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詩敏見阮筠婷臉色越來越難看,止了笑聲,擔憂的道:“婷兒是怎麼了?我瞧她臉色不大對。”
經羅詩敏這麼一說,衆人都停止了笑談,七嘴八舌的關切起來。
這麼多的人在自己跟前嘰嘰喳喳亂哄哄的說話,阮筠婷越發覺得喘不過氣來,臉色蒼白如紙。
老太太忙道:“許是外頭太熱,婷兒身子又弱,中了暑氣了,你快別在這裡悶着,到裡頭躺一會兒去,待會兒擺飯了我讓人去請你。”
阮筠婷求之不得,說話一會兒的功夫,額頭上已經泌出冷汗,不光是感到胸口憋悶,還覺得後腦勺發冷,胃裡翻江倒海的噁心。
羅詩敏和韓斌家一左一右扶着她到了後頭老太太臥房邊的廂房,羅詩敏幫阮筠婷去了頭飾,扶她躺下,擔憂的道:“要不還是請個郎中來吧,我看婷兒的樣子很嚴重。”
阮筠婷閉着眼,虛弱的道:“沒事,我休息一會就好。今日大喜的日子,好容易家裡人團聚了,不要因爲我的事掃了老祖宗的興致。”
韓斌家的其實也正在矛盾。老太太已經很久都沒這麼開心過了。只是阮筠婷的身子更重要,“郡主別擔心,老奴這就去悄悄地給您請個郎中來,不驚動老祖宗就是了。”
“怕要跟二嫂說一聲。”
“也好。二奶奶不會亂說的。”
韓斌家的聽吩咐下去。羅詩敏坐在阮筠婷身邊擔憂的爲她擦汗打扇。眼看着她難受的緊閉雙眼,粗聲喘息,羅詩敏的心也跟着收緊。
阮筠婷經歷過多次的磨難,就連掩月噬日的毒發作時,她也沒有這麼難受過,那時候雖然也有瀕死之感,卻是力氣抽淨。油盡燈枯。哪裡像現在,喘不過氣,就要努力去喘息,可這一口氣吸進來。下一口氣吸的更艱難,就好像喝海水,越喝越渴。阮筠婷都有一種自己說不定就要去了的感覺。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就算要去了。也要叫來君蘭舟,跟他交代一下……
阮筠婷開始胡思亂想。
郎中不多時就來了。因爲是內宅裡女眷探病。羅詩敏命小丫頭搬來一座琉璃炕屏擱在羅漢牀沿,又在阮筠婷露出的那截雪白皓腕上墊着一方帕子,才讓郎中問診。
郎中診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反而之乎者也的背誦了一堆藥典,聽的羅詩敏憤然。“你只說能不能醫。誰聽你背藥經啊!”
郎中道:“這位姑娘是體弱,又有心疾,怕還中暑了,須得好好調養。”
說了跟沒說一樣。
羅詩敏命貼身丫鬟送走了大夫,又撤掉琉璃炕屏,低聲道:“婷兒,你覺得如何?要不還是去請君公子來吧。”雖然君蘭舟姓韓命熙的事已昭然天下。家裡人還是習慣按着原來的稱呼。
阮筠婷搖頭,道:“不用,我這會兒緩過來一些了,待會兒吃過飯我就回去。”
聽到說話底氣足了一些,氣喘不嚴重了,臉色不那麼難看,也不再水洗一般的出汗,羅詩敏放下心來。
阮筠婷又道:“別讓他們熬藥了。我最近藥吃的太多,怕有什麼衝撞。而且藥味一出來,又要驚動一羣人,我怕鬧騰,咱們就在這裡說會兒話,等着一會兒用飯吧。”
“也好。”羅詩敏側身坐在她身邊,道:“咱們已有好久沒有如此好好說話了。”
“是啊。自從去了養心小築,發生太多事,瑣事纏身,也沒有心思到處的玩,不過我知道你不會因此就與我生分的。”
“那是自然。”
羅詩敏與阮筠婷說了一會兒的體己話,所言的無非是一些府裡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與阮筠婷如今要面對的大危機相比,簡直不值得憂心,可羅詩敏還是爲了一些阮筠婷覺得不值得往心裡去的事情擔憂。
阮筠婷恍然覺得,從前的自己就如羅詩敏這樣。只不過在經歷過生生死死,在面臨更大的危機的時候,那些事情就沒必要上心了。不是她做了郡主就眼高於頂,而是有些事情根本不用擔憂,有些人也根本不用在乎。
阮筠婷吃過晚飯就告辭了。一路上忍者病痛,回到養心小築,纔剛扶着紅豆的手下了馬車,忍了一路的噁心又一次翻涌,這一次她沒忍住,把剛纔吃的那點東西都吐了。
紅豆唬的臉色都變了,疊聲叫着“郡主您沒事吧,快來人,來人吶!”
