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珠兩個字,像當頭一棒,武同春有如鼓脹的球被截了一針,沖天的怨氣登時泄了一半,橫起的劍劃不出去,白石玉說的並非空話,結局很可能是同歸於盡,遺珠將成孤女,擺在眼前的恩怨無法了結,死後面目揭開,將更窩囊,數世代爲同道所不齒。
其實,白石玉何嘗不悸怖,如果武同春不顧一切出手,他仍然無法在劍下破門逃生,的確只有同歸於盡一途。
他見武同春心動,緊接着又道:“如果‘黑紗女’真要你的命,你早死了,她也是爲了遺珠是凝碧留在世間的骨肉,所以不忍下狠心……”
武同春痛苦地道:“她的手段,比殺人更殘忍。”
白石玉吐了口氣,道:“爲了傳言中‘冷麪客’挑戰天地會主的事,她趕來此地,費盡心機,調查真相。她恨你害死了凝碧,但未嘗不同情你是無心之失……”
武同春的劍放了下來,咬牙道:“她到底是誰?”
白石玉道:“這點我真的不知道,她沒告訴我。”
武同春揮手,厲聲道:“你滾吧,乘我還沒改變主意。”
白石玉聳聳肩,開門離去。
武同春頹然坐在牀上,心亂如麻。
此刻,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情狀,必定會覺得相當可笑。
三官廟,座落在新野城西南面的山旁,供奉的是天、地、水三官。廟不大,但佔地卻很廣。
廟前的廣場,足可容數百人,平時沒有香火,只有一年一度的會期纔有善男信女來進香膜拜。
由於傳出了“冷麪客”約鬥天地會主的消息,三天前便已有各色江湖人物出入,誰不想趕這一場震顫武林的盛會,瞻仰一下第一劍手和江湖第一大首領的風采呢?有的人乾脆就住在廟裡等候。
廣場旁靠廟門,搭建了十座高臺。
今天,是決鬥之日,一大早廣場上便人來人往。
武同春仍舊是老窮酸裝束,夾雜在人羣中,望着高臺,心裡既納悶又緊張,既然搭了臺,表示是公開決鬥。
但“冷麪客”是冒充的,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實在令人莫測高深。
一個村俗打扮的長衫老者捱了過來,武同春側目一看,看出是丐幫排行第三的長老“千面丐”,不便明裡招呼,只用眼色表示了一下,算是見面之禮。
“千面丐”低聲道:“查不出是誰鳩工搭建這臺子,聽說是個陌生漢子付的工錢。”
武同春點點頭,不看“千面丐”,口裡道:“只有靜待下文了!”
日上三竿,臺上靜悄悄地不見人影。臺下的人羣,喧嚷成一片。
焦灼的期待中,時將傍午,仍一無徵兆連武同春也感到不耐了。
“千面丐”喃喃地道:“會不會是有人惡作劇,開大家的心?”
他仍緊傍着武同春,這是有用意的。
因爲武同春是嫌疑人物,包不定是他故布的疑陣。
武同春一聽,覺得有點道理,惡作劇,未始不可能。
人羣中傳出一個聲音道:“怪事,‘冷麪客’是挑戰者應該先到場的?”
另一個聲音道:“可能想想不對,打退堂鼓了。”
原先的道:“第一劍手如此窩囊麼?”
另外一個粗嘎的聲音道:“難說,名頭是虛的,老命可是實在的!”
武同春哭笑不得,這是當着和尚罵禿頭。
突然,一條人影凌空劃落臺上,姿態妙曼而利落,顯見身手不凡,臺下四周一陣騷動,但隨即靜下來。
武同春心絃登時繃緊,定眼望去,只見上臺的是個精悍的半百老者,短髭繞頰頭,有如刺蝟,加上濃眉巨眼,直若戲曲裡的活張飛。
一個聲音道:“這就是‘冷麪客’?”
另一個聲音道:“朋友是怎麼看人的?這面孔不但不冷,像一堆熊熊炭火。”
“難道是天……”
以下的半句咽回去了。
“不對,風度威儀都不像!”
“那……”
“不必胡猜,看下去就知道,想來是先唱出開鑼戲。”
由於這老者現身臺上,人羣再起騷動,議論紛紛。
“千面丐”朝武同春身旁靠了靠,悄聲道:“你見過天地會主麼?”
武同春道:“一次,但等於沒見面。”
“爲什麼?”
“對方蒙着臉。”
“衣着身材呢?”
“衣着可以任意改變,身材類似的很多,不足爲憑,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在臺上現身,才能憑身形判斷。”說着,朝臺上掃了一眼,道:“這臺上的老者是誰?”
‘千面丐”沉聲道:“襄陽揚武鏢局總鏢頭‘猛金剛’杜威,專爲‘冷麪客’來的。”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爲什麼??“千面丐”道:“剛剛接到小子們傳來的消息“冷麪客’劫了該鏢局的暗鏢,副鏢頭與四名護鏢的鏡頭慘遭殺害,是三天前的事。”’武同春登時髮指起來,想不到冒名者居然冒自己名號,做出這種大悻江湖道義的事。
但這一來卻替自己洗刷了一半冤枉,因爲自己一直呆在新野,不會分身去劫鏢殺人,心念之中,道:“事情發生在什麼地點?”
“千面丐”微微一笑,道:“遠在百里之外,老哥,事不幹己,不談也罷。”
臺上的“猛金剛”杜威發了話,先抱了抱拳,聲如洪鐘似的道:“區區襄陽揚武鏢局杜威,謹在此向各位先進朋友告罪,並非區區喧賓奪主,不懂規矩,實因‘冷麪客’不顧江湖道義,劫鏢殺人,是以區區藉此機會,向他討還公道,請當事一方與各位朋友海涵!”
說完,又作了個羅圈揖。
四周人羣又是一陣騷動。
杜威目芒四下一掃,揚頭高叫道:“‘冷麪客’,現身出來,杜某人要討回公道。”
話聲甫落,一條人影飛身上臺。
羣衆譁然。
“他現身了!”
“不,不是‘冷麪客’……”
“咦!這不是洛陽‘宏義武館’館主易三江麼?”
