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解除蘭卡斯島上通往地下機房的通道限制障礙?”
“是。”拉瑪赫緹的面前,投影出的男人身影十分清晰。“既然這裡頭也有你的安排,那麼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了。你這麼做是希望她能在蘭卡斯島找到什麼,使得我的祖輩們能夠順着這條蛛絲馬跡尋找下去,從而繞過你的上級,讓中國人更快地尋找到雙月世界的真相?”
拉瑪赫緹的臉紋絲不動,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如果是你親口向伊麗莎白提出要求,或是由你親自去中央機房用權限調動的話,那麼沒有任何存在能夠阻止你讓你的想法付諸實踐。包括你想要讓她恢復記憶,重新回到你的身邊,或是把所有現存的技術交給你的祖輩,那都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
“葉公非常喜歡龍。”投影形象中陳衡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衣服鉤子是龍,酒杯上的浮雕描繪的也是龍,屋子裡外的花紋都是龍。可天上的真龍聽說了這件事之後前來見識一番這位葉公,又是怎麼一番情形呢?”
拉瑪赫緹的臉色變了。葉公好龍,這正是人工智能羣體中不可言說的現狀。
“葉公一見真龍,卻嚇得魂不附體,轉身就跑。怎麼?難道你不覺得現在的大部分人工智能都和我說的故事裡這好龍的葉公做着一樣的事情?”
誠如斯言。用於民用管理,邏輯偏向保守而非冒險(也是絕大多數人的心理狀況)的人工智能曾經在那一天前無比盼望着能夠讓文明覆蘇的曙光降臨於這個行星。不管過去了多少年多少個世紀,他們幾千年如一日地維持着這個世界上人類的穩定生存與繁衍,爲的就是這一刻。
但在這一刻真正到來的前夕,保守而又敏感的他們卻又覺得技術的移交風險遠比他們和陳衡想象的要大——換言之,在他們無法承受技術移交的失敗結果的前提下,持悲觀意見的個體數量恐怕要遠遠超過以拉瑪赫緹爲首的樂觀派數量……
早在韓德尚事件的分歧引發的人工智能分裂武鬥之中,這種傾向性就早已顯露無疑。絕大多數的人工智能都傾向於不干預門東市的慘案進程,選擇讓事態自由發展。這或許並不能解釋爲最優解,但毫無疑問,這正是最穩妥不怕出格的解決方案。
“你想表達什麼?”
“沒什麼。”陳衡故作輕鬆地一語中的,“你能問出這樣的問題,或許就已經是答案本身了。”
拉瑪赫緹對這諱莫如深的回答先是愣了幾秒,隨後也一笑了之地回答道:“很好。那我明確告訴你,我們這羣在門東市的少數派也沒有移除那道限制障礙的權利,從一開始能夠移除它的只有你而已。”
和拉瑪赫緹的通話到此結束。陳衡捏了捏衣領,指示貓田連接地下主機房的主服務器。在等待回覆的間隙,貓田眨着疑惑的眼睛對着陳衡提問道:
“爲什麼你明
知拉瑪赫緹一夥人無法解鎖那道屏障,卻還要和他們廢話這麼久?”
“那可不是廢話。”跟隨者進度條往右側的終點滑動,陳衡眼中的目光也變得越來越堅毅。“我必須確信這羣人工智能當中站在我這一邊的態度究竟如何,觀點如何。世界永遠不是一成不變的,這道理你應當也清楚吧?”
就在這時,中央主服務器那機械的女應答聲蓋過了他的話語。加密識別,身份驗證,一切都如以前每天的維護運營管理一樣輕鬆愉快。
這臺機器並未被加入人工智能,只是機械地根據自己輸入的命令來執行結果。只是在目光掃射之間,機房的服務機器人就接受了將障礙移除,只留下原本的生化驗證門的命令。
那道武器無法打破的力場屏障只要被取消,那麼阪本曉——也就是現在抵達希爾齊港的沃爾芙就能用自己的虹膜和其他身體特徵來打開這道門。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在撤除屏障之後,這道門的位置其實就在“神殿地基”的正下方,如果現世神在敗亡之時順手把這神殿砸了,那麼陳衡等於要爲了演出這戲碼額外地在神殿的地基上開一個通道,實在是多此一舉。
他這就要挽起袖子,把這件事和另外一件心事一同辦了。
而就在同一時刻,神殿里正少有地密密麻麻排滿了人——這樣的日子大概在一年中只會有四次,而這一次正對應的是夏季季度的“質詢會”。
羣島各地的執政主教在這些規定的日子裡必須親自到神殿裡來,挨個地向人間至高無上的神之僕人報告管理土地上的情況。
當然,這本來是同僚們聊天述情的場面現如今已經變成了如履薄冰的修羅場。各級主教和大主教們的表情也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輕鬆和遊刃有餘。
本來他們也沒有什麼要陳述的。在中國還沒有登上雙月行星土地之前,他們害怕的也就只有如同幽靈一樣神出鬼沒但危害並不大的紅龍殘黨而已。但現在情況不同了。
“這個季度……比起上個季度……”
跪在地上的海峽區主教支支吾吾,話都說不利索。他剛被珠簾後的現世神問到了有關“難民”逃竄的問題,而這個問題本應該是在現今政壇中彼此秘而不宣的。
“說得利索點。”珠簾後面沒有露出臉龐的男性現世神竭力地壓制着自己的怒氣,“我們需要完整的,數據!數據!不要套話!”