門房上的和府裡的侍衛都紛紛趕來,卻不好碰阮筠婷。衆人手忙腳亂的去擡來一張花梨木的春凳,紅豆扶着阮筠婷躺上去,又吩咐了四個粗壯的婆子來,好歹是將阮筠婷送回了臥房。
不多時,君蘭舟便聞訊趕來了。
他剛與姬澄碧去了藥園,鞋上的泥還來不及清理乾淨,就飛身從窗戶進了屋。
“婷兒,你怎麼樣?”
阮筠婷難受的眉頭都皺成了川字,不等開口,又是一陣噁心,伏在牀沿大吐特吐,這一次連膽水都給嘔出來了。
君蘭舟幫她拍着背順氣,嚴肅的問端着痰盂蹲在踏板上的紅豆:“怎麼回事,去的時候還好好的!”
紅豆不敢有隱瞞,連忙將在徐家的事情說了。
君蘭舟心裡打鼓,難道是徐家的那些東西吃的不對?不應該啊,徐家算是阮筠婷的老家,再說跟着老太太一起吃東西,哪裡能有什麼問題?她的樣子,也不像是中毒。
君蘭舟先端來茶水讓阮筠婷漱口。隨後給阮筠婷診脈。
阮筠婷吐過之後已經好受了一些,安靜的躺在牀上,看着眉頭緊鎖的君蘭舟。
君蘭舟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平常每次微笑都會彎成月牙的桃花眼,此刻藏着深深地擔憂,好似盛滿了自責。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不過生病嘛,吃了藥就會好。阮筠婷並不在意。
等君蘭舟撤走脈枕,阮筠婷笑着問:“蘭舟,我怎麼了?”聲音有些虛弱。
君蘭舟笑着大手摸摸她的臉頰,“沒事的,你就是中暑了,很快就好了。”
“嗯。”阮筠婷眼皮打架,抱歉的道:“我累了,想睡了,你自己隨意吧。”
“好,我就在這陪着你,”
看着阮筠婷的一雙美目倦極的合上,君蘭舟才擔憂的皺眉,看樣子真的是中暑了。以後他得少讓她出去曬太陽。
不多時,紅豆在外間低聲稟道:“君大人,姬老神醫來了。”
君蘭舟面上一喜,連忙出來相迎。
“師尊。”
“郡主丫頭怎麼了?我來看看。”姬澄碧面帶關切的直接進了臥房,自行搬來一把交杌,在阮筠婷牀邊坐下,君蘭舟便安靜的站在一旁。
姬澄碧顯示翻了阮筠婷的眼皮,又捏了捏她的胳膊和腿,最後才細細的問脈。
“看來丫頭的藥方子需要改一改,這麼弱的身子骨,有幾味藥藥性太強,都不適合他,要換成在溫和一些的,循序漸進的慢慢來吧。”
“是,多謝師尊。”水秋心留下的爲阮筠婷調養的方子,已經被姬澄碧修改過,修改之後的藥方的確有幾味藥過於猛了。
“你跟我來看看藥方。”姬澄碧站起身,帶着君蘭舟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院子中,姬澄碧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蘭舟,郡主丫頭對你來說很重要麼?”
君蘭舟一愣,“師尊怎麼問起這個?”
姬澄碧轉回身負手而立,銀髮長鬚隨着晚風飄擺,仿若謫仙。
“丫頭的身子七撈八損,原本不錯的底子,也被傷了。人體構造之玄妙,不是中毒解解毒就可以完全好起來的,這你也知道。”
“是。所以我一直在盡心爲她調養。”姬澄碧的話,說到了君蘭舟最擔憂的事,他眉頭都擰成了疙瘩。
“就算盡心調養也回春乏術呢?”姬澄碧蒼老有神的眼一直凝望君蘭舟,彷彿要將他看穿。
君蘭舟額頭上冒了汗,他不是喜歡逃避的人,但只有這件事情是他從來不敢想的。心慌,恐懼,怕失去她。
君蘭舟搖頭,面部表情僵硬,臉色慘白,聲音驚慌:“不會的!我會治好她。”
看了他這個樣子,姬澄碧閱盡繁華,哪裡不懂他的心思,加上這幾日的觀察,對他們已經有所瞭解了。他不想曾徒孫因爲這些事情干擾心智影響了學習,將來見死不救的招牌還要靠他扛起來,如果在他眼皮子底下斷了傳承,他那裡有臉面去見師父和師祖?
思及此,姬澄碧笑了:“我不過問問,看你緊張的,不是還有我呢麼,再說丫頭不過是中暑,又不是大事。”
君蘭舟不自覺的鬆了口氣。是啊,真是關心則亂。他點頭:“是,多虧有師尊。”
“走吧,先去將方子改一改。”
“是。”
阮筠婷沉沉睡了一夜,次日清晨起身就感覺到神清氣爽,好似昨日突然而來的難受都是幻覺一樣,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紅豆端着黃銅面盆進屋,見阮筠婷如往常那般起身了,歡喜的道:“郡主您起來了?沒事了吧?”
“沒事。昨兒也不知怎麼了,竟然中暑。”阮筠婷下地,趿着鞋去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