“怎麼回事?”
易三江兩鬢現霜,體態威武,雙目凌芒焰煙,冷厲地道:“‘冷麪客’,你自恃劍法高明,爲所欲爲,無故殺害老夫愛子與兒媳,老夫今天要食你之肉,撕你之皮,爲什麼還龜縮着?”
武同春激動非凡,冒充者居然如此胡作非爲,看來在這短短的時日裡,他做了不少天人共憤的事。
“千面丐”冷冷地道:“太可怕了,這是安排好了的!”
驀地,臺上兩人身後多了一個人,不知是如何現身的,彷彿本來就站在那裡,像幽靈出現,兩人懵然未覺,還在人羣中流轉目光。
人羣中爆起了驚呼:“冷麪客!”
武同春激憤欲狂,現身臺上的,身形、體態、衣着、面孔,與自己一模一樣,想不到面具仿製的如此精巧。
臺上杜威與易三江陡地驚覺,雙雙回身旁門,三人是鼎足之勢。
武同春業已按捺不住,他要揭開對方的真面目,身形一動……“千面丐”用手一扯他的衣袖,道:“老哥,靜靜地看下文!”
“冷麪客”的現身,臺下聲浪頓時平息。
場面靜下來,但空氣卻緊張無比,每一個在場的,目光凝結了,連大氣都不敢喘,這是空前盛會的序幕。
杜威與易三江面孔連連扭曲,眸中盡是殺芒。
久久,易三江纔開口道:“你就是‘冷麪客’?”
“不錯!”
“血債血還,看來什麼也不必說了。”
“在下今天是特別拜會天地大會主,不及其他。”
“拔劍!”
“易館主想第一個流血?”
“拔劍!”
“對你兩位,在下還不想拔劍!”連聲音神氣都模仿得維妙維肖。
武同春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身後一個聲音道:“事有蹊蹺,不能盲動!”
武同春回頭一看.身後站的竟然是白石玉,這話當然是對自己而及,口裡微哼一聲,轉過頭,不予理睬。
劍芒乍閃,杜威與易三江已掣出兵刃。
“冷麪客”冷酷地道:“兩位何必定要以鮮血開臺?”
杜威與易三江挪步取了對角之勢,齊聲喝道:“拔劍!”
“冷麪客”搖搖頭,道:“兩位執意要找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着,緩緩抽出劍來橫起。
武同春眼裡迸出了火花、這冒充者不但用的劍是與衆不同的白色,而且起手式也難辨真僞.太卑鄙、太惡毒了。
白石玉冷冷地自語道:“有意思,天下居然有這等怪事。
暴喝聲起,兩支劍以疾風迅雷之勢,罩向“冷麪客”,在心懷怨毒之下,兩人一出手便是殺着.勁勢之強,駭人聽聞。
臺下靜得落針可聞.但每一根心絃,都昆得像引滿了的弓。
白光騰起,金鐵交鳴,夾着兩聲悶嗥,然後一切止息,只那麼短暫的一瞬。
“砰!”杜威首先栽了下去,接着,易三江身軀晃了晃,也倒落臺上。
臺下驚呼之聲雷動。
武同春雙目盡赤。別人不知道,只有他看得出來,冒充者使的當然不是“玄黃劍法”,但能在一照面之間,毀兩名一等一的高手,這等劍法,足以驚世駭俗的了。
臺上,“冷麪客”哈哈一笑,大聲道:“大會主還等什麼,這臺子已經開過光了”
人羣中有聲音道:“練了半輩子劍,今天才算開了眼界。”
另一個聲音接着道:“第一劍手,豈是幸致的!”
對於“冷麪客”,一般武林人絕大多數僅聞其名,不識其人,今天,在衆目睽睽之下,表現了出神入化的劍術,使人在驚羨中感到恐怖。
武同春又蠢然欲動。
“千面丐”看出武同春的心意.淡淡地道:老哥,沉住氣,好戲在後頭!”
白石玉竟也接話道:“壓軸戲定然相當可觀!”
武同春勉強忍住。
“冷麪客”顧盼自豪,長劍仍然橫在胸前,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揚聲道:“大會主不敢應戰麼?”.天地會是江湖第一大幫,會主是誰無人知道,但光只名頭就足以唬死人,“冷麪客”居然公開叫戰,的確是武林一聲雷。
場面緊張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天地會主會應戰麼?_他又能不應戰麼?這不可一世的神秘梟雄,到底是什麼形象?每一個人的心裡有共同的疑問。
“冷麪客”名符其實,面冷如冰,不帶半絲表情,除了偶爾閃動的凌厲目芒,當然,沒幾人知道他是戴着面具。
一條人影,從廟門頂劃空瀉落臺上,輕如飄絮,點塵不驚。是個瘦長的黑衫中年。
臺下立起竊竊私議之聲,無人能判斷現身的是否是天地會主。
武同春曾與天地會主朝過相,雖然不知對方廬山真面,但從體形上一限就看出並非天地會主。
“冷麪客”陰陰地道:“閣下又是誰?”
黑衫中年以更冷的聲音道:“區區天地會總香主周天龍!”
“你閣下憑什麼上臺?”
“代表會主出面。”
“在下的對象不是閣下。”
“敝會主已經準備候教。”
武同春心中一動,感到一陣緊張,看來天地會主將出面應戰。
這黑衫中年身爲總香主,身份相當不低。
“冷麪客”目芒一閃,道:“既然如此,何必要閣下出面?”
周天龍挑眉道:“由區區先驗明正身。”
“什麼?”
“驗明正身!”
“哈哈,有意思,如何驗法?”
“你試接區區一招,便可判明真僞。”
“閣下真的要先試劍?”
“不錯!”
“那你拔劍吧,由你先出手。”
周天龍站好位置,拔劍出鞘。
場面再起高潮,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在兩人身上。
周天龍長劍一揚,道:“準備接劍!”
“冷麪客”根本不當回事地道:“閣下儘管出手就是!”
