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陳衡和拉瑪赫緹就坐到了門東市中央偏南的一家餐館門前。
“我在這裡約了中方的聯絡員……”
“我清楚。”陳衡晃晃手,打斷了拉瑪赫緹的說明。“我看過日程表了。不過這氣味……你確信可以在這裡談正事嗎?”
就在他們身旁,炒麪的香味直衝霄漢。服務員在遮陽棚和遮陽傘之間往來穿梭,整個餐館無論是室內還是室外都完全爆滿——拉瑪赫緹能坐到這樣一個雖在角落裡,但視線和位置都絕佳的座位,全靠她特殊渠道的“預訂”。
“二位需要點……點些什麼嗎?”
拿走桌上“已預訂”字樣牌子的服務員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二位客人那標誌性的長耳朵。當然,其中有一個是光學迷彩做出來的僞物,外一個是貨真價實的正品。但是想要分清二者用人眼完全不可能——可定型投影式光學迷彩在陳衡的那個時代勝任了包括衣物在內的多種需求,要模擬一個完美的長耳朵完全是輕而易舉。
“不必了,我們還有客人要等。”拉瑪赫緹優雅地揮揮手,示意服務員不必站立等待。看呆了的普通埃爾塔人她已經見得太多——不必說,那都是雙月教會積年累月,數十年數百年如一月般神化,神秘化他們的成果。
就連當下的中國人,目睹這些其實是人造物的人工智能外表時都無法避免有些不能自已。事實上人工智能的樣貌和陳衡那個時代的人類沒有多大區別,但那已經是基因修改,優化過的結果了……
“等一下。”稍顯生硬的聲音自另一個座椅上傳來。已經準備離去的服務員轉過身來定睛一看,舉起手來的正是那個和拉瑪赫緹對面而坐的男性精靈。
陳衡並不會現在這複雜的埃爾塔語。這種由遊客中數量龐大的北歐國家殖民地居民決定主體,和其他語言通過兩萬年雜糅而成之新語言的發展歷程足以寫成一本鴻篇鉅著——但陳衡卻對此興趣缺缺:這不是他的專業,自然沒有研究的必要。想要交流的話,和人工智能用漢語就足夠。非得要用埃爾塔語的情況下,用貓田這個人工智能助手的翻譯發聲功能也就可以啦。
“客人你要點什麼嗎?”
“中份炒牛肉麪吧。”陳衡對着服務員遞來的菜單端詳了一會兒,最終下定了決心。“哦,微辣。”
待到服務員離去,拉瑪赫緹纔開始捂着臉偷笑。在陳衡狐疑的目光中笑了好長一會兒,她纔開口問道:“按照記錄,當時你沒有和同事一起去吃炒麪,所以你就和整個星系一齊滯留在了這裡?”
“是啊,和阪本曉一起。”陳衡託着腮,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他們整個團隊去吃炒麪,我就和曉一起吃火鍋來着。沒想到之後就出了這種事。真是……世事無常。”
“這是不是一場秀恩愛導致的慘劇?”把這個問題說出口之後,拉瑪赫緹立刻察覺到了陳衡
的表情波動。“好吧好吧,開玩笑的。從那時候到現在的兩萬多年,你都沒有吃過中餐?”
