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無尤請安後就帶着種子去了府內花園,這會兒護理碧桃的老花匠正在那邊細心的照料着碧桃。無尤只是站在不遠處靜靜看着花匠安老伯,老伯細細的檢查每一株碧桃的每一個枝子和新發的花和新抽出來的芽,用手拂過就像在安撫自己心愛的孩子一般。有了那麼一會兒,安老伯轉頭招呼無尤。安老伯的身份很特殊,不是僕人,所以不用和下人一般行禮。老伯已經上了年紀,家裡的人多是稱呼一聲:老伯。他住在花園一角的小房裡,平日只在早上能看見他,但凡花園裡有人他就會退回去。
“老伯,我得了些種子,來請教您怎麼個種法。”無尤走到碧桃邊的小道上,問。
安老伯喜歡這個丫頭,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給我瞅瞅。”無尤遞上小盒子,安老伯打開拿起一顆對着陽光照了下,道:“這是娃娃蓮的種子,這會兒還看不出是什麼色澤花瓣的。”
“娃娃蓮?”無尤還真是不熟悉。
老伯指了下假山邊的池塘道:“那裡種的是荷,有這麼大。”用手比劃了一個大小,無尤是見過荷花的自然知道,“這種娃娃蓮應是江南之物,只有一般荷花的一半大小或更小一些。”
無尤看着安老伯又拿起一個掂量了下,問道:“一般的缸可種嗎?”
“娃娃蓮並不需要池塘,一般的缸足以,還好打理。”安老伯說着,就往前走了,“丫頭跟我來,我給你一本種荷花的冊子,你且去看看。”
無尤拿着從安老伯那取來的荷花養護冊子,就迫不及待的翻看了起來。這一打開才發現全部是手書,漂亮的小楷整理的寫下如何選種,如何護種,如何讓其發芽,如何投如泥中等等,極爲詳盡。書中說蓮子四季皆可播種,無其他種子的那般的忌諱和看節氣。無尤叫來水紅,以藍說也要幫忙,無尤想到以藍素來毛手就讓她和瑞紫去打水擺在太陽下曬去。
無尤和水紅先從兩邊各選出五顆來,放在白磁盤裡。書中說蓮子的種皮很厚,爲了讓種子順利發芽,必須先處理一下。
“小姐,咱應要剪掉哪一端呢?”水紅把一個種子放在兩指之間,盯着看,一頭尖一頭扁,扁的一頭圓鼓鼓的,中間還有個凹進去的點。
無尤也拿起一個,看了看,道:“書上說是要處理凹進去的那邊,要剪下一小塊黑色的種皮,但不能太深。”
水紅用手畫了下扁的一頭,指給無尤看,“差不多這樣子?”
無尤也是照本宣科,“大概。”
兩個人一人拿着一把尖頭大剪刀,是那種平時做針線活用的。無尤有點不敢下手,怕自己若是一個不小心剪深了呢。用剪刀頭戳了幾下,還是沒有下手去。一邊水紅先用剪刀頭在種子黑皮上劃了一個小口,然後用剪刀頭一點點的撕開,再用手拉着皮,一會兒就把那個小凹點周圍的皮褪了去。無尤也學着水紅的樣子做了起來。兩個人有那麼一會兒就把十個種子弄好了。
“這十個呢?”水紅指着盒子裡剩下的問。
“我頭一次弄呢,先種種試試看,不好都浪費了。”無尤道。
兩個人走到外面,以藍已經用兩個小銅盆盛滿了水,放在陽光直射的地方曬着,看見兩個人出來,笑嘻嘻的。無尤看見書中說泡種子,等種子發芽的水不能太涼,放入手不感覺冰冷,所以要在陽光下曬曬。無尤用手挨個的去試了水,覺得尚可,就在每個盆中放入五個娃娃蓮種子。書上說要每日換兩次水,早上一次,晚一次。
晚上善信進來看見圓桌上兩個銅盆,也湊過去看了看,問:“這就是那種子?”
