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好一個朗朗乾坤!”
盾城夜裡下了點小雨,不過日出時就已經雲開霧散。早上清冷的空氣倒是還有些刺骨,但是日光已經變得相當溫暖。
“我們走吧。”皮彭斯護在老夫聊發少年狂開始念起戲文的趙顧問身邊,一言一行都充滿着必勝的信心。
“嗯,去遂行你眼中的選擇。”趙顧問打開一側車門,穩穩地把自己安放在位子上。“待會我想看一看這座正在大換血的老城,多尼瓦陛下那裡還是你自己一個去應對。當然,你自己如果撐不住局面的話,不要勉強。”
說完趙顧問指了指耳邊,便戴上眼罩和頸枕不再說話。昨夜在市政所內蒐集證據的他這一邊已經耗費了太多精力,就算昨晚將就着在椅子上就着直立式頸枕睡了幾個小時,趙顧問也已經有點撐不下去的感覺。
“多謝顧問先生。”皮彭斯的這一句話比起汽車開行的噪音來說幾乎如同針尖墜地,但他似乎清楚地看見了趙顧問微微點下了頭。
無聲的戰鬥,今後只會更多,不會變少。皮彭斯似乎已經窺破了盾城淺淺的朝霧,看到了埃爾塔和自己的未來。
要怎麼形容呢?幾十分鐘之後在多尼瓦的座車上,皮彭斯比劃着手講解着。
“異界人來到了這片土地上,把我們從懵懵懂懂的愚昧當中拯救出來,而打醒我們的方式就是他們在兩次戰役當中展現出的強大武力。”
“但不是所有人都親眼見識到了那些火炮,戰車,還有門後更恐怖的航空戰力們吞噬天地,摧枯拉朽的景象,就算埃爾塔陸軍一路東進,能把雙月教會的西征軍趕下海,還是有很多人是麻木的。您明白這意思嗎?我們醒來了,而我們的同胞們,他們還沒有醒來。”
“我們醒來了,而他們還沒有?”多尼瓦喃喃念着這一段像是臺詞的短語。“那怎麼把他們一齊喚醒呢?這是我身爲一國之君不可推卸的責任啊。”
“埃爾塔帝國的文明程度和中國的文明程度有着上千年的差距。”這句已經被寫在新埃爾塔帝國發展綱要白皮書前言裡的關鍵句可一點都不是空穴來風。現在大規模的建設還只是侷限在西埃爾塔兩地爲焦點的區域內,要放大到西埃爾塔還真沒有人能打包票會發生什麼事……
多尼瓦一直以爲放手讓異界人改變埃爾塔的舉措不能說全民舉手同意,起碼是大部分人支持的——可他真正地忽略了“穩定”這個詞醞釀的力量,而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發覺擺在他和目標之間最大的障礙不是蠢蠢欲動的雙月教會,而是大量渾渾噩噩的國民。
他打心底裡愛着的,想要爲此勵精圖治以保護他們,讓他們把埃爾塔真正建設成萬古輝煌的新篇章的人民。
想着責任,一股無名火卻越來越壓抑不住想要從心底跑將出來……多尼瓦已經看過了皮彭斯手裡幾乎所有有關於這次“鳴冤事
件”起因的資料和記錄,誰對誰錯一看便知——當然不是什麼中方仗勢欺壓埃爾塔人,也不是什麼埃爾塔人仗着有異界大爺撐腰就把同胞削成沙比,而是實打實的自作死,不可活。
這種人還敢在自己車前“攔駕鳴冤”?多尼瓦真是差點把老血都氣出來——這不是刁民是什麼?還一臉悲苦,像模像樣地在自己面前瞎扯淡?
真是叔可忍,嬸嬸不可忍。多尼瓦生硬地轉過頭來,問了一句連他自己都要後怕的話:
“皮彭斯警官,你說說這按照舊埃爾塔律法來,欺騙皇帝要判處什麼刑罰?”
皮彭斯差點就以手加額。這還沒見着事主呢,就想把他吊上絞刑架了?
“回陛下,按照舊埃爾塔的法律的話,欺騙皇帝者出於善意者可鞭刑,若是惡意欺瞞您的話應該處於絞刑,只是在下認爲……”
“認爲什麼?”
