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當!”
“十一點了啊。”這是新近落成的門東市鐘樓的鐘聲——當然這鐘聲在門東市偏郊區就聽不見,更何況這港務區呢?這只不過是同步播放的廣播鐘聲而已。
雖然睡不着的人民羣衆不喜歡這鐘聲,但是對於上夜班的工人來說,他們多半暫時沒有錢購置隨身鐘錶,廣播電臺報時和室外廠區附近敲響的鐘聲就成了提醒他們加快腳步的工具。
“快要下~班啦!”門東市港務局當班調度葉理權起身伸了個懶腰。後半夜值班的人半小時之內就應該會到,否則他就要被扣工資。
要是換成是葉理權來值後半夜的班,他可不敢遲到。某海事大學畢業的他本就出身寒門,恰逢國際海運規模收縮,而想要在某二線海港城市定居的他需要一筆錢購房娶妻——生活花費極低,工資又頗爲可觀的門東市港務職位自然變成了他的目標。
這個職位當然不是什麼伸手就能撈到的香餑餑。嚴格的出身審查是擋在筆試和麪試之前的一座大山,刷下了不少葉理權的競爭者。而筆試和麪試的嚴苛自不必說,最終能和他一同在調度崗位行走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葉理權回想起幾個月之前的時光,免不得要神遊天外。不過面前還有幾條貨船尚未出港,容不得他感慨朋馮唐易老——趕緊打理精神坐好吧。
按理說一般的貨船根本不會選擇在這個點航行,除非當地是水上盜賊密佈的河段,不然貨船通常就會在岸邊下錨——岸上的產業經常就是爲這些水手準備的。
然而今日門東市下的逐客令,比最恐怖的水賊還要可怕。水賊勢再如何地大,有比韋傑裡手下都是魔法師的商團更大麼?然而幾十人的商團,在門東市面前又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的弱者……
弱者就要有弱者的覺悟。對於尤斯曼沙而言,現在的第一要務無疑是趁着門東市乃至西埃爾塔還沒有起殺心,趕緊滴以最快的速度,圓潤地滾回雙月教會的控制區。
他現在站在船艙靠岸一側的艙室裡,這本來是韋傑裡的房間。地上擺着一個鐵箱,那裡頭是冰塊和韋傑裡的遺體。艙室的地面上則是不停供給魔力的魔法陣,以防冰塊融化——如果冰塊融化了,遺體用不了多久就要在水裡泡脹,發臭……
尤斯曼沙看着船側第一根綁在大黑鐵纜柱上的纜繩被解除,緊接着埃爾塔工人把精妙的跳板推回,對面的船大抵進展也差不多吧?能夠再快點就好了。
天不從人願,這是尤斯曼沙下一刻的最佳心理寫照。
第一個異動是打進調度室的電話。從窗外的玻璃可以看見葉理權的表情從疑惑不解,迅速變得警惕緊張。
“所有工人立刻停止手上的工作,退出泊位區——”電話一掛斷,巨大的人聲響徹了港區各個角落。與此同時,港區的燈光裡開出不少警車,幾乎是一路踩着油門開着棧橋旁。
“要砍斷纜繩麼?”驚慌的船員也不顧敲門,就這樣撞進了尤斯曼沙和韋傑裡遺體所在的房間。
“哇!你小心點!別把魔法陣毀了!”尤斯曼沙也正急在心上,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容我好好想想,你們先別輕舉妄動……不,我還是跟你們一起上到甲板上吧。”
水上吹來的風此時帶了幾絲涼意,尤斯曼沙看着船下的人心更涼了。這些人手持兵器,姿勢裡透出來的敵對氣氛他在船上都能感知的到——還有那些還沒來得及收上去的纜繩此刻被綁得更緊了。
遠處還傳來了怪異的突突聲。尤斯曼沙細細一看,那是從別處開來的引水拖船——這些擁有巨大力量,能夠拖動他腳下這艘貨船逆水前進的傢伙出現的意圖不用說也知道。
“不用再想着什麼砍斷纜繩了。”尤斯曼沙聯想到了什麼,面對着下屬直搖頭。“那些在逆水中行進自如的魔鬼船堵在那裡,我們能去哪?而這還只是開始,下游還有。”
船員們的眼神逐漸變得驚恐。對的,他們回想起了那個檢查站。
“聽天由命吧。”尤斯曼沙也不再刺激這些同伴。底下的黑衣人們只是空站在原地,偶爾舉起他們手邊的機器說着異界的奇怪語言,卻不與船上的人做任何交流。
好在這樣尷尬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不一會兒,一輛漆着紅條的白車和另一輛軍車停穩在棧橋旁,穿着白大褂和軍裝的人一齊走下車來——軍人還接起了話筒。