劍芒乍閃,周天龍出了手,天地會總香主,果然不是泛泛之輩,劍勢之奇詭厲辣,令人目涼心懸。
白光暴起,一閃即滅。
慘哼聲中,周天龍連打踉蹌,口裡狂叫道:“你……你……爲什麼白光再閃,周天龍栽了下去,血泉噴起數尺之高。
臺下爆起一片驚呼,“冷麪客”竟然殺了天地會的總香主。
情況的發展,完全出乎武同春等意料之外,如果說“冷麪客”是天地會故意安排的,他便不會對總香主周天龍下殺手,如果不是,那他是誰?以冒充者的能耐而言,劍術已足可做視武林,爲什麼要冒充別人呢?他挑戰天地會主,原先判斷是故弄玄虛,現在看起來是真的了,冒名公開挑戰,目的是什麼?“千面丐”慄聲道:“怪事,簡直的不可思議!”
白石玉插口道:“好戲連臺,有意思!”
武同春側顧“千面丐”道:“是否該揭開他的真面目?”
另一個聲音代答道:“那是天地會的事,不必旁人越俎代皰。”發話的是“鬼叫化”,不知是什麼時候挨近來的。
武同春掃了“鬼叫化”一眼,點點頭,算是招呼。
人羣喧嚷成一片,天地會總香主被殺,這是駭人聽聞的大事,預料中,天地會主將馬上現身。
這對天地會是極大的侮辱,也是嚴重的挑釁。
“鬼叫化”喃喃地道:“大有文章,這當中蹊蹺大了”
白石玉冷冷地道:“又有人上臺了!”
一條灰影,飄落臺上,赫然是自稱“灰衣人”的副會主牟英山,手提一個革囊。
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脫口道:“我要殺他!”
老管家江姥姥、“無我大師”、西門堯,還有化名歐陽一凡的右護法師叔歐化雨。全死在牟英山手下。
武同春對他,可說恨比天高,仇比海深。
“鬼叫化”再挨近些,低聲道:“稍安毋躁,且看下文。”
“冷麪客”寒聲道:“牟副會主,怎麼,會主不敢應戰?”
牟英山陰側惻地道:“別急,你不會活着下臺的,現在先表明身份。”
“冷麪客!”
“很像,但你不是!”
“閣下以爲在下是誰?”
“卑鄙的冒充者。”
“冒充……閣下說在下冒充?哈哈哈……”
“你真的是‘冷麪客’?”
“假不了!”
“你沒死?”
“死,什麼意思?”
狂笑數聲,牟英山徐緩而驚鷙地道:“要本座告訴你麼?聽清楚了,旬日之前,‘冷麪客’與‘黃衣修羅’在通天巖決鬥,雙雙墜巖而死,你沒聽說吧?”
此語一出,震驚全場,這秘聞誰也不知道。
武同春與”鬼叫化”等,倒是不在意下,那是故意安排的好戲,藉以引出兇手,牟英山與童光武等,曾隱匿偷窺,奇怪的是冒充者不知此事,何以膽敢明裡冒充,公然在衆目睽睽之下現身,還製造了這場江湖問矚目的盛會?“冷麪客”哈哈一笑道:“副座,你沒找到在下的屍體,怎知在下墜巖而死?”
牟英山反而怔住了,看來他沒十分的把握判斷真僞。
武同春卻是心頭太凜,看來那晚墜巖的事,冒充者也知道,這麼說,冒充者是斷定自己死,纔敢明目張膽的幹爲什麼?想做現成的第一劍手?牟英山期期地道:“你……真的是……”
“冷麪客”目無餘子地道:“怎麼,副座也想在劍下證實一番?’語氣中含有挑戰的意味。
略作沉吟,牟英山目芒一閃,道:“少張狂,本座會成全你的,你回答本座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向你挑戰,你敢應戰麼?”
“哈哈,爲什麼不敢;無名小卒罷了!”
“真的?”
“當然,根本不是一招之敵。”
“噢!那本座呢!”
“當場就可以一試!”
哈哈一笑,牟英同沉下臉道:“武同春與‘冷麪客’是生死之交,本座與‘冷麪客’曾數次交手,你沒摸清底,便公然冒充別人,真是無恥之尤。”
說話的聲音很大,臺下聽得清清楚楚,又引起一陣喧動,顯明的,“冷麪客”居然是冒牌貨,太不可思議。
但冒充者所表現的劍術,仍然令人歎爲觀止。
“冷麪客”居然從容不迫地道:“副座話說完了?胡謅得有意思,在下不擬辯駁。事實將證明一切!”
這是反打一竹竿,說別人胡謅。
牟英山冷哼了一聲,道:“你敢摘下面具麼?”
臺下又告譁然。
因爲十人中有九個不知道“冷麪客”是截面具的。
情況演變得詭譎萬端。
“冷麪客”口角一撇,道:“在下爲何要摘面具?”
牟英山道:“讓所有在場的江湖朋友認識一下。”
“冷麪客”哼了一聲道:“是副座先試劍,還是請貴會主出場?在下不在乎車輪戰?”
牟英山不屑地道:“對付你何須車輪戰,別把自己看大了,乘你還能開口,先看一樣東西,你一定大感興趣。”
“冷麪客”眸中泛出驚疑之色,寒聲道:“想玩花樣?”
牟英山手中革囊一揚道:“你看了就會知道。”
說着,革囊倒轉向下一倒。
“砰”地一聲,一樣圓忽忽的東西,滾在臺上。
驚呼暴起:“人頭!”
武同春也爲之心頭大震,牟英山帶這個人頭來,是什麼意思?“冷麪客”連退數步,身軀微見顫抖。
“看清楚了,這是你的同路人,他已經招供了。”
“冷麪客”眸中殺芒立閃,怒哼聲中,白刃劃出。
這反應早在牟英山意料之中,幾乎是同一時間,退步揚掌。
武同春心裡明白,牟英山能在八尺之內傷人於無形,他曾領教過。
一聲悶哼,“冷麪客”連退數步,劍勢沒完全展開。
牟英山長劍離鞘。
人影暴閃,“冷麪客”閃電般逸去,快速得令人咋舌。
武同春連想都不想,便從人羣中拔起身形,劃空疾追,剛剛繞到廟後,一陣震天的“轟隆”巨響,聲厲傳來,接着是鼓譟與驚叫之聲,眼前不見“冷麪客”的影子,只好恨恨地蜇回現場。
駭人的場面呈現眼簾,一座木搭的高臺,支離破碎,已變成了一堆木屑,四下傳出陣陣呻吟之聲,人影奔竄,煙硝漫空。武同春呆住了,想不到比武臺下會預埋了火藥。
白石玉欺近道:“可怕的陰謀。”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什麼陰謀?”
