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政的事兒已經過去五日了,無尤請安回來的路上被柳香瑜拐去了她的院子,說閒着無聊,兩個人好隨意坐坐,說些話。無尤回去也並無什麼要着急處理的,便隨着柳香瑜去東二院。柳香瑜把倒茶的丫頭打發了出去,走到窗戶前,看了看外面沒人,然後把南下的窗戶關上,才示意無尤坐過去。
柳香瑜道:“廷議的事兒你曉得不?”
無尤點頭,“那日不是大雨嗎?聽政和廷議是一起吧。”
柳香瑜壓低聲音道:“具體的情況,你也曉得了?”
“應是桃花汛吧。”無尤知道的就是這般。
柳香瑜搖搖頭,果然這丫頭還什麼都不知呢,“老太太這幾日看你的眼神都不對,你也不多想想,真是實心眼。”
無尤這幾日就是照常請安,並沒有過多的注意其他,搖搖頭。
“你爹爹把咱林老爺子罵慘了,那咄咄逼人的氣勢,那有理有據的物什一甩出來……”柳香瑜兩日前回了趟孃家,她爹是內閣新相,這次廷議必然是在的。“我家小五給我學來着,都察院衆人逼着六部尚書和各大在京的將軍啞口無言。你也知曉,武官都是以咱老爺子馬首是瞻的。弄的內閣的李相、高相、夏相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那個尷尬喲,哎……沒法說。”
“那聖上當時?”無尤有點好奇,脣槍舌戰的廷議,皇帝會如何。
“五兒說聖上就看着底下鬧,鹹淡的喝茶,讓他這個站在一側記錄的人都汗顏,唯恐兩方會打起來。”柳香瑜喝了口水,繼續:“打,倒是不會,但是自從你爹成爲左都御史以來,這都察院就變了個樣子。五兒說他看這三年來記錄廷議,這次是最嚴重的。”
“還是因春汛期將至,牽扯出來的吧。”無尤之前聽哥哥提過的,說是爹爹早就想動手參合六部尚書了,這一切便也算是水到渠成的。
“奇就奇在從那西院公子的一本奏摺起的頭。”柳香瑜努嘴示意了下小西院住的人。
“本家的林公子?”無尤沒有想那麼多,沒想到竟然還牽扯上了林湛盧。
“可不就是他,白眼狼的哦。”柳香瑜輕哼一聲,一臉的厭惡,“他在六科才幾天,就把兵部從上到下,從內到外給參了個遍,善信小叔叔也上了他的摺子。這不是給着老爺子沒臉嗎?”
“可是這幾日不是依舊隨着身前身後嗎?”無尤聽說林湛盧還是如前一般出入安國公的北院書房。
“怪就怪在這裡,也不知道給老爺子吃了什麼迷藥,連小叔叔都不寵了,就寵了他去。你和他是舊識吧?”柳香瑜問。
“是,幼年認識。”無尤也沒啥可隱瞞的。
“你防着點吧,我看着不像個吃閒飯的。”柳香瑜握起茶杯,還是不放心的又說道:“那日清明放紙鳶,我不曉得你看見不哇,那本家公子對善信小叔叔似要逼死的路子呢。”
無尤當然是看明白了,只是在這邊卻也不好說,“只是比着玩吧。”
柳香瑜看着無尤迷迷糊糊的表情,嘆了口氣,這丫頭什麼時候都挺好的,也挺明瞭的,怎麼這事兒上竟然這般犯暈乎呢。“你給我說是個實話,你可許過那本家公子什麼嗎?”
無尤側頭看着柳香瑜,搖搖頭。
“那許過什麼話?給過什麼物件,讓人誤意了?”柳香瑜接着問。
無尤又搖頭,“幼時事兒多記不得了。”
“許是我會意錯了,”柳香瑜道,可是那日明明就看見林湛盧的眼神總是狀似不經意的湊到無尤的身上,“我總覺得那個本家公子對你不那麼簡單。”
“許是因爲這個府裡只有我是他認識的,所以自然多分關注吧。”這話無尤自己說的都有點有氣無力。
“許是這般。”柳香瑜看出無尤並不想多言,便也不再問。
過了一會兒,柳香瑜突然又道:“無尤,這林家的男子心氣看似高,但是有些時候只是強撐那一口氣或是一個面子而已。至少我家善淵總是這般。”
無尤和柳香瑜在這個安國公府裡建立起了一種微妙的妯娌關係。當初無尤是因爲看着安靜的柳香瑜總是受其婆婆劉氏話裡話外的嫌棄,便對她多了一些關心,有什麼也會派人悄悄給柳香瑜這邊送一些,後來漸漸的知道柳家是出過兩個相國,五個進士,一個大學士,算是朝中大家了。嫁進林家雖然也有所謂家族聯姻的緣故,但是畢竟林善淵和柳香瑜自小便認得,也是青梅竹馬。柳香瑜對儒雅的林善淵也是早已生出愛慕之心的。本應算是個家裡最順利的一對。
楊靈之進門了,和劉氏極爲投緣,劉氏本就喜歡習武的二兒子,因安國公的爵位應是武官繼承,而自己的二兒子善極有可能成爲下一代安國公,便對這個二兒媳婦也青眼有加。楊靈之是將軍幼女本就被家中極爲寵愛,進了林家,婆婆又喜歡,自然就不把大嫂柳香瑜放在眼中,時不時也要擠兌她。面對這些是非的柳香瑜總是很安靜,不言語也不多話,甚至也不在林善淵面前說,這般的人漸漸的讓無尤喜歡上了。兩個人看書的喜好也有類似,便常私下交流。無尤知曉柳香瑜和她說這些,是因爲擔心,想讓她多些防備不要措手不及的好。