“各位雙月教會的商團成員不要誤會,我方對你們的性命沒有興趣。”
帶着怪異口音的埃爾塔通用語雖然聽起來不大舒服,不過開門見山的含義倒是讓尤斯曼沙一行人心安不少。
“嗯,但是我們也還是有所求的。請你們立刻交出貴團團長韋傑裡的遺體,我方將做完必要的記錄後於明天正午之前交回。在這之前,勒令貴方必須三小時之內離開門東市的前令撤銷。”
後面一句戲骨讓船上的人嚇得不輕。一時間就連尤斯曼沙都拿不準主意,各船上更是炸開了鍋。
“我方保證韋傑裡遺體的完整奉還,在此基礎上我方將保護貴團成員的人身安全——如果不照辦也不是不可以,就請你們在東進的路上注意一下安全了。”
“人存物失,或者人地兩失……”在調度室裡看着現場情況的葉理權喃喃道。
這樣的決定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並不難做。更何況門東市這邊軍人的話筒裡,倒出的是赤裸裸的威脅——如果不願意簡單地交出來,那我們就用武力去奪取。
各船上的人都對這個最後通牒很憤懣,但也無計可施。就算要奪下韋傑裡的遺體,一根頭髮都不還給雙月教會這邊那又能怎麼樣呢?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每個人都覺得交出團長的屍體不合適,那麼把小命和屍體一齊留下來亦或是把屍體毀掉——小命也要送掉,這樣就不難受了?
現在的韋傑裡身上的確藏着驚天的秘密——當然那是在他死了之後的事情。活着的韋傑裡或是摔在人行道上爛了半邊顱骨的韋傑裡,門東市這一邊都沒有興趣得到。腦漿飛濺的頭部在還原成完好的狀態之後——起碼是外部完好的狀態之後,那麼內部構造是否也被還原成了原樣呢?這就是門東市高層,乃至國內更加關注的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比起什麼對雙月教會貿易來說估計要重要個幾百倍吧。
要“完璧奉還”倒也不難。核磁共振和X光對顱腦的檢測並不需要對遺體做出宏觀層面的破壞,而外科醫生剖開頭皮,檢查顱骨也完全可以縫回去——如果時間充足一點的話,做做開顱手術也不是不可以。
半晌,尤斯曼沙才重重地對着旁邊的下屬點了下頭。一口軍綠色的箱子沒用多久就從船艙裡擡出來,旋而被船員綁在了吊車上。
“火箭彈包裝箱?”第一眼看到箱子的人一下就對上面的白色油漆字啞然失笑。“別笑了,趕快擡到救護車裡頭,把樣本換個包裝箱裝進去,趕緊送回去讓他們簽收了。對了,別忘記讓醫生給擦一擦吸吸水,那埃爾塔和蘭卡斯的屍體傳統保存法都是用冰塊,真當是凍魚呢?折騰人啊。”
“他們就這麼走了?”
港區再次變得寧靜,警車軍車救護車一拿到想要的東西就開走了——只留下幾個荷槍實彈的哨兵監視着這些船隻。
“不,他們不會走的。”尤斯曼沙臉色慘白地一語雙關。“韋傑裡大人解脫了,接下來要吃癟的,是我們——不,應該是整個雙月教會。”
說完這句話的他開始發現自己的愚蠢了。韋傑裡或許根本不是因爲什麼秘密被殺的。他爲什麼自願從樓上頭朝下地墜下的原因,尤斯曼沙應該很快就會在權力的催化下徹底明白。
韋傑裡屍體被解剖之後,主刀的腦外科醫生幾乎是顫抖地把頭骨乃至頭皮縫合回去的。
從表面上看來,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因爲某種原因心臟停止跳動的人的屍體。然而門東市警方手裡有數不清的現場照片可以證明當時現場那好似打翻了調料鋪似的慘狀——這一點不得不讓所有看過報告的人心悸不已。
無論是何種檢測手段,韋傑裡的大腦乃至顱骨都是“完整的”。腦外科醫生甚至還被授意在原本是摔得稀爛的那一半腦部切出了一塊組織,連夜裝在液氮箱內送回國做進一步檢測。
然而結果,知情者已經知道了個七八分。那一塊組織更重要的功能應該是會被切片保存吧。精靈動用了某種手段,有分子層度的操縱能力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靠着精靈影像和腦中幻想撫慰的人早已安然入睡,有不少還打着驚天的呼嚕。而普通的門東市埃爾塔籍市民則只把這件事當成夫妻之間的夜話,亦或是次日的餐後奇談。
而對於知情人而言,今夜幾乎無人入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