白石王大刺刺地道:“只要略加思想,事實顯而易見,這是連環雙殺之計。”
“何謂連環雙殺?”
“對方在臺下預置火藥,目的在一舉而除去‘冷麪客’與天地會主。”
“爲什麼?”
“那就不得而知了,總是有道理的!”
“空話!”
“怎麼是空話,灰衣人牟英山帶上臺的人頭,正是鳩工搭臺的人,是冒充者一方的,不幸被天地會的密探追出來……”
“你怎麼知道?”
此刻,所有看熱鬧的江湖人物,除了不能移動的死者,有的已經離去,有的遠遠離去,三五成羣,喋喋談論不休,白石玉與武同春近旁沒有人,所以兩個人能毫無顧忌他說話。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我親眼看到他們酷刑拷問那冒充者的同路人。但他寧死不招,否則的話,便沒好戲看了。你如果衝上臺,正好,此刻已肢離體解。”
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武同春道:“冒充者一方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離不了是天地會主的仇家!”
“不通!”
“什麼不通?”
“冒充者沒理由毀丐幫長老,動鏢又殺人。”
“這……也許想造成某種情況。”
“勉強之至,冒充者沒有理由故意樹敵,同時……”
“什麼?”
“以他的能耐,何必冒充別人?”
“這就有道理在其中了,第一,‘冷麪客’名氣大,號稱第一劍手。第二,‘冷麪客’是天地會死敵,冒充他,可以誘天地會主出面。”
“可是在牟英山說出通天巖之事後,冒充者並無驚異之狀,似乎早已知道這一個秘密了?”
“唔!這是個問題。”
“我非找到他不可!”
“你找不到他。”
“爲什麼?”
“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面具一除,他便是另外一個人。”
武同春默然。
這話有道理,只要對方除去面具,假的“冷麪客”便算消失了,的確無法找起,除非對方再以“冷麪客”姿態出現,但經此一役,不再可能了。
白石玉又道:“丐幫不會放過他,天地會也不會,遲早謎底會揭曉的。”
武同春心裡一片凌亂,不想再談下去,他想到了臺上的灰衣人牟英山,不知是否已遭了劫,當下挪動腳步,向炸燬的比武臺走去……不見“鬼叫化”一干丐幫高手的影子,想來是追兇去了。
一些遭池魚之殃的傷者,已被人扶走。
白石玉疾步跟上,道:“你想做什麼?”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找人!”
白石玉道:“如果你是找灰衣人,就不必了!”
武同春止步回身道:“爲什麼?”
白石玉道:“業已被人擡走!”
武同春心頭一沉,道:“死的還是活的?”
白石玉道:“不死也差不多了,不過,可以打聽得出來的。”
武同春舉目望着空際,心情像一堆虯結的亂麻。
灰衣人牟英山一死,幾筆血債不了自了,剩下的,便是如何乘機應變,對付天地會,完成“無我大師”的遺願。
白石玉跟自己有奪妻之恨,而他偏又受命於“黑紗女”,這筆帳,該如何討法呢?女兒遺珠,落在“黑紗女”手中,父女活生生被拆散,天下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麼?白石玉自顧自地道:“其實,你可不必追究冒充者,人家的對象是天地會主,你與對方可說是同仇敵汽。
“而‘冷麪客’這外號,你並無意使之傳揚天下,‘冷麪客’已死在通天巖,讓這名號永遠自武林消失吧,你……還是自己。”
武同春收回目光,道:“我要見‘黑紗女’!”
白石玉怔了怔,道:“做什麼?”
猛一咬牙,武同春道:“把事情作一個徹底的了斷。”
“如何了斷法?”
“隨便她劃出道來!”
“我可以把話傳到。”
“你帶路。”
“對不起,這點辦不到。”
“那我們的事先來個了斷!”
“我們之間本來沒事……”
“誰說的?”
“我說過,是代‘黑紗女’辦事,並非我主動。”
“你既然做了,就得付代價。”
“現在?此地?”
“並無不可!”
白石玉冷冷地道:“你不想暴露身份吧?目前這週近全是天地會的眼線。”
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我們換個地方?”
白石玉眸光一轉,道:“武兄,話說回頭,小弟對你的欽崇,初衷未變,兄臺之所以不放過小弟;僅只是爲了華錦芳的事。
“但那是誤會,除此之外,我倆之間談不上仇怨,這誤會兄臺可以向武大嫂親自查證,如果查證結果認爲非找小弟不可,再找也不遲。”
武同春對這狡黠人物的說詞,根本無法置信,但對方一再說是誤會,倒是有向華錦芳查證的必要,如她所說的.不滿意再找他不遲。
可是自己如何面對華錦芳呢?她父親“至上劍客”華容雖然早已客死南荒,但總脫不了是暗算父親的仇人,仍能做夫妻麼?只有仍以假面目相對一途。
心念之中,沉聲道:“好,我會去查證。‘黑紗女’的事怎麼說?”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小弟一定把話傳到,她見不見只臺,是她的事。”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朝兩人移來,赫然是童光武。
武同春殺機又告萌動,白石玉似窺知武同春心意,低聲道:“忍耐些,別誤了‘黑紗女’的大事,否則你會後悔。”
“黑紗女”的大事,這句話令人莫測。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
童光武遙遙拱手道:“白兄,幸會!”
白石玉迎上兩步,抱拳道:“童兄,真是幸舍!”
童光武靠近前來,目光朝武同春一掃道:“白兄,這位……就是那天在酒樓上……”
白石玉笑笑道:“不錯,童兄好記性,容小弟引介。這位是小弟數年前結識的忘年交賈老哥!”
說完,又向武同春道:“這位是童光武兄,劍道名手!”
