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這種感覺正確不正確,這完全就是一種猜測。不過我也明白,我自己,還有我爸那邊,兩方面各佔了一些原因,如果我不是鄭立夫的兒子,只是個普通人的話,就算我有什麼別人察覺不出的異狀,也不會有誰刻意的在意我。
這個問題不怎麼說的清楚,只有等我瞭解到更多情況時,才能下定論。
黃婆不再說什麼了,反正話已經說的很明白,陳雨的身體裡還有東西,只不過黃婆無能爲力。不過能到這一步已經讓我很寬慰了,至少還有時間可以想別的辦法。
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文哥說我們在這裡休息一夜,明天天亮動身。如果是我剛到這裡,那麼打死我都不會留在這個如同棺材一樣的院子裡過夜,不過跟黃婆接觸之後,我就發現她並非外表上看起來那麼陰森恐怖,只不過是她的職業造就了那種性格。
黃婆給我們收拾了一間屋子,之後就不見人了。我們三個在屋子裡坐着,暫時都睡不着。文哥就道:“趁這個時間,我們來規劃一下後面的計劃,特派員同志,廖大龍當時是怎麼個情況,你再具體跟我講講。”
我把廖大龍當時的情況又複述了一遍,着重提出他臨走時的囑咐,不要再打那條暗河的主意。文哥在沉思,大口的抽菸,等他再擡起頭的時候,我就問他陶小川的情況怎麼樣了。
“說不明白他是什麼情況。”文哥搖了搖頭:“一直在醫院裡,命是保住了,但醫生懷疑他頭部受到了什麼重創,沒有明顯的傷口,神智始終不清楚,偶爾開口說話,也是亂七八糟的,無頭無尾。”
一聽到這些,後面的話我就沒心再聽了,我對他們後面的行動不怎麼感興趣。文哥還在喋喋不休的說,他說玉姨那邊很看重石堰川,已經放了話,要人,要裝備,這都沒問題,但必須要把石堰川那座地下古城的廢墟徹底的找一遍。至於那條暗河,可以暫時放棄。
聽着聽着,我倒頭就睡,身處在這種環境下,心裡不可能完全踏實。不知道究竟是心理原因,還是黃婆這個院子本身不正常,文哥明明就在旁邊跟陳雨小聲的說話,我能聽的很清楚,但我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躺在對面小屋裡那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鬼頭鬼腦的鑽到我們的屋子裡來,他蹲到我腳跟,用手指着我的眼睛,好奇的問我,問我眼睛裡是什麼東西。等我一睜開眼,那種幻境就消失了,可是閉上眼睛,又看到那一幕,如此反覆了幾次,我又急又感覺害怕,文哥看我不對勁,問我怎麼回事,我照實一說,他就去敲黃婆的門。黃婆到對面的小屋裡坐着,這樣一來,我纔算安穩下來,沉沉睡了一覺。
但我還是做夢了,做的夢相當血腥,我夢見自己不停的找人打聽,打聽我眼睛裡到底有什麼東西,可沒有人能回答我的問題,最後我徹底被這個問題惹毛了,竟然伸手把自己的眼珠子給挖了出來,想看個仔細。
因爲這樣,睡眠質量不好,早上起牀的時候感覺頭髮暈。黃婆打算煮粥,在那裡劈柴火,我洗了臉過去幫忙,她沒推辭,就看着我在劈柴。等到劈出一堆柴火的時候,她叫我把柴火抱到廚房去,我照她說的做了,黃婆站在廚房的門口,看了我一下,跟我說:“你的命很硬,以後,有人會幫你,有人會害你,你要看清楚。”
“黃奶奶,這是?”我看着黃婆,好端端的爲什麼突然跟我說這個。
不過黃婆什麼都不說了,把我趕出廚房,我不想讓文哥或者陳雨察覺到什麼,就賴在廚房邊上,裝着幫黃婆幹活的樣子,一直追問她,因爲這樣說了半截又咽回去的話,會讓人很納悶。然而黃婆似乎很有原則,該說的話,不用求她她也會說,不該說的,給她跪下也沒用。我懇求了半天,最終仍然沒有結果。
我們喝了碗粥,就離開了村子,順着來路趕回去,在桐柏縣停了一站,文哥很體貼,說我和陳雨被折騰了這麼久,是要稍稍的休息一下,反正事情急也不在這一時半會,而且增派的人手估計還沒有到齊。
我們到達桐柏縣那天是七月十六號,一直到現在,我都記得非常清楚。
在生活裡,每個人都是那樣一天一天的過着,但總會有些特殊的日子被他們牢牢的記住,比如說孩子出生了,家裡搬了新房之類。
對於我來說,七月十六號這一天,是很難忘的。