“有,只是少得可憐。”陳衡嘆了口氣。“食品打印機裡真是要什麼有什麼,但你應該明白的——不只是中餐館,墨西哥餐廳和日本拉麪館,甚至美式炸雞店一類的連鎖店之所以能開得滿宇宙都是,就是因爲食品打印機裡出來的東西只能充飢。我是多麼想念曉手卷的壽司啊……”
在聚變時代到來之後,人類面臨的糧食危機瞬間就在無形之中消失不見。原本研製用於食用的高分子人造食材瞬間就變成了雞肋——甚至比真正的雞肋地位還要低下。它們只能被拿來當做條件極差時的食物和救生應急口糧,以及各殖民地底層市民的日常飲食……
食品行業科學家的不懈努力使得這些高分子人造食材的成分幾乎無限接近於真貨。但就算把分子工程批量製造出的,從分子結構都還原了真貨的炒麪和真貨不加標示地並列放置,吃貨們還是可以精準地判斷出哪一個是欺騙了人民羣衆的混賬玩意兒。
更何況,縮小了體積用於民用的食品打印機要比實驗室裡的機櫃玩意兒更加坑爹。能有多坑爹呢?一直到了二十六世紀,以傳統方便麪領頭的方便食品佔有的市場份額經過一段時間的逆襲之後,居然要比這類食物要來得大,實在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或許是受到二十四世紀以來的“本源思潮”所影響,一些人類在之前拋棄的“生活樂趣”重新復甦。
從人類控制的宇宙半徑(以光年爲單位)的角度而言,人類進步的步伐在宇宙邊境是放慢了。但換個角度來看,像探索機器一般向宇宙外圍拓展的人類在二十四世紀之後重新朝着人類本應有的形態前進。連鎖餐廳,專用於種植作物和養殖的溫室星球等前兩百年幾乎絕跡的設施和服務也在這個時代重新復甦,造就了二十六世紀人類特有的生存狀態。
其實進一步來說,以人本身作爲感覺器官來進行這種特別的“異世界旅遊”,而不是在家裡插着腦神經VR系統進行聯網遊戲,也算是“本源思潮”的延伸發展。
像祖先一樣扛着火藥和磁軌動力的獵槍或是釣竿,甚至是取菌菇的彎刀到野外獲取食材然後加以烹飪的過程也成了貫徹社會中層的享受之一。其樂趣當然不全在味道,更重要在於過程。
“要壽司專營店的話,門東市也是有的哦。”
陳衡幾乎是立刻投去哀怨的目光:“你是不知道啊。她手卷的壽司有特別的味道……”
這就是所謂“過程”。本源思潮的代表學者伊凡耶維奇認爲:在結果能夠無限接近於成功的星際時代,除卻科研的結果和探索的結果令人興奮之外,絕大多數人在閉環的人生當中享受的其實是過程,並非簡化和收攏的“結果”。
“那你現在還在思念她?都過了兩萬年了。從她甦醒到現在,也
足足有了七八年的時間。”
“如果現在的她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人格,那我當然只能放手了。”陳衡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可你得明白,這一睡,一醒,於我而言只不過是十二小時的事情。變故如此之大,我實在是有些不能接受啊……”
“對於阪本曉女士的變故,我們也只能說是深感遺憾。未得到當事人的許可,我們是不能對其進行恢復性記憶引導的……”拉瑪赫緹一本正經,做遺憾姿態敘述道。
“圓桌會議”,或稱“秩序維持委員會”或許確實應當爲後面發生的悲劇負些責任。在“紅玉之瞳”剛甦醒且表現出失憶症狀的初期,圓桌方面以輕微多數優勢阻止了對阪本曉的記憶復健提案。作爲彌補,某位人工智能被作爲重新使她能夠融入社會的教育者投放到了她的身邊。
畢竟在那時候,論誰都沒法想到Z事態會在短短的八年後被觸發——紅龍團的成立也只是由舊人類引起的一個偶然因素,根本算不上是所謂“工業革命”,“時代演進”的第一把烽火。根據中央人工智能的計算,如此一來雙月行星要想進入魔法工業時代,起碼還有數百年之久的時間來醞釀。
“好了好了,事情都過去快十年,也不用再談什麼復健,她能夠好好地活下來,我或許就應該知足啦。”陳衡看着服務員逐漸走近,自然是一邊感慨一邊嘆息。在密閉艙裡的人生猶如端着餐盤走向大堂的服務員一樣,只有滿足預先設定的條件,密閉艙開蓋的時候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變成了什麼樣;相同的是,直到服務員彎腰的那一刻,食客才能知道那一盤炒麪到底“花落誰家”。
“誒。”隨着端着餐盤的服務員在拉瑪赫緹身邊一彎腰,陳衡是足足嚇了一跳——周遭比他早來的食客都還在翹首以盼,自己怎麼就先享受上了?
與此同時,餐館外黑色的轎車上也下來了一位夾着公文包的工作人員——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長期與“精靈”負責接觸和交換意見事務的黃源。
“正主來了。”拉瑪赫緹換了一下二郎腿的上下次序,小聲地對着陳衡說道。“不用轉頭,是中國人。待會我來和他交流,你直接吃便是。”
“拉瑪赫緹女士,好久不見。”黃源遠遠地就看到了一個男性精靈的背影,以及熟悉的秀麗臉龐。“這位是……”
“我的新同事。”拉瑪赫緹平靜似水地回答道。“你看,我就先領他來這裡體會一下中國美食的魅力了。”
“這一家的炒麪,稍顯些重油重鹽。”說起美食,黃源也算個自來熟。只見他先是抽出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隨後便開始對炒麪施以長篇大論。“如果想要吃出食材的真味,我建議二位有時間可以屈駕一下,去門東大酒店品嚐……”
“行吧。”拉瑪赫緹點了點頭,“閒話到此爲止,黃翻譯今天有約,是爲何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