雙方很勉強地互一拱手。
武同春心中暗笑,白石玉夠鬼,他妄指自己姓賈,事實上本來是假的。
童光武淡淡地道:“這位賈老哥當也是江湖同道?”
日石玉代答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童光武道:“怎麼講?”
白石玉一本正經地道:“賈老哥讀書又學劍,志趣在山水而不在劍,是以如此說法。”
驀地,一個蒼勁的聲音道:“什麼賈老哥,是真的!”
武同春循聲望去,心頭爲之大震,兩大外一條魁梧人影,赫然是天地會太上護法“東海大豪”江浪。
白石玉眉頭一皺,道:“這位前輩說什麼?”
“東海大豪”望着武同春,冷冷地道:“甄耀明,你化成灰老夫也認得出!”
童光武粟聲道:“真要命?”
“東海大豪”道:“一點不錯,‘真要命’便是他的外號,本名甄耀明,名號諧音。”
白石玉大聲道:“他分明是賈仁,怎麼會是什麼真要命?”
“東海大豪”目中厲芒一閃,氣勢凌人地道:“你知道什麼?”
白石玉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道:“所知不多,僅識之無,不過,對賈老先生卻是知之甚稔。”
童光武凝視着武同春,他曾聽說過“真要命”這名號。
武同春兀立着不發一言,但心裡卻在想“鬼叫化”說過的話,這份打扮,與“真要命”
有六七分相似,果然被人誤認了。
“東海大豪”朝武同春獰視了一眼,道:“姓甄的,記得我江浪麼?”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素昧平生!”
“東海大豪”狂笑了數聲,道:“少來這一套!想不到你竟然還活着,實在是命大。這五年的命,是你白揀的,到今天爲止,你休想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心頭一動,五年前“真要命”重傷路倒,是“鬼叫化”師徒掩埋的,原來是傷在對方手下,這倒是真巧,要完成“無我大師”遺願,使天地會除名,各個除滅,不失爲上策,何不將機應勢,以“真要命”的身份鬥對方?轉念一想,又覺不妥,聽“鬼叫化”說,“真要命”生前結的仇不少,一亮身份,勢必招來無法預料的麻煩,不如來個神而化之,裝個糊塗。
心念之中,悠悠地道:“區區一句也聽不懂!”
“東海大豪”眉毛一挑,道:“姓甄的,你怎麼變得怕死了?當年那股邪勁呢?”
武同春搖搖頭,道:“張冠李戴,閣下再仔細辨認一下,賈某人是什麼……真要命麼?”
“東海大豪”斬釘截鐵地道:“沒錯,老夫眼目還未昏花,單你這身裝束,江湖道士找不到第二人。”
白石玉大聲道:“準是認錯了人,在下敢以生命作賭!”
童光武皺眉道:“白兄……”
他想阻止白石玉干預這件事。
“東海大豪”側目道:“你要以生命作賭?”
白石玉略不遲疑地道:“是的,在下與賈老哥乃是道義之交,不能袖手。”
此刻,看熱鬧的差不多已完全散盡,現場留下零星的不足十個人,看樣子是天地會的弟子。
“東海大豪”熠熠凌芒在白石玉面上一繞,道:“你最好不要管!”
白石玉道:“爲什麼?”
“東海大豪”道:“因爲你管不了,何必輕賤自己的生命。”
白玉石微一莞爾,淡漠地道:“事有不得已而爲者,道義重於生命!”
童光武靠近白石玉道:“白兄,你真的能證明這位老哥不是甄耀明?”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脫口應道:“根本就不是!”
“東海大豪”陰惻惻地道:“真要命,是否五年前撿口一命,變得膽怯了?”
白石玉代答道:“在下這位賈老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理法二字,實際上他只算半個江湖人,練過武,卻從未涉及江湖恩怨……”
“東海大豪”冷哼一聲,打斷了白石玉的話頭,道:“少賣弄口舌,今天到此地來的,全屬好事的江湖人,一個不過問江湘是非的人,絕不會到此地來,你想替他開脫?”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這倒不必要,閣下未免太小看賈老哥了。”
武同春淡淡地道:“賈某人只是不想多事,並非怕事。”
“東海大豪”打了個哈哈,臉色一沉,道:“好極了,證明給老夫看,你是如何不怕事,拔劍!”
武同春心頭一動,霜刃出鞘,形跡非敗露不可,因爲這柄劍與衆不同。
白石玉的確是鬼靈精,立即道:“賈老哥他不用劍!”
“東海大豪”橫了白石玉一眼,道:“他的話毋需你代答,他手裡破衣包着的不是劍是什麼?”
白石玉道:“書劍漂泊,這劍只是裝飾,並非可以交手的利器,用之驅邪倒可以,以之對陣,不堪一擊。”
“東海大豪”怒呼了一聲,不理會白石玉,轉註武同春道:“姓甄的,怎麼說,你不拔劍將死得更快!”
武同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白石玉又插口道:“真的要打?”
“東海大豪”獰聲道:“不是打,是要殺人!”
白石玉道:“閣下不用劍便無法殺人麼?”
這句話是激將,但多少有些輕視的味道。
“東海大豪”目芒一閃,道:“不用劍將死得很慘。”
武同春已經不耐了,沉聲道:“那就試試看吧!”
他所習到的“玄黃掌法”,從沒機會用過,如果以“東海大豪”試掌,倒是十分理想的對象。
心念之中,又道:“請!”
白石玉相當周到,伸手道:“賈老哥,您的劍由小弟暫時保管!”
