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慷慨激昂的《英雄讚歌》,高度濃縮了孫勇冠後半生犬馬的軍戎生涯。
孫勇冠唱得無比投入,楊晴、離三聽得難以控制情緒,或多或少流下淚。
楊晴靜靜地聽着,手微顫着無意地翻到了最後一頁,那是一行行中文,字寫的紙張蠟黃,摩挲着似乎能撫摸出淚滴在上面的溼潤。她的眼睛因爲含着淚而視線模糊,依稀只見末尾的那一段:“再見了,親人!再見了,親愛的土地!列車呀,請慢一點兒開,讓我們再看一眼朝鮮的親人,讓我們在這曾經灑過鮮血的土地上再停留片刻。再見了,親人!我們的心永遠跟你們在一起!”
“爲什麼戰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她。”老人鏗鏘高昂地唱着,他的神情嚴肅,身影卻落寞。“爲什麼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
離三回過頭,瞥了一眼破舊不堪的“房子”,爲什麼英雄的殘生是在這裡度過?也許和艱苦奮鬥的前半生相比,它要比抗戰時的一塊老鄉的門板好,要比抗美時一個地道好,可革命的老兵,莫非在和平之時註定如此?
他的心,一時間動搖了,沉甸甸的,抑鬱的愁雲涌上他的眉間。
以前他對孫大爺的生平情況一無所知,如今聽他的講述,看他的背影,此刻除了像對待外公似的對他充滿尊敬,更爲他那曾經挺直的脊背守護着家園表示崇敬,他默默地從口袋裡掏出他的所有——一百六十八塊八毛八,囊中的羞澀令他忽感慚愧,他在將錢偷偷塞入老人的第三個抽屜時,心裡似乎立下了一個誓。
孫勇冠察覺到了離三的動作,急忙雙手攥住離三的手,推讓道:“哎,你這是幹什麼!”
楊晴看到這一幕,反應過來,效仿着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才發覺從宿舍出來的時候就帶了學生證和兩百,她大爲後悔。
“大爺,我出門急,沒帶多少。不過您放心,”楊晴下定決心回去以後,要聯合更多的志願者爲老人的晚年創造一個好的生活條件,起碼衣食住行都要得到保障。“我們這些和平時期出生的孩子一定不會讓您這樣人白白流血的,我們一定會幫您的。”
孫勇冠一手推讓着離三,一手推讓着楊晴,他疲於應付,忍無可忍之下大喝了一聲:“嗨呀,你們倆娃娃幹啥呢這是!你們的錢我不要,我也不用姑娘你幫,大爺我好得很。”
楊晴熱淚盈眶,哽咽道:“大爺,您住在這裡我心裡難受。”
孫勇冠急道:“嗨呀,別難受,大爺住的也一點兒不難受,這地兒大爺住習慣了。而且,孩子,我跟你說,大爺也不經常住這了,現在晚上都是在值班室,那邊有牀,大爺最近都在那睡了。”
楊晴哭出了聲:“大爺!”
孫勇冠的固執沒有被楊晴的眼淚軟化,原本隨和的他這時像一個一板一眼、鐵面無私的軍人,板着臉果斷地拒絕:“孩子,不需要,大爺當年殺小日本,殺僞軍,殺洋鬼子,把命都可以搭上,是爲了國家,從來不是爲了想着向國家伸手要什麼,什麼都不需要,我是一個兵,是中國的兵,我這條命就是中國的,真的不需要。”
楊晴啜泣不止:“大爺,就讓我幫您吧。不然我覺得難受,對不住您。”
孫勇冠搖搖頭,堅定地說:“孩子,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們沒有對不起我,誰也沒有虧待過我。”
離三抿着嘴,把淚強留在眼眶裡,雖然不說話,手上的動作卻已經表示他的意思。他稍微一使勁,把錢強塞進了老人的手中。
“哎呀,你們這倆哇咋地回事啊!”瞧他們一哭,孫勇冠被氣氛渲染地眼睛微紅,他硬了硬心看了看離三,又望了望楊晴,睜大眼怎麼也不肯收。
離三說:“大爺您不收,那我下次不來了啊。”
楊晴道:“大爺,既然你不肯,那這錢您就收下吧。”
孫勇冠連飛機大炮都不怕,更不怕軟硬兼施,他嘟噥道:“我寧願你們下次別來。”
三人僵持了很久,終於在離三、楊晴的軟磨硬泡下,孫勇冠不情不願地收下他們的錢,撇撇嘴說:“好吧,這次全當收下你們的心意,但下次絕對不行了。還有姑娘,大爺的事你也千萬沒到學校裡傳,不然大爺立馬辭了走人,讓你哪也找不到!”
“不會不會的,大爺!”楊晴在孫勇冠的固執下,勉爲其難地答應。
孫勇冠推辭得自己口乾舌燥,他強撐着略微沙啞的嗓子說:“嗯,不早了,孩子,你趕緊去吃飯吧,晚了食堂人多。”
楊晴戀戀不捨地看着孫勇冠,朝他揮手告別:“大爺,那,那我回去了。”
孫勇冠同樣揮舞着手,關切地叮囑道:“慢走啊,路上別走得太快,注意點腳上的傷,也不要忘了去藥店買藥。”
“大爺,我送她走了。”離三打了聲招呼,準備轉身離開。
孫勇冠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迎上他不解的目光,老人把錢遞到他的面前說:“離三,你的心意大爺收了,可錢我不能收,拿回去吧。”
離三不去接錢,疑惑道:“大爺,爲什麼你接受他的,不能接受我的呢?”
“你和她不一樣,她有父母養着她,錢不用她賺。可你一個人在城市掙錢不容易,也需要錢養活自己,何況你還有家人要養呢!”孫勇冠把手伸向他的面前,鄭重地勸道,“心裡不要有什麼疙瘩,你的心意大爺能感受到。可這錢,我絕不收,不然你以後就別來了,大爺我不認識你。”
一根旌旗迎風飄揚,四周是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