“這還沒有見着申訴人不是?陛下莫要太過動怒了。須知現在我們警察緝捕嫌犯,懲處匪類,收監槍決都是講究一個‘證據’。陛下若有想法要把這欺騙你的歹人繩之於法,也得等當場對證,鐵證如山之後也不遲啊。”
“好吧。”多尼瓦很勉強地收起怒火,“可是以我所見,你手上這些個紙張只要亮一亮走過場就夠他當場認罪。”
“陛下說的是,可是這走過場,也是法律之一嘛。我們公職人員,一言一行自然要按照律法來……”皮彭斯正色道。
“得了得了。”多尼瓦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你們真是一個個地越來越和中國人一樣會講道理,這是好事,但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在我面前念這些個勞什子,越聽越咯嘴。”
“遵命,陛下。”
車很快開到了通行能力的極限,再往前走就是鮑威特所在的街道。到這裡一行人只好下車步行,而手持權杖身披金線薄披風,外有衛隊層層護衛的多尼瓦皇帝一出現在這裡就變成了爆炸性的大新聞。
“隔着大老遠就能聞到排污溝的那股臭味,以前我怎麼都沒感覺到呢?”多尼瓦下車的第一句話就沒什麼好脾氣。這臭味連帶讓他不快的刁民,已經使他在心裡給這條街下了病危通知書。
先前就有幾個衛隊士兵往前奔跑,呼叫各家各戶若要圍觀不要在二樓開窗,須得到一樓來——多尼瓦親民的姿態還是要盡力維持的。同時他們的目標就是提醒那個還在屋內敲敲打打的事主:爲你伸冤的皇帝來了!
盾城雖說是多尼瓦一直以來的統治核心,但是對於這麼大的城市來說,要讓統治者走遍全城實在是一件挺難的事。夏爾斯老皇帝在加西亞城的腳步也是僅僅侷限於加西亞的寬闊主幹道,還有人員流動幾乎靜止的高級城區,絕大部分時間他乾脆直接呆在城堡裡,用他培養出的能臣和爪牙,這一明一暗維持着帝國的統治。
沒過多久,似乎察覺到
什麼的鮑威特停下了手中的錘子。頓了幾秒之後的他迅速得出結論:另一側的門在響!
“來了來了!”鮑威特也不顧放下錘子,跑過寬敞的橋屋喘着粗氣拉開房門,看見的卻是兩個面無表情的衛隊士兵。
“多尼瓦陛下正在趕來的路上。請你打點衣裝,收拾一下……”爲首的士兵稍微看了看滿地木屑的屋內,“收拾一下房間。”
雖說現在是萬里晴空,可在鮑威特眼中這天好像突然聚滿烏雲,緊接着一道閃電由天而降,直接砸在他的頭頂上。
幾分鐘前——不,之前的幾小時,他都一直在某種妄想的驅動下砸釘子,敲木板,建設二層樓。而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兩個士兵直接一左一右,把他的迷夢打得稀碎。
啊,要是讓那些覈查員看到自己修起來的二層而手足無措那該有多好?鮑威特的這算盤倒是敲得精熟,可他的出發點,把埃爾塔政府部門的執行力和執行反應速度套用在埃爾塔帝國的新政府部門,甚至中方施政者之上就根本錯誤了。
要知道盾城的時間可是過得很慢的。變更土地所有人,也就是修改地契在金元攻勢下最快也要一週,而普通人的等待時間往往長達一個月——這倒不是埃爾塔人自己懶散,或是官僚不辦事,實在是因爲埃爾塔人的生活節奏就是這麼“快”。
而鮑威爾還正好是後知後覺的那一類——根據日程表,寄送新房鑰匙以及住宅方位圖的時間也正好就是今天,他若是有心查一查,記一記這些算不上邊邊角角的邊邊角角,也就不至於被這樣一着將軍了。
“是的,我明白了……”鮑威特幾乎是把渾身所有的理智壓進喉嚨才說出這句話。可他面前的兩個士兵根本沒聽進去,他們早已護衛在房門前——多尼瓦皇帝要面見的人不管貴重與否,罪孽深重與否,起碼都要保護到多尼瓦皇帝對他的興趣終結爲止,這是基本原則。
“事到如今……麼?”鮑威特蹲在原地,一咬牙一跺腳就把錘子丟在一邊。另一側的二層是沒有釘完,那就找個隨便理由隨便搪塞得了——事到如今,能賺一方是一方,能賺一分是一分啊!
拿定了主意的鮑威特趕忙從屋角里撿出笤帚,拼命地把這一邊屋裡的釘子,碎木還有木屑掃進牀底。
“該死的異界人!”鮑威特一邊掃,一邊在心底裡嘶吼。“你們就那麼想‘照章辦事’麼?就沒有一點人情世故麼?這異界人隨便胡扯幾句,怎麼就有這麼多人奉爲圭臬,一呼百應呢?嗯,他們一定是全中了異界人的邪,就只有多尼瓦陛下還是清醒的!不行,我待會一定要死諫多尼瓦陛下,讓他知道異界人的毒是要毀掉埃爾塔!”
剛要氣得跺腳,背後傳來的聲音就直接嚇破了鮑威特的膽。
“哎?打掃?不用啦,我們出來談。還記得我是誰嗎?鮑威特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