武同春愣了愣,這柄劍是祖遺的無價之寶,怎能隨便交給外人,何況姓白相當鬼詐,但事邊處此,不能不騰出手來。
因爲“東海大豪”並非泛泛之輩,必須全力以赴,於是,暗一咬牙,把包着的劍遞與白石玉。
白石玉退開。
武同春蓄勢以待,這不是比武較技,而是生死之搏。
童光武也挪開身形。
“東海大豪”緩緩揚掌,平胸,然後劃出,動作很緩慢,沒有火暴之氣,像是在演練招式,而不是搏鬥。
但在行家眼中,卻兇險至極,因爲中途不知會如何變化,也無法預估攻擊的部位,似乎每一個部位都有被攻擊的可能。
高手過招,生死勝負取決於一瞬之間,必須在一瞬間當機立斷,不能稍有猶豫。
武同春雙掌一圈,劃出,以攻應攻。
果然,在武同春發掌的同一時間,“東海大豪”的雙掌中途變勢閃電攻擊。
“砰!砰!”聲中,掌影翻飛,霍地分開,只這一瞬間的短兵相接,雙方交換了一十八掌之多。
現場殘留的人,被引了過來;彼此心裡有數,碰上了生平勁敵。
在“東海大豪”心中,仍認定武同春是“真要命”,五年前那次交手,雙方用的是劍,“真要命”在一招之後,重傷倒地不起。
預計中,他會血流盡而死,想不到他竟然還活着。
當然,“東海大豪”做夢也估不到對手是武同春。
雙方短暫地互一凝注,又合在一起。
彼此都存心要對方的命,出手盡是殺着,打得慘烈無比,旁觀的白石玉與童光武,也爲之怵目驚心。
“玄黃掌法”僅三招十八式,攻守兼備,迴環使用,奧妙無方,武同春初次用以對付強敵,未能靈活運用,十個照面之後,漸入得心應手之境,是以威力在不斷增加,而“東海大豪”是全力出手,在互相消長之下,漸落下風。
白石玉與童光武臉色各異,白石玉是欣喜,童光武是沉重。
一聲厲喝,夾着悶哼同時響起。
“東海大豪”龐大的身軀連打踉蹌,退了四五步之多,老臉有如紫血,“嗆”地一聲,拔出劍來。
武同春一窒,在功力懸殊不大的情況下,是無法以肉掌對劍的。
白石玉俊面一變,正待有所動作……一名黑農武土,匆匆奔到,朝“東海大家”與童光武分別行了一禮,道:“奉上諭,請兩位立刻回去!”
“東海大豪”放落劍,道:“什麼事?”
“說有重要事相商。”
“嗯!副會主情況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正是他急於要知道的。
黑衣武士恭謹地道:“業已送到,恐怕……凶多吉少。”
“東海大豪”一擺手,道:“知道了!”
黑衣武士行禮退去。
“東海大豪”目注童光武道:“童巡監,我們走!”
說完,回劍入鞘,狠盯着武向春,又道:“姓甄的,事情不算完,你等着!”
武同春冷冷地道:“隨時候教!”
童光武向白石玉道:“白兄,所談的事情作最後考慮,下次見面時,區區希望得確實迴音!”
白石玉抱拳道:“好的,在下會考慮。”
童光武拱拱手,掃了武同春一眼,與“東海大豪”雙雙奔去。
武同春長長吐了口氣,像自語般地道:“下次碰頭就不讓你活着離開。”
白石玉把劍交還武同春,道:“我們該離開了!”
武同春接回劍,橫提在手中,想了想,道:“兩件事,在下重複一遍,第一,在下要見‘黑紗女’當面了斷,務請把活帶到。
第二,關於你與華錦芳之間的事,在下查證之後,如果你的禽獸之行屬實,在下不會放過你。”
白石玉滿不在乎地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武同春不願再跟他纏下去,轉身便走。
事情已了,沒有再回客店的必要,他是一劍之外無長物,行動相當自由。
實際上,事實並未了,反而更加撲朔迷離,冒充者的身份成了謎。只有一樣,對丐幫邱長老被害的冤枉,算洗脫了。
可是,由於易容改裝,被指爲“真要命”,意外事故將接踵而來。
如果去了易容,勢必要展露真面目,而自己恢復了容貌,除了方大娘一家三口人,沒別人知道:“冷麪客”也隨着通天巖頭的假戲而消失了,冒充的“冷麪客”不可能再以那身份出現。眼前該如何是好呢?正行之間,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家師請少俠速去一趟!”
武同春一聽聲音,便知道是“大力丐”,止步回身道:“令師在何處?”
“大力丐”道:“要飯的帶路!”
武同春點點頭,道:“什麼事?”
“大力丐”顯得有些激動地道:“已經踩到了假的‘冷麪客’的落腳處!”
精神一振,武同春閃動着目芒,道:“好極了,請帶路!”
這是個峭壁夾峙的狹谷,像一條街道,上望只見一線天各道幽深,在十丈之外,谷裡是什麼情況不得而知。
四名老丐,散坐在谷口,其中三個身上業已見紅。
武同春與“大力丐”來到。
“鬼叫化”起身迎上,激動地道:“老弟來得好!”
武同春目光掃向三名受傷坐地的老丐,他僅認得“大力丐”,這幾個不曾見過,微一皺眉道:“老哥,怎麼回事?”
“鬼叫化”憤憤地道:“慚愧,老要飯的四人,竟不是那斯的對手!”
武同春目蒼一閃,道:“人在何處?”
“谷裡!”
“什麼身份?”
“目前還不知道。”
“老哥進過谷了?”
“當然,不然三位長老怎麼受傷。”
“對方只一個人?”
“是一個人!”
“在下進去會他!”
“我們一道!”
“大力丐”道:“師父,弟子也去……”
“鬼叫化”擺手道:“你守在外面,三位長老受了傷,得有個人照顧。”
說完,朝武同春偏了偏頭,道:“走,我們進去!”
武同春定了定神,當先步入穀道,心中不無激動,那冒充者的劍法他見過,是罕見的勁敵,四長老三受了傷,這點就可見一斑。
走完窄窄的穀道,眼前現出一片岩石地,峭壁圍峙中,像一口巨井。
一條人影,由石旬後幽然出現,仍是“冷麪客”的面目。
武同春登時激動非凡。
“冷麪客”陰陰地道:“好哇!邀來了助拳的,何方高人?”
武同春迫前數步,寒聲道:“你是誰?”
“冷麪客!”
“你不是!”
“在下不想爭論,你閣下又是誰?”
“賈仁!”
“假人?嘿嘿,有意思,假人也好,真人也罷,在下不想殺害無辜,識相的快退出去吧!”
“沒這麼便當!”
