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進衛在四面漏風的棚子裡坐下後,發現沒人上來招待,就四下找掌櫃。
在裡面靠鍋臺一側的桌子那,坐着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只是並沒有平時在酒樓見到的那種掌櫃身上所具有的勤快,好像是在發呆,見客人來也不招待,不像是做生意的樣子。
“掌櫃的,小二?”鍾進衛衝那人亂喊。
鍋臺那邊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顯然是聽到聲音才伸出來的,看樣子是正在燒火。
“掌櫃的,有客人。”那年輕人衝着那個坐着的人大聲喊道。
掌櫃條件反射式的擡起頭,看看那年輕人,雙眼還在失神狀態,過了一會會,纔回過神來,道:“哦,好,馬上。”
掌櫃這才恢復他應有的勤快,快步走到鍾進衛這邊,面帶笑容道:“客官,請問要什麼?”
鍾進衛看掌櫃臉上的笑容,覺得有點彆扭,皮笑肉不笑,一看就很假。心裡有點不喜,道:“喊你半天了,你這裡有什麼吃的麼?”
“對不起,對不起,小店有熱水,熱茶,熱粥,鹹菜,饅頭。”掌櫃陪着笑道。
“就這些?”鍾進衛有點驚訝。
“客官您看看小店周圍就知道了,建虜走了沒多久,才搭起來,沒啥吃的。”
“那就先來壺熱茶吧,等我同伴到了再說。”鍾進衛很無奈。
這時,顧百川已經走過來了,聽到了剛纔的對話,就對鍾進衛道:“公子,待王鵬他們到了,有乾糧帶着,讓他們熱熱,就可以吃。”
鍾進衛點點頭,看着掌櫃的過去跟那個年輕人說了下話,然後又坐那發起呆了。
那個年輕人,應該是個店小二吧,從鍋臺那拎了一壺熱茶和兩個茶杯走過來,給鍾進衛和顧百川倒上熱茶。這過程中,看得出來,小二的手腳有點生疏,茶水都有濺出少許。
顧百川在一邊看了,有點不滿道:“有你們這樣做生意的麼?”
小二回頭看看那發呆的掌櫃,轉回頭來,壓低聲音道:“兩位客官,請多包涵。咱家掌櫃的,剛經歷了家破人亡,這裡以前最大的一間客棧就是掌櫃開的,生意興隆,又有一兒一女,日子紅火。這建虜一來,全沒了。”
鍾進衛一聽,有點同情的看看那掌櫃,也不再有啥要求了。
顧百川卻問道:“建虜就放過他了?”說完,朝掌櫃的努了努嘴。
“掌櫃的剛好去京師和老主顧談生意去了,因此避過了一劫。”
顧百川聽了倒也合理,就點點頭。
鍾進衛眼尖,發現掌櫃那發呆的眼睛看着的方向,也就是棚子邊上的一個架子上,放有兩個小風車,彩色紙做的,很是好看。心裡不由一酸:這怕是掌櫃給他那一兒一女買的吧。只是物還在,人已逝。
那小二繼續解釋道:“俺也是剛來,京師那邊汰兵,俺就是被汰下來的,無家可歸,經過這裡的時候,蒙掌櫃的收留,就做起了店小二。也是剛剛的事情,所以手腳生疏,還請客官包涵。”
鍾進衛看看小二的樣子,好像沒有認出他來。也是,幾十萬人,不可能所有人都能認出他來,就算能記得相貌,怕也不會相信他是勤王大軍的監軍。
衝着小二點點頭,鍾進衛道:“沒事,你去忙吧,我們喝茶等等同伴就成。”
小二看他們兩個都很好說話的樣子,就謝了後回鍋臺那邊做事。
這時,從通州那邊過來一個旅人,也進了這家棚子喝熱茶驅寒,就坐鐘進衛他們旁邊一桌。
鍾進衛和顧百川沒事就聊天來解決等待的難熬。
聊天嘛,啥都聊,一會就聊到了這幾天京師的熱門事件,義捐風波。
沒想隔壁那個旅人一聽鍾進衛和顧百川聊京師的事情,就湊了過來問道:“兩位,可是剛從京師過來?”
顧百川有點警惕地打量他,沒有馬上開口說話。那人一見,連忙解釋道:“咱是通州縣下引炕村人,姓劉名大。想去京師打探點消息,聽兩位說話像是從京師過來的,所以想問問。”
鍾進衛看這人相貌也是個老實巴交的,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就回答道:“我們正是從京師過來的,不知你要打探什麼消息?”