“對了,禮親王小郡主選夫冊子的事兒,這是知道的吧。”柳香瑜問,無尤點頭,她繼續說:“柳蔭侯家的公子也想,還來找了我,我看着沒戲的很。不過那邊透來的信兒,小西院的公子被寫上去了。”
“我也聽說了。”雖然不是很喜歡這個安排,但是總是個緣分吧。
“是咱老太太去和太后說的,咱老太太本是太后娘娘的堂妹,這個面子還是要賣的。”柳香瑜雖然看似安靜,但是府裡的那些事兒卻沒有不知的。
“這本就是雙贏,若是林公子能娶了郡主,藉着禮親王的勢總會對咱府裡好的。”無尤知道安國公是算計着皇親這一步呢。平國公的女兒是貴妃,柳蔭侯的女兒是八皇子的皇子妃,這些在京城裡外姓封爵的,除了安國公各個都攀着皇室的高枝呢。
“你沒進門前,老太太是一心想着要小叔叔娶永安公主的,巧在兩年多前永安公主的生母龐妃去了,永安公主自願去寺院裡守孝三年。這便得了你這出賜婚。”柳香瑜說着,耳朵卻豎起聽着外面的動靜,似乎沒有人,才又繼續道:“我說這些不是想挑撥什麼,只是你進門的時候正尷尬,這些子事體兒,必然也不會有人給你說起。”
“永安公主可是聖上最疼愛,且說是神女般美麗的那位?”無尤聽過傳聞,那永安公主出生之時,邊疆喜報連連,正是新皇登基才兩年,皇帝覺得該女是天賜神女封爲永安公主。
“龐氏家族素來出美女,聽聞家裡舊人講龐妃是隨家人上香之時遇見當時還是皇子的聖上,聖上驚爲天人,下重聘爲側皇子妃。當時在京城傳爲一段佳話。這樣女子的孩子能不美嗎?”柳香瑜畢竟是朝中、京城大族柳氏之女,知道的比無尤多一些。
“善信認識永安公主?”柳香瑜說了這麼多,應該不僅僅只是說那公主多驚豔吧,無尤想。
柳香瑜不出意外的點點頭,“就如我和善淵一般。永安公主和小叔叔也是自幼相識的,誰都想得永安公主的青眼,可是那公主琴棋書畫都是如皇子一般學的。哪那麼容易就讓她看中,卻不想獨獨喜歡了小叔叔的字。”
原來有這麼一段淵源,林善信和永安公主,若是沒有自己必然是最好的一對吧,金童玉女、才子佳人歷來都是最賞心悅目的,無尤在心中想,忘卻了迴應柳香瑜。
柳香瑜覺得無尤臉色不對,忙又說了一句:“都是過去的事兒,舊識罷了。”
真的僅僅是舊識嗎?無尤不自覺的在心中多問了句。
無尤一直回到故明園都還在消化柳香瑜說的那些。原來並不是只有自己隱瞞了善信關於林湛盧要自己等着他的事兒,林善信這個纔是更大的隱藏吧。永安公主……公主……安國公最喜歡的孫子,果然是絕配。原來竟是自己多餘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着調的可笑賜婚,自己和林善信也許根本就是一場笑話吧。無尤想的失神,一頁黃籤紙飄了出來落在地下。水紅恰巧進來,撿起寫着籤文的黃紙,放到桌邊。
“小姐。”水紅在無尤眼前用手晃了晃。
無尤似回魂一般,被水紅叫了起來,對她咧開嘴一笑,卻看不見笑意。
“是從書頁裡掉出來的吧。”水紅指了指那籤頁道,“是何籤文呢?”
無尤拿起來看了下,正是臘八時在大相國寺裡求的籤文,都說她和善信是天賜良緣,“說是天賜良緣。”
“不是說的正是小姐和姑爺嗎?現在多和睦呀。姑爺也是疼人的主兒。”水紅笑着應無尤。
“現在說不準吧,所有的因緣不是都說是天賜良緣嗎,難道都是真的?”無尤口氣疑惑。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水紅極爲敏銳。
無尤對她笑笑道:“許是看書看累了。”
“那不如歇歇。”水紅說着就要去抱小毯子。
“不了,水紅咱把架子搭起來吧,今兒還沒繡呢。”無尤很怕歇下後會想的更多。
“好。”
“小姐!”以藍一掀開簾子就叫了出來。
無尤正和水紅商量着水紋要用什麼線繡纔好看,就被以藍大叫着打斷了。
“怎麼了。”水紅問她。
以藍把一個木質的圓盒放在無尤懷中,無尤拿起看了下,一個手掌大小的木盒,上面凸刻着一株綻放的荷花。
“西院的那個書童,好像是叫封言什麼的塞給我的,讓我給小姐。”以藍說的時候放輕了聲音。
“林公子的書童?”無尤重複了下。
“對,一副兇巴巴的樣子,似乎不拿就要吃人。”以藍道。
無尤打開,木盒子裡被像太極一樣隔成了兩半,放着一粒粒荷花的種子,大概各有十個。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缺了這些?“還說什麼了嗎?”
“哦”以藍拿出一張摺好的紙遞給無尤,“就說並不值錢,請收下。”
無尤打開紙,上面只寫一句:“若不喜歡丟棄即可。”這個林湛盧怎還是這般呢,無尤看了下那些種子,若是不收就顯的自己小家子氣了。
晚上,無尤把林湛盧贈荷花種子的事兒讓以藍說給林善信說了一遍,善信倒是覺得無妨,只是幾顆種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