“冷麪客”目芒掃向“鬼叫化”道:“老要飯的,在下已經劍下留了情,別太不知足,如果在下一個時辰未放開手的話,你們幾個要飯的連收屍的都沒有。”
武同春怒哼了一聲道:“別太張狂,老夫可以替你收屍,現在先報上你真實來路。”
“冷麪客”打了個哈哈道:“口氣不小,你窮酸算老幾?”
武同春解開舊衫,把霜刃連鞘執在手中,冰聲道:“你準備躺下去才肯吐實?”
“冷麪客”吐口氣,道:“你老窮酸定要找死,也是沒辦法的事。”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爲什麼要冒充‘冷麪客’濫殺無辜同道?”
“冷麪客”陰陰地道:“等閣下倒地時,在下一定奉告。”
怒哼一聲,武同春霜刃出鞘,厲聲道:“拔劍!”
“冷麪客”突地後退一步,慄聲道:“閣下用的劍……”
武同春冷笑一聲,道:“怎麼,只許你變造冒充別人的兵刃?雪刃霜寒,降魔誅妖,老夫那時準要你死得心安就是!”
“冷麪客”目芒連閃,道:“閣下的劍也是故意變造,還是……”
武同春借用對方剛纔說過的話道:“等你躺下時,老夫也一樣會據實奉告!”
“冷麪客”道:“慢着,這劍難道是真正‘冷麪客’所用的那柄?”
“怎麼,你承認冒充了?”
“承認,閣下先說此刻來路再動手。”
“如果老夫不說呢?”
“恐怕不行!”
“那就動手!”
“老實奉告閣下,在下要據此決定是否該下殺手。”
武同春大爲愣愕,對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看來此中必有文章,自己何不如此如此……
心念之中,沉聲道:“老夫與‘冷麪客’乃是忘年至交。”
“冷麪客”目中登時爆出凌芒,厲聲道:“忘年至交?”
“不錯!”
“閣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麼?”
“這個……當然知道,不過他與老夫有約定,不向第三者泄露。”
“鬼叫化”目芒連閃,事實上他真的不知道“冷麪客”就是武同春本人,而聽口氣這冒充者似乎知道“冷麪客”的來路,這就有些古怪了。
“冷麪客”點點頭,沉凝地道:“閣下所持的兵刃是他的?”
武同春毫不躊躇地道:“不錯!”
口裡應着,目光卻一不稍瞬地注意對方的表情。
“冷麪客”睜大了雙眼,激聲道:“他的兵刃怎會在闊下手中?”
武同着故意猶豫着道:“有告訴你的必要麼?”
“冷麪客”以斷然的口吻道:“非常必要。”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是老夫給他收的屍!”
“冷麪客”雙目暴射厲芒,連退兩步,狂激地道:“這麼說,他……使與‘黃衣修羅’決鬥,同歸於盡的事是確實的了?”
武同春點點頭,沉重地道:“半點不虛,你是因此才冒充的。”
“冷麪客”閉口無言,雙目發赤,隱見淚光,這使武同春大爲困。
久久之後,“冷麪客”才哀聲道:“他真的死了,想不到……”
“鬼叫化”怪叫道:“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咳怪不已,自己並不認識他,他爲何有這種表現,面具之下遮掩着的是什麼樣一副面孔?他冒充自己的原因何在?在自己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誰具備這高的功力,這實在令人莫測?“冷麪客”凝望着武同春道:“他……真的是決鬥而死?”
武同春頷首道:“這不假!”
“冷麪客”目芒一閃,道:“沒有陰謀?”
心頭又是一動。
武同春道:“你似乎很關心他?”
“可以這麼說。”
“什麼原因?”
“閣下真是他的至友?”
“這假不了,老夫可以說出他的任何隱秘。”
“噢!這……閣下說說他的臉?”
“他不願人知道。”
“是託詞麼”
武同春怔住,情況越來越詭異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因爲對方的身份目的不明,而目前仍是生死之敵的狀態。
“鬼叫化”寒聲道:“你小子到底在揭什麼鬼?”
“冷麪客”道:“在下要和這位閣下單獨一談。”
“鬼叫化”雙目圓睜……武同春心念電轉,略一躊躇,道:“您老暫且請回避,此事區區會妥善處理。”
“鬼叫化”無可奈何地轉身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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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同春這纔再次迫着問道:“現在可以說實話了,你到底是誰?”
“閣下先說說他不願人知道的秘密是什麼?”
“好吧!他的臉業已復原,但仍以‘冷麪客’面目出現。”
“他的真正身份?”
“你想套取老夫的話?”
“咱們彼此彼此,在下也透露一點,他的臉得以復原,是家祖父的神術,如閣下與他是至交,應當知道家祖父是誰。”
心頭狂震,武同春連退數步,陡然明白過來,脫口道:“你……是方家兄弟?”
“冷麪客”全身一顫,雙目凌芒大張,激越地道:“閣下……到底……是誰?”
對方竟是方大娘的兒子方桐,他是不該欺瞞的,咬咬牙,摘下面具。
方桐倏然窒住,半晌,才上前拉住武同春的手道:“武大哥,你……你究竟怎麼回事啊?”
武同春立即又戴回面具,道:“兄弟,我的身份現在還沒人知道,更沒人知道復容的事,仍叫我賈仁吧。現在你先說說,爲什麼要冒充‘冷麪客’殺人?”
方桐原來是故意改變了聲音的,現在用本來的腔調道:“武大哥,這事說來話長,小弟簡單地說吧,家祖父化了這些年的心血,隱居豚世,目的在以他平生所學。造就小弟,小弟最近成功,所以……”
武同春忍不住插口道:“怪不得你有這高的身手,以後呢?”
方桐閃動着目光道:“所以小弟開始進入江湖,查訪當年的殺父夥人!”
“啊!仇人是誰?”
“對不起,家祖父叮嚀,此事不許假手任何人。”
“那……”吐口氣,又道:“言歸正傳吧!”
方桐拉回正題道:“小弟是在無意中聽到傳聞說,‘冷麪客’恃技濫殺無辜,當時一分懷疑,全力追查之下,終於碰上了對方,幾句話便使對方露出了狐狸尾巴,嚴詰之下,冒充者供出是天地會的陰謀,目的是要藉此引起武林公憤,借刀殺人。”
“‘天地會’的傑作?”