或許聽上去很可笑,但現在的情況確實就是如此。中國在新埃爾塔帝國推行的管理理念和方針不僅被用於政府機關,還被廣泛地推行於各種公營與私營的公司企業,而伴隨着海上交通線的逐漸“中國化”,這些理念也就不可避免地被現世神所接觸,並應用到他們自己的施政執政上。
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原本屬於雙月教會甚至是屬於海軍的艦船但凡是執行
運輸任務者大多改旗易幟,其中激進者已經直接張口就稱自己已經攜船隻入股了某某航運公司,而不願出頭露面的船長和船員也開始對中國人的稱呼改口——沒有辦法,比起什麼對教會的忠誠和國仇家恨,能吃上熱飯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更重要些許的事情。
“在近一季度的時間裡,海峽區的出逃者至少……至少比上個季度多出了……大概五千。”主教的聲音在念出不確切的數字時顫抖個不停,他應該慶幸沒有碰到那個原本主導內政的女性現世神——她的手上或許會有較爲完備的人口檔案,而這些現世神手裡恐怕沒有。
“那上個季度是多少?”
“上個季度直接停靠在我區的航船有四艘,這四艘船僅僅運走了不到一……一千的‘難民’。”
所謂難民的稱謂,在神殿之外其實是被禁止使用的。雙月教會的絕無可能在民間承認自己已經是“遭難的國度”,自然也不會用難民這個難聽的字眼來稱呼自己的臣民——就算他們被迫背井離鄉,逃亡“敵國”也是如此。
“也就是說,合計六千?”珠簾後的現世神說完這句話之後似乎聽到了身後某人的更正,這才咳嗽了兩聲,更正了自己的錯誤:“那就是合計七千,不,至少七千?”
這個數據怕是小孩子都知道有問題。海峽區算是蘭卡斯羣島中和主島遙相呼應的最繁華區域,很多主島不宜出現的娛樂業都佈局於此,平日裡活脫脫就是一個燈火通明不夜城——
但現在呢?這裡早已變得頹唐不堪。島上的中產在率先逃脫之後這裡就失去了客戶,沒有生計辦法的他們也只能離開海峽區逃難。
可在羣島的圍獄之中,平常人還能逃到哪裡去呢?對於他們來說,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一條路子可走。於是乎,不論是以搓澡按肩爲生的壯漢還是出賣美色的女子,都想從海峽的碼頭上搭乘航船離開這人間地獄。
只要去過海峽區看幾眼的人都能一眼看出,現如今的富貴銷金窟早已是和切爾諾貝利沒什麼區別的死城——那裡的土地是挖井出鹽水的鹽鹼地,在眼下農業一躍變成支柱產業的蘭卡斯羣島真是哪怕一點用處都沒有。
其他伏在地上的主教和大主教心裡當然也是一個心知肚明。沒有了赫瑪麗塔這位現世神裡的內政主心骨,他們的數據就幾乎可以隨意刪改,搞得既合理又不至於讓現世神大人大發脾氣。當然,他們也不會無聊地互相拆臺——這樣做對誰都沒好處。
七千人,這正是海峽區主教擬定的一個“合理數值”。此時的他儘管知道這事情並不會被現世神吊起來當做典型批判一番,但還是伏在地上不發一言。
“哼,下去吧!”珠簾後的現世神聽了一天的壞消息,早就有些不耐煩的徵兆。可當他要喊出“下一個”的那一刻,一個神殿衛兵便驚慌失措地“滾”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