“不知皇上是否有判袁崇煥什麼罪名?”旅人劉大問道。
問完後,看看顧百川那警惕模樣還保持不變,只好又說道:“俺們村子百十多戶,就離通州不遠,被建虜殺的只有十來個人了,都是碰巧進了通州城做事,才逃過一劫的人。聽通州的親戚說,皇上已經抓了那個袁崇煥,想知道什麼罪名,最好是殺頭,俺們村的人都要去看。”
那邊掌櫃的聽到“袁崇煥”三個字,一下也朝這邊看過來。聽到議論的是袁崇煥罪名,就圍了過來。
鍾進衛聽到劉大的話,感到很奇怪,一個村民,也關心這事,說最好殺頭,還要去看。不由問他道:“你怎麼就想袁崇煥死呢?”
劉大還沒來及說話,湊過來的掌櫃在邊上咬牙切齒的道:“巴不得這袁賊被千刀萬剮,挫骨揚灰!”語氣裡充滿了濃濃的恨意。
顧百川這時不再警惕那個劉大,好奇的問道:“這麼恨他,你應該恨的是建虜纔對吧?”
掌櫃的看着顧百川道:“當然要恨建虜,但更要恨那個袁賊,要不是他,建虜那會來這裡殺人。”
“建虜不是繞過山海關進來的麼,據說應該是通過那個什麼劉策的防地進來的。跟袁崇煥關係不大吧?”顧百川又道。
掌櫃的沒說話,那個劉大就先開口了:“這位兄弟,你這就說錯了。”
“何解?”
“俺們大道理不懂,就只知道一個事情。俺們山上有狼,老下山糟蹋牲畜,有一個人說只要俺們湊錢給他,他鐵定把狼打死。等俺們把錢湊夠給他,結果狼沒打死,反而跑村裡,繞過籬笆牆,把人給咬死了。你說,俺們是恨籬笆牆防不住狼呢,還是恨這個打狼的人多點?”
顧百川聽了不再開口。鍾進衛心裡卻道:這些百姓要是知道那個打狼的人就跟在狼後面,看着狼來村裡咬人而不敢上前打鬥,說不定會更恨呢。
那掌櫃的接口說道:“客官,您說的對,您去京師,來我這店歇息,我都給你免費,只是有消息要告訴我,我也與這袁賊不共戴天。”
當下劉大和掌櫃有了共同話題,也不管鍾進衛和顧百川了,直接去隔壁桌子說話了。
鍾進衛和顧百川互相看看,也沒有說話,覺得這打狼的人不管是否與狼有勾結,都有其取死之道,老百姓都是有自己樸素的想法的,公道自在人心。
就這麼喝着熱茶,聽着旁邊的兩人的話語,時間不知不覺的被耗去。
一壺茶將完之時,聽到了馬車的咕嚕聲,阿奇總算是到了。當下,鍾進衛和顧百川迎了出去。
看看時間也將近中午,顧百川就讓王鵬把乾糧和肉脯拿出來,找小二去熱了。
鍾進衛就扶着阿奇出馬車,來到棚子裡歇息,馬伕自去停車。
很快鍋臺中飄出肉香,引得邊上幾個人的肚子起了反應,“咕咕,咕咕”的聲音此起彼伏。
反正乾糧比較多,鍾進衛就邀請這幾個苦難之人一起過來用餐。
用幾個桌子拼成一個大的,阿奇乖巧的坐在鍾進衛身邊,王鵬和顧百川分坐兩邊,掌櫃和劉大以及馬伕謝過之後也在一邊坐了。
劉大邊吃邊說道:“公子,你們是從京師往通州的麼,沒事最好不要再往北走了,不知道建虜何事會回來的。”
鍾進衛點點頭,道:“就到通州,不再往前了。”
“那就好。”說完,往嘴裡又塞了塊肉片,嚼一下就嚥下去了,然後又伸出筷子去夾下一塊,嘴上趁空感嘆一下:“通州城倖免於難,真要多虧了孫閣老啊!要不是他,又是一城百姓要遭殃,俺那親戚家裡都供上了孫閣老的長生牌位呢。”
鍾進衛笑笑,老百姓也是恩怨分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