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山上住了幾日後,將安託送飯的道童傳話求見無爲真人,當面得了他首肯可在藏書樓指定區域觀書。南華山的書樓極大,佔據半座山,不是建成樓房,而是整整挖空了半座山安置書架。書樓中不僅有道家典籍,修煉功法,也有凡間常見的《詩》《書》《禮》《易》《諸子百家》和各類傳說、志怪傳記。
高高的書架連書名都看不清楚,找本書本來就如同在大海里撈針,難尋的很。偏生將安還不會御物飛行,只能在矮處逗留。好在書樓看護相處熟悉後還肯幫一把,難爲他居然把位置記得那麼清楚,一尋一個準。
此後將安大半的時間都混在書樓中,除了送飯和書樓中人,知道山上多了一個常住外客的人並不多。鄭氏兄妹初時倒是常來,儘儘地主之道。玄澤幾次後就基本不再前來,積素時不時還來兩趟,約着將安在南華山中四處走走,幾番相處下來,一個活潑嬌俏,一個沉穩有度,兩人倒也是真心相交。
冬去春來,斑斕的色彩迴歸大地,新抽得嫩芽,半開的花苞,生機盎然。前幾日鄭家妹子就來邀約定下今日去看白雲真人的桃林。外出見人,將安也把自己收拾一番,換上新裁的春裳。來南華不過數月,忽然間又長高了一截,臉也長開了些,積素曾笑稱若不是常常相見都要以爲是換了一個人。
白雲真人是無爲唯一的女弟子,師兄妹中排行第二,她的桃林在南華東側,林間以桃樹爲主,間或種着一些梨樹,遠遠望去,粉紅雪白交錯成景。走到近處,積素擡手扣了扣銅鈴,就有童子前來應門,言師尊去了三省峰,一會就回來,請客人先行賞景。
“三省峰名字起自‘一日三省吾身’,因爲上面有一天生石壁可照見人的一生過往,前人稱其三省鏡,山峰也就叫三省峰了。那是座孤峰,南華九峰十谷中最險峻的一峰,禁飛,只能從最近的雲都峰鐵索橋過去,是南華弟子犯錯思過之所。偶爾有人想回溯從前的話也會主動上去看看,聽說以前可興盛了。現在去的人少了,因爲不知什麼原因,石壁出了幾道裂縫,畫面斷斷續續,無法很完整的顯示過往了。”
積素隨口解惑,說者無意,聽着有心。隨着看的書越來越多,將安愈發認爲自己應該不是人,至少父母中一半不是人。生而爲人,即便是南華掌門這樣的存在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日漸老去,自己半點本事沒有,怎可能是例外。
南華典籍中提到曾有數段跨界姻緣,但多數沒有子嗣,慘淡收場。因爲各界靈氣不同,可遊玩卻不可久居,人間算是最能融合各族氣息的,百年不成問題,其他幾界多隻有數十年,故而跨界姻緣多數都在人間。
相愛容相守難,越界的生靈總是不得不退回本界,幸好少有子嗣,只當露水一場,分了也就分了。也有極少的幾對留下孩子,半人半妖,半仙半魔,天地不容,族人不護,流浪於各界,艱難度日。
也許自己就是個半人半什麼的存在,那些夢境都是些被封印的記憶,現在逗留人間的時間快用盡了才隱約想起。可若這樣又該怎麼解釋夢境中自己不是嬰兒,還有鏡妖的存在呢?而且鏡妖爲什麼能一直呆在人間。還是該再多找些典籍來印證想法,或者——直接去三省峰驗證!