“是的,小弟一怒之下,開了殺戒,斬了冒充者,然後借用對方的行動,放出空氣,挑戰天地會主。”
“這……不太冒險麼?”
“小弟聽說大哥已因決鬥而與對手同歸於盡,悲憤之餘,有心要代大哥討公道……”
“這麼說,兄弟根本沒殺人?”
“當然!大哥決鬥的事……”
武同春把“鬼叫化”設計安排的經過說了一遍。
方桐激動地道:“想不到其中有這多的周折!”
武同春沉重地道:“兄弟,天地會是不會甘休的,你還是別再以‘冷麪客’面目出現,以免增添意外枝節,讓‘冷麪客’永遠消失了吧!”
點點頭,方桐道:“好的,大哥行止如何?”
武同春想了想,道:“兄弟,我還有些事要辦,暫時分手,以後會見面的,現在得先把事實真相向丐幫說清楚,消除這可怕的誤會。”
方桐期期地道:“可是小弟的真實身份,可不能……”
武同春道:“這我知道,‘鬼叫化’對大娘並不陌生,我會解釋的。”頓了頓,又道:
“兄弟怎會藏身在這種地方!”
眉毛一揚,方桐道:“小弟原意是要引天地會的人來這絕地,好解決這公案,現在真相已白、沒這必要了,大哥……就要走麼?”
武同春拍拍方桐的肩頭道:“兄弟,願不久再見!”
說完,依依山谷。
到了谷口,“鬼叫化”迎了上前,迫不及待地道:“情形怎麼樣?”
武同春悄聲把經過說了一遍,並請“鬼叫化”保守方桐身世的秘密。
“鬼叫化”恨恨地咬牙道:“想不到內情是如此,很好,這筆帳本幫非向天地會討取不可。”
武同春沉聲道:“在下會全力以赴的,連‘無我大師’的老帳一起算,三位長老的傷……”
三長老與“大力丐”遠站一旁,看來已無大礙。
“鬼叫化”道:“不要緊,小事一件。”
武同春又想到了白石玉與華錦芳的窩囊事,籲口氣,道:“在下尚有私事要處理,就此告辭,以後再聯絡!”
說完,拱手一揖,又朝“大力丐”等遙一抱拳,彈身逕去。
又到故里,武同春情不自禁地奔入家園廢虛,面對亡妻吳凝碧的墓,忍不住又滴下了愧海之淚。
家破人亡,骨肉離散,全在一念之間,一想到這傷心事,便覺豪氣盡消,萬念皆灰,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人影閃動,白石玉與華錦芳雙雙行來。
武同春雙目盡赤,血脈賁張,殺機狂熾起來。
兩人行近,白石玉打了個哈哈道:“武大嫂,這就是我向你說的,武大哥的忘年交老賈先生。”
武同春在狂激之下,感到啼笑皆非。
華錦芳遲疑地望了武同春幾限,福了福,道:“賈前輩,您好!”
武同春“唔”了一聲,手按上了劍柄,眸中閃射厲人殺芒。
白石玉臉色一肅,悠悠地道:“賈老哥,在下一再申言這是場誤會,現在三頭對面,誤會應予澄清!”
說着,目注華錦芳道:“大嫂,你說吧!”
武同春的身軀簌簌而抖,殺念仍然一分熾烈。
華錦芳悠悠地道:“賈前輩與‘冷麪客’都是拙夫的至友?”
武同春從牙縫裡進出聲音道:“不錯!”
華錦芳望向白石玉道:“用行動來解釋這誤會吧!”
白石玉笑了笑,用手抓掉頭巾,如雲秀髮披了下來,聲音一變,道:“老哥,可以釋疑了吧?”聲音嬌脆悅耳。
武同春雙目暴睜,連退三步,厲聲狂叫:“原來,你……是女的?”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當然,否則怎能毫無忌憚,男女授受不親啊!”
武同春木住了,心裡的殺機,變爲狂亂,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白石玉竟然是易釵而棄。
一股難言的歉疚之感,由心底升起。
由於這誤會,華錦芳的罪可受夠了。
白石玉沒抖出自己的身份,爲什麼?深深一想,修有所悟白石玉受命於“黑紗女”,這兩個女的目的在於替凝等向自己施報復,這一波平了,以後的還不知道。
兩女與凝碧多半是姐妹輩,所以纔會出頭。
故意製造這糾紛,當然是想藉此折磨自己。
白石玉又道:“賈老哥,您不再要我的命了吧?”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聲,無言以對,似乎連恨都恨不起來,因爲對方這種殘忍的報復手段,反被對凝碧的虧欠心理抵消了。
尤其,現在正對凝碧的墓。
華錦芳幽悽地道:“賈前輩,同春他……爲什麼還不回來?”
武同春心絃劇顫,暗忖:“華錦芳是仇人之女,這是一樁婚姻悲劇,能再以夫妻的名份生活在一道麼?不能,那該怎麼辦?算了,認命了吧,遺珠受‘黑紗女’的保護,她會善待她的,自己此生業已註定了悲劇的下場。……”
心念之中,儘量把語調裝得冷漠地道:“老夫久已沒見到他,無法作答。”
白石玉冷冷地道:“在下看,這件事的內情,只有‘冷麪客’真正明白。”
武同春痛苦莫名,又被扔入了無形的煉獄,他無法再呆下去了,他有一種即將要崩潰的感覺。
華錦芳低頭垂淚。
就事論事,她是無辜的受害者。
白石玉面上泛起一抹異樣的微笑,是嘲弄,也是幸災樂禍。
武同春在心裡道:“笑吧,得意吧!我認了,誰教我當初不辨是非。凝碧,你死得很慘,但你現在可以看我活着償付出的代價。
“我,什麼也沒有,任何屬於我的,都已不存在,我只是行屍走肉。錦芳,誰叫你是仇人之女,你也認命吧!”
心念之中,片言不發,緩緩回身,舉步。
華錦芳悽聲道:“他走了?”
白石玉若有所指地道:“他是可以走了,留下來做什麼!”
武同春走了,走向不可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