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拉爾泰看到的“貴族臉面”也只不過是表面。裡子裡的東西與他的世界相隔太遠,要想理解,得啥時候他能有機會真正接起他父親傳下的大權杖才能明白這份特權的沉重。
那些在海上漂泊的,有故事,懂享用的老海狗,被各國蓄養起來當成對雙月教會對策智囊的“國師”,“智者”,乃至現世神臺階下那些個專做貴族生意,懂得那點兒門門道道的商人,十有九點五都是這類失足之人的新身份。
掉進了商人,海員,甚至外國人的圈子裡,就算是貴族的庶出也比他們要好了。他們要想回到雙月教會的權力體系內,在這一代已經是毫無可能的事情。
失去了能夠修習魔法的權力,無法接近魔法研究這一除卻家族親戚最快最便捷的上升通道,沒有貴族身份的貴族就只好和普通人一樣送他們的孩子上戰場,或是用重金使勁爲他們砸出一條不知道能否暢通的迴歸之路。
代價是如此之龐大,龐大到能把房屋壓垮的數千數萬金幣都換不回來貴族這個虛幻的庇護。有錢那是一回事,能在現世神的腳跟下說上兩句話那可是另一回事——還在雙月教會神壇下自由行走的各個大家族,無一不是政治嗅覺靈敏,小心謹慎到極點的存在。
二十個金幣買來好風評,對於貴族還真不算什麼。葛吉默也不是吝嗇,是他只帶了二十個金幣。若是他口袋裡有三十個金幣而且在這之前他的麻布口袋沒有破個眼兒的話,他是很願意用三十個金幣糊住面前這個商人的嘴。
“都滿意了吧?”東道主對着禮儀和尊嚴一點點回到臉上的買家們陪笑道。話音剛落,旁邊就有夥計遞上了一個用木枝做的大罩子。
軍官們面前的罩子和桌子還是完全配套的一家子,用處就是拿來對還未競價完畢的商品“封盤”。
罩子的邊緣整齊等距地貼着數張紙。夥計遞上筆,軍官們就開始很自覺地簽上名字——各競價人都在封紙上簽名,到第二天或是其他時候再來競價時大家一齊檢查紙條的情況便可。
看來這種金錢場上的廝殺,這些個軍中貴人也不止幹過一次了。商會會長看着幾個人的簽字方法,不禁皺起了眉頭。
一般人被要求要簽名,都會簽上普通的名字。而封條的簽章,則要求在整張紙條上都有涉及到筆墨——面前的軍爺們,畫出來的姓名居然都已經貼到了紙條的邊緣。那些個複雜的花紋,也估計只有他們自己認得出來。
這種技巧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這一整套流程,一般人是沒有財力,也沒有機會去從頭學起。這種競價,一般可都是商人之間的互相傾軋。
商會會長知道,在蘭卡斯和其他地方有舉牌在大廳裡競價的拍賣會,魔法擴音過後的競價聲能讓人如癡如醉,數千數萬的金幣就寫在一張張輕飄飄的白紙上,在會場裡上下翻飛……但埃爾塔的這一
套競價手段也有上百年的歷史,競價各類物品都十分方便。小到幾個漂亮的銅印章胚,大到某地某村秋季小麥的收購協議,某個著名魔法師用過的魔杖,或是帝都哪個大官被抄家革職之後空出來的房產契書,這些物件都曾經在這樣類似的罩子和桌子之間待過。
夥計麻利地把簽好字的紙條與罩子按在桌上,用漿糊把紙張粘牢在桌子邊緣,末了還不忘用力地吹動根本吹不起來的紙角,展示吹得到底有多牢固——這樣一個流程就宣告走齊活了。
這麼做徹底避免了休拍期間某些人前來暗中交易的可能性。對於商人來說,這就是利益的最大化和公平交易精神共存的體現。既然有人想通過檯面下的交易來拿到他想要的東西,那起碼證明他對自己的出價底氣不足,或是他已經知道了別人將會給出更高的出價。此時拿出公平作爲利益最大化的擋箭牌,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一羣或心滿意足,或摩拳擦掌待明日的軍官前腳剛離開,皮彭斯後腳就拿着兩大袋食材繞進了院子。
作爲掩護,已經看不清街上行人的皮彭斯順路買了一大袋各種食物:雞蛋,蔬菜,還有河裡捕撈的魚蝦。作爲行商之人,上街勘探店鋪位置的時候倘若不順手不打探物價,這人不是生手就是探子。要是等到自己被人盯梢纔想着洗白身份和擺脫尾巴,那皮彭斯的培訓班可就是白上了。
幾個夥計看到他手裡的東西,高興地吹起了口哨——在船上的日子裡,這位半吊子大廚每天都能讓原本吃乾糧咬硬麪包的愁眉苦臉的同行者眉開眼笑。
“大廚師,都上岸了,就露幾手吧?咱們說好了的啊!”一個夥計剛堆笑着臉送走了不好說話的大主顧,看到了大布袋就一下子露出了原形。
“行啊!”皮彭斯痛快地答道,轉手就把手上的魚簍遞了過去,“你們先去把這東西外面的鱗刮乾淨。”
“啊……”剛剛口水流到半路上的商會夥計們臉上的表情開始迅速凝固。
“普赫你來,上次我給他打過下手,這次輪到你了……那是魚,我,我不會弄,咱下次替着你,行,行不?……”
吃的時候爭先恐後,收拾個魚就哭爹喊娘了。皮彭斯壞笑了三聲,從另一邊的布袋裡摸出另一隻大一些的魚簍,霎時間夥計們的爭吵就停止了。
“大家都做,別推推拉拉的,這裡還有一籠子蝦,怎麼?不會收拾?好,來廚房,我教你們收拾這玩意!”
