘要學的,只要我能幫得上一丁點兒的,姑娘只管說話便是。”
阮筠婷聞言感動的微笑,站起身抓住韓斌家的的手:“媽媽,有您這句話就夠了。”韓斌家的必定將她的一舉一動稟報老太太,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老人。總是喜歡努力穩重又識大體的女孩。
晚上是紅豆上夜,她將老太太那兒的見聞都與阮筠婷說了,徐承風不知與老太太說了什麼。不多時老太太就請了二奶奶去,兩人在裡頭談了一會子,二奶奶便笑吟吟的離開了,鬆齡堂一點兒異動都沒有。
想起前世,她嫁還是君召言的妻子。即便君召言待她極好,自己對君召言也並非有多少愛意。可每當君召言留宿在妾室房中,她心中總會難過,更何論今日王元霜得知自己的夫婿揹着自己與人偷情,還是在外野|合。還是說,老太太沒有告訴王元霜?否則,她的表現便太正常了。正常才覺得不對勁兒。
一夜胡思亂想,似乎又夢到自己前生冤死時的悲切與痛楚。眉頭緊鎖,手緊握着棉被,身上都被痛苦包圍着,可不知何時,鼻端卻聞到一股清淡的藥香和酒香,讓人莫名心安。頭上很舒服,似有一隻大手,一下下的輕撫她的額頭,順着髮絲的走向一下下捋順着,就如同在現代的祖母,傾盡了所有的愛憐和安撫。
阮筠婷漸漸的安定下來,睡的深沉了。
“阮姑娘留步,其餘人可以散學了。”
“是,多謝先生。”
衆人起身行禮,紛紛離開琴室。待人都走淨了,阮筠婷才坐回琴臺後的錦杌,笑望着同樣坐下身的蕭北舒,道:”蕭先生今日單獨留我,可是有事?“
“也沒什麼,不過是幾日沒見你,有些掛念。”上下打量她一番,蕭北舒笑道:“看來那藥是極好的,你已然痊癒了。”
“是啊,我如今已經大好了。蕭先生這些日過的如何?”阮筠婷常與君蘭舟和蕭北舒一同在蕭北舒後山所獨居的“竹居”閒聊,所以如今相處自然。
蕭北舒道:“我閒人一個,還能如何?只不過你那日給我的琴譜,我研究了一番,總覺得須得有好詞來配才完美。所以想問你,此曲是否有詞?”
阮筠婷那日給他的是曲《別亦難》,還當真有詞的。左右蕭北舒認爲那曲子是有旁人教導她,說出來倒也無妨。
阮筠婷思及此,點頭道:“倒是有詞,不過也只有那麼反覆四句。”
“哦,說來聽聽。”提及自己所愛之事,蕭北舒的眼睛驟然亮了,急切起身去尋了紙筆,在阮筠婷身側的桌案後坐下,“你唱,我來記錄。”
阮筠婷一笑,清了清嗓子,唱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詞是李商隱的詩句,由現代人後來編成了曲,阮筠婷聲音微稚溫柔,歌唱時並不尖銳,反而柔和飄渺,似能滌人心靈,以她此刻純淨心性,唱一曲感情極爲豐富憂傷的曲子,卻無法將其真諦表現的淋漓盡致。
但蕭北舒,仍舊被詞中所寫的感染。一曲唱罷,蕭北舒咬着筆桿,反覆唸了幾次才道:“總覺得此詞似有未盡之言。”
“蕭先生果真是行家。”阮筠婷笑着道,“其實這詞師傅還教了我後面的四句‘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你看,後面的句子,還是很勵志很堅持的不是?若是用在這個曲調中,顯然不符意境,所以師傅並沒用。”
“原來如此。”蕭北舒將後面的記錄下來,又讀了幾遍,撫掌道:“阮姑娘果真好福氣,能有這樣一位師長,我也好福氣,能得姑娘點撥琴曲。”
蕭北舒從不會擺架子,只要有人在他急於求知的某方面強過於他,那他便會虛心請教,真心感激。阮筠婷佩服的就是他這一點。
站起身,行禮道:“先生這樣說不是要折煞我了?我與先生學習的東西纔要更多。”
蕭北舒爽朗一笑,皓白牙齒光澤湛湛,“好了,無論如何我都該謝你,不如你雖我出去走走?總憋悶在閨中,也悶壞了吧?”
“出去走走?”阮筠婷眨眼,她從未見過大家閨秀也有誰私自出去走的。即便大梁國民風再開放也不曾。
似明白她在想什麼,蕭北舒笑道:“你若是擔心被人瞧見說閒話,不如換成男裝,咱們可以騎馬同去,等自在夠了,我再親自送你回府,與徐老太太解釋,我這個叔叔,帶着你到處走,想必老太太並不會介意。”
叔叔?阮筠婷只覺得滿頭黑線。蕭北舒看樣子也就二十出頭,叫哥哥還差不多,誰知他竟然在自己面前充起大輩來。想來就算與他一同出遊,以老太太對他的重視,只會高興吧?再者說,自己如今才十二歲,還小着,正是貪玩的年紀。何不由着性子玩一次?
思及此,阮筠婷笑吟吟點頭,配合的道:“既然如此,蕭‘叔叔’,勞煩你給我預備男裝。”
蕭北舒瞧着她笑彎成月牙的雙眼,似瞧見鄰家吃了甜瓜美滋滋的小妹妹,心起,愛憐的摸了摸她額頭。
“好了,隨我去更衣。”
阮筠婷並未感覺到蕭北舒的手有超越了男女之情的含義,便也未曾覺得不妥,笑吟吟應了,與他一同回竹居更衣。
不過,阮筠婷怎麼也想不到,蕭北舒帶着她所謂的出來遊玩,竟然是到了城郊的一片草坪,並拿了他纔剛糊好的醜醜的風箏。
“今兒個你是男孩,可以放開了玩兒。”蕭北舒將風箏塞給阮筠婷,道:“你穿着男裝還用那走路的姿勢,怎麼瞧着怎麼都讓我彆扭,放風箏,就是要跑起來纔好玩。來,你跟我學。”
說着自行一手扯線,一手拿着風箏,測了風向之後跑了起來。
阮筠婷笑吟吟望着他,眼前這個因爲放風箏而歡喜的似孩童的青年,若是旁人瞧見,無論如何都無法與滿腹詩書聯繫起來吧?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博學,善思,心地善良,沒有架子,與時下的讀書人都不同。他的心中,好似尊卑貴賤並無太大的分別,也好似男女和年齡也無差異。
他活的隨性瀟灑,想挖泥巴,自然就會去挖泥巴,即便錦衣華服被沾染贓物,滿臉泥土,亦然會笑的開朗。再如今日,他想放風箏,便拉着她一個小姑娘出來一起玩。袍子脫了仍在地上,只穿着裡頭的短衣,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忘了招呼她快些下場。
“婷兒,你還不玩,太陽可落山了。”
“來了。”似乎被他快意笑容感染,阮筠婷應了一聲,也跑了起來。
只是纔剛跑了沒多遠,風箏還沒飛起來,身後卻有一人,突然摟住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