一邊想着心事一邊伴着積素漫步桃林中,一陣春風吹來,粉色白色的花瓣迎空飄灑,輕輕落到地上,蓋住林間的石子小路,片刻後又被下一陣清風吹起。落英飛舞中,積素衝進花雨翩然起舞,南華衆人都說鄭家小妹有兩好,一是舞姿極美,二是經她手的花總比別處開的豔。
花,將安見過,舞這還是頭一回,乾脆靠着桃樹飽了眼福。
不知白雲真人在峰頂看到了什麼,一直到夜幕降臨,遊桃林的兩人離去都不曾打照面。晚飯時分,將安惦記着三省峰之事,拉着送飯的童兒仔細問清了路線,隔一日後一早天未大亮便出了門。
三省峰果然是是南華九峰十谷中最荒涼的一峰,孤峰突起,狀如石柱,只有零星綠意點綴,怪道成爲是犯錯弟子思過之所。離三省峰最近的是雲都峰,平常無奇,峰下住的是雜役和粗實弟子,峰頂無人居住,只有零星幾間瓦房堆放雜物所用。
到達雲都峰只是費些力氣,不難走,通往三省峰的鐵索橋纔是真正考驗的地方。鐵索橋果然實至名歸,兩條小臂粗的鐵索並排掛在兩峰之間,橋上沒有木板也沒有護欄。橋下世萬丈深淵,看不見底,細細聽去,淵底還有流水聲。
站在橋邊,只向下看了一眼便覺頭暈眼花。這樣的橋當真是凡人能過的嗎?或者他只是障眼法,真走上去會有變化?將安蹲下,嘗試着用手摸摸,玄鐵冰涼,沒有變化,用腳試踩,也無變化。爬過去?可是沒有保障的爬,萬一掉下去怎麼辦?
峰上呆了半日,此路不通,只得另尋他法,將安轉身離開。南華山認識的人不多,勉強說的上話的也就那麼幾個人,鄭家兄妹算是其中最熟悉的。現在大家都在準備下月的榴花會,忙得狠,也不好意思去打擾,還是先去書樓找找有無線索,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想讓南華的人知曉這事以免泄露秘密。
書樓尋線索也非易事,書中都是一些大同小異的記載,如:“山陰之南有山名華,南華之上有峰名三省,峰頂之上有石壁,觸之可照見前塵舊事。”“若問前程往事,可往南華求借三省峰一登。”之類。
這一日在書架角落積灰處看到一殘本,內有一小故事,“不知是哪朝哪代,有一天地寵兒,十八娶親,十九有子,二十三學道,四十大道有成上天賜仙水一道助其飛昇成仙。不想臨近飛昇妻兒被誅,心境不穩,險墜魔道。其師以畢生功力封印其記憶方纔助其穩住道心,但在飛昇當日還是功虧一簣。只因飛昇當日四海巡遊以示告別同門,路遇一怪峰,峰頂有一石壁,相觸時回溯一生過往,從而封印解開,他想起了妻兒,自絕而亡。”
一個悲傷的故事,不過是假的,人本就成不了仙,也不知道這樣的故事寫出來給人看有什麼意義,是在說求仙還是說重情。爲仙斷情,可舍?爲情斷仙,可怨?將安合上書本,放置一旁,自己的事都未解,還想這麼多作甚,不由自主嘆了口氣。
“小娃娃,是你動了這本書?”一位鶴髮童顏,面目慈祥的老者忽然出現在眼前。左右皆無路,這人是怎麼出來的?雖心中有惑,但將安還是恭敬的問了安,請老者先行。
“小女娃,你還未曾回答我?”
“是我,我在書樓尋書,偶然看見這本拉在角落,不知是您的東西,請……”
“不必!”老者擺擺手,“我在書上下了禁制,一般人觸不到它,你能看見既是有緣。我來問你,書中故事如何。”
“這就是一個故事,凡人是不可成仙的,不然,無爲真人這般道法高深早該飛昇了。”
“真假不論,我只問你這故事如何?”
“寫書之人文采甚好。”將安思索一下,既然是這老者的書,好聽話總該沒錯。
“你這不老實的小丫頭。罷了,你也說不出什麼,其實我又是想問什麼呢,過了便是過了。今天相見既是有緣,我可應你一願望。”
“多謝老伯,我暫時沒啥想的。”
“那便留着吧,有緣相見再提不遲。”老者沒有追問,呵呵一笑消影無蹤。
離開書樓前,將安問了守門人,他也不知南華有此老人,但南華立派悠長,人才輩出,許是哪位避世先輩也未知。
四月過盡轉眼五月,籌備了半年的榴花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南華上下人來人往,張燈結綵,好一派繁榮景象。
因南華弟子中男子居多,客人卻是有女客也有家眷,女侍人手不足,將安和積素也搭上手幫忙,領了給女客院中送鮮果的任務,日日穿梭在人羣中。
這一日,將安照舊換上應景的石榴裙,上粉下紅,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羣中。她現在要送兩份鮮果去碧霄門的院子。還沒走到客房就聽得前面有爭吵聲來,一男一女。女的好像是碧霄的明蘭姑娘,此女性格潑辣,這幾日都聽慣了她的聲音。那男的聲音聽起來也很耳熟,一時間想不起來,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