後面跟着一羣跟班的皮彭斯昂首挺胸,在商會會長的讚許目光當中走進了廚房。他的頭上此時似乎多了一頂高大白色,顯得有些滑稽的廚師帽。而身後忐忑不安的那些夥計,全都是想要跟自己拜師學藝的烹飪學徒,隨他差遣——他現在是帝都最棒飯店的“餐飲總監兼行政主廚”!
從門東市帶來的小煎鍋,和一小瓶花生油靜靜地被包好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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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的一角。現在越來越多的商人和有與門東市接觸過的人士都在嘗試偷師博大精深的中華廚藝,這些東西出現在埃爾塔各地並不稀奇。
只不過在關於偷師會不會影響今後連鎖餐飲業的營業問題上,負責門東市餐飲業的工商部門有關人士對此嗤之以鼻——要是偷師是三五年能夠解決的問題,那麼那些箇中華老字號可以把牌兒摘了。單單一個火鍋炒料,羊肉切片,拉麪技術,這不讓老司機,不,老師傅手把手教個幾年學得來嗎?
說句實話,初步掌握了中式菜刀,中式炒勺,中式大鐵鍋一系列物件操作的皮彭斯只不過粗粗達到了我國小學六年級到初中三年級之間的烹飪水準——據不完全半忽悠統計,我國有將近一半以上的吃貨小學就嘗試過墊着小板凳翻動比手臂還要沉重的炒鍋。
他這一手三腳貓功夫完全是和同事和警務講師們煮夜宵的時候學來的。火候嘛,糊或者夾生多了就知道該怎麼處理;調味料嘛,多看點說明和觀察用料,還有自己吃鹹吃淡就可以慢慢調整。
河蝦的處理也是從門東市的警察同事們那裡學來的。埃爾塔的蝦和傳送門對面的同族是有些不同,只不過一樣地都可以吃。
蝦的排泄孔長在頭上,而身體上有一整條的黑色線,這是它的泥腸。這倆東西如果洗不乾淨就會讓蝦的味道非常難聞。只有整個用牙籤或者小刀地處理掉胃,排泄孔和泥腸,蝦煮出來纔不會有異味。
埃爾塔人對此秘訣根本就不知道——只有窮人才會喜歡這種塞在小網眼裡頭的可憐小東西,就算是有異味也能當做美味吃下去,因而這種小水生動物的價格也就十分地低廉。
皮彭斯多次吃過蝦仁與荷包蛋煮出來的夜宵面,自然也就跟着學會了這種“變廢爲寶”的神奇伎倆。
“都特喵地給我挑乾淨。”一大簍子的蝦剝去了殼,剩下的泥腸就足夠這些新手剝上半天。速度之慢,慢到皮彭斯把魚片全部裹上面粉之後還有機會拿着大鐵鏟子在一排“學徒工”的背後指指點點。“誰沒挑乾淨,待會就是罰他吃帶屎的蝦,知道了嗎?”
恍惚之間,皮彭斯好像又覺得自己戴着最高級的廚師帽,身上的廚師裝雙排扣之間熨燙得整整齊齊,在一片不鏽鋼器具森林之中傲然挺立,迎接着來自學徒和客人的無限崇拜。
或許成爲一個流弊哄哄的大廚師,比起警界軍界立下赫赫功勳來說也不壞吧?皮彭斯暗想着,腦中卻傳來一個不那麼愉快的回憶。
那好像是一個有點兒溼冷的夜晚,那個跟他爭奪鍋鏟的警察同事——記不起是誰,只記得他帶着金絲小眼鏡,很嚴肅地說出了那句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評價:
“你翻炒無力,火候不精!鏟法鬆散,反應遲鈍!沒一個動作像樣!就你還想跟我搶炒菜鏟嗎?做你的美夢!一邊呆着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