當時我想着既然休息,那就好好的休息,所以我在賓館裡洗了澡,就打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睡他個昏天暗地。洗完澡之後,我躺在牀上打開了手機,黃婆他們村子裡沒有信號,所以我就把手機關了兩天,省點電。這一開機,呼呼啦啦三四十條來電提醒,我逐條看了看,發現這三四十個電話,都是同一個號碼撥打的,很陌生的號碼,從來沒有見過。
如果偶爾一個陌生號碼打來一兩個電話,我估計不會留意,但這個號碼接連打過來這麼多次,就不能不讓我重視。房間裡沒有別的人,文哥和陳雨在旁邊的房間,我想了想,就按照那個號碼回撥過去。
電話很快就通了,我喂了一聲,那邊就傳來一聲在我聽來那麼熟悉的聲音。
“小童。”
“爸!”我差點忍不住就叫出聲,那是我爸的聲音,絕對沒錯。
那一刻,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我一直在尋找他,卻一直沒有找到。然而在我準備長期尋找下去的時候,他突然就跟我聯繫了。我不是個很幼稚的人,用我們那邊的方言來說,我甚至有點“皮實”,但我聽到我爸喊我的那一聲之後,眼睛就酸了,忍了幾忍,把眼淚給逼了回去。
我的情緒很不穩定,但又出奇的清醒,我剛想說話就生生的忍住了,我的手機被陳雨他們扣了一段時間,我不敢保證手機有沒有被他們做手腳。不管到了什麼地步,我想我都要和自己的父親站在一邊。
“爸,你等一下,我再給你打過去,號碼是座機,你拿着電話,隨時接聽。”
我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但拿起桌上的座機之後,發現電話打不出去,可能是住賓館的客人裡面老有人抱着電話打外線,所以賓館直接把外線給掐了。我要通了總檯,好話說了一籮筐,幸虧我的聲音比較磁,總檯的小姑娘被忽悠住了,給我了一條外線。
我馬上重新撥打了那個號碼,這一次說話就比較放心了。我問我爸現在在什麼地方,問他什麼時候回家。
“小童,爸爸還在外地,最近比較忙,事情也比較緊急,所以暫時還回不了家。”父親說話很慢,聲音聽起來很溫和,這是在我記憶裡從來都沒有過的溫和,他的嚴肅,他的呆板,全都不見了,就好像其他孩子們慈祥的父親一樣:“小童,我想和你談談。”
我覺得有點奇怪,如果按正常情況,我跟他失去聯繫這麼久,他至少要問問我,現在在那裡,和誰在一起。但他沒有問,直接就開始了交談,他不問,我也沒法說。
“小童,你穩定一下情緒,你好好的聽電話。爸爸留的那封信,你看過了嗎?”
“看過了,我都記得。”
“今天想和你談的,主要還是你。我承認,在關於你的教育問題上,或者說我對你的心態上,爸爸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這個錯誤,很多家長都犯過,我想,以後還會有很多家長繼續犯下去。我對你寄予的期望太高了,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覺得,你會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孩子,將來總會出人頭地,這種望子成龍的心態,讓我一錯再錯。”
“爸,你在怪我不爭氣。”我沒有想到父子久別重逢後,他會跟我談起這個,我聽得出,他好像有點失望,有點埋怨,但我不怪他,因爲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不爭氣。
“沒有,你的成長,跟我有很大的關係,如果你真的不爭氣,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深深吸了口氣,說:“我之所以和你談這些,就是想通了,作爲父親的我,作爲兒子的你,我們兩個都要正視一個問題,你只是個普通人。”
“爸,你要知道,我從來沒有否認這一點,我一直都認爲自己是個普通人。”我想了想,我們父子之間之所以和平相處了這麼多年,都因爲我過去什麼都不知道,而現在,我好歹算是成年人,我覺得一些問題必須要攤在桌面上談,否則一直捂下去,遲早會捂出更大的問題:“但是你,可能就沒有我這麼普通。”
“我也是普通人。”他沉默了一下,竟然直言不諱的說:“只不過,是命運逼我走上了一條不普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