“恩,”無尤剛換了水,因爲怕冷到,晚上放回了房子裡,“安老伯說是娃娃蓮。”
“那不就是碗蓮。”善信知道的,以前父親曾帶回來給府裡過,江南的物種。
“碗蓮,應該要比碗大一點吧,那花。”無尤還在繡着春水鴛鴦圖。
“恩,開起來很漂亮,”善信走了進來,“多是粉色,也有杏黃的、粉綠的,紫紅的,聽說最珍貴的是黃綠雙色和螢藍。他送時可說是什麼顏色了?”
“沒有的,從清明後我就未見過他了。”無尤埋頭繡花,這兩日心中有點不舒服在看見林善信的時候,有根刺堵在什麼地方。
“對哦,以藍說是書童給的,你看我這記性。”善信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坐下道:“不如我寫幾句,你也繡上,如何?”善信看着一側留白太多,不是很好看。
無尤擡頭,直勾勾的盯着他,問:“聽聞你寫字很好,得不少人青睞。”
善信被她這雙眼睛看的有點發毛,似乎脊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坐去另一處,才道:“坊間傳聞,怎得你也信?”
“信,爲何不信,既然是傳聞便不是空穴來風。”無尤對着善信展開笑顏,看的善信一愣。“我素來寫字最差,日日都是爹爹在後面追着打着讓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善信覺得剛纔無尤的眼神分明是一種挑釁,似乎根本不是往日的無尤。善信暗暗想了下自己這些日子並沒有做什麼揹着她的事兒,這是怎麼了。無尤似乎也發覺自己失態,忙低下頭繼續繡花,可是幾次針都錯入了地方。
善信看見,皺眉道:“你繡了多久了?”
“有兩三個時辰了。”無尤還在繼續弄,卻猛的一下刺上自己的指頭,血珠從被刺的點淤了出來,一股鑽心的疼直衝腦袋,果然是十指連心。
善信兩個跨步到無尤跟前,抓住她的手指,迅速含在自己嘴巴里。無尤要抽回來,卻搬不過善信的手勁兒。一會兒才從口中取出,善信對着吹了下,無尤皺起眉頭。“疼是吧,先忍忍。”他起身翻出三七粉,輕輕的晃動着小瓷瓶,讓三七粉均勻地撒在無尤的那根指頭上。“舉着,別放下。”
“總不能一直不放下吧。”無尤道。
“別繡了,明兒也別繡,後兒也別繡,怎麼你們繡個東西總是要弄傷自己呢,小心點不好嗎?”善信惡狠狠的警告無尤。
無尤卻糾結上了“你們”二字,那個人是誰,永安公主嗎?無尤不再說話,起身就往牀沿邊坐去了。善信看無尤不說話,才覺得是自己話說重了,也跟了過去,要說些軟話,無尤只是看着牀柱子,全然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第五日請安回來,水紅告訴無尤娃娃蓮的芽能看見了,說是早上換水時發現的。無尤細細的看着種子,在被剪去外皮那部分的正中折着一截蔥綠色的小芽,還沒有全發出來,但是已經能看見了。書上說這個時候,就可以把黑色的外皮繼續剪去一些,只留下一半。這次無尤一個人慢慢的處理每一個種子皮,然後輕輕的再放入水中。就在晚上換水的時候,無尤驚喜的發現,綠芽大部分都已經抽了出來,不再蜷縮在裡面了。
第七日,每個種子第一片葉子的雛形已經顯了出來,而第二片葉子的小頭也冒了出來。書上說從現在開始要日日曬太陽了,給予新芽生長的力量。第十日的時候,無尤從廚房裡找了一個大盆,據說是嬤嬤們洗菜用的。把所有的種子集合在大盆裡,之前的小銅盆已經有些擁擠了。
又過了兩日,無尤帶着以藍去和安老伯討淤泥。安老伯看就兩個丫頭,自己夜上了年紀不方便下荷塘。正巧林湛盧和封言進了花園,老伯就把兩人招呼了過來,說讓他們下去挖淤泥給無尤。無尤一看是林湛盧忙搖頭。
“我可以去挖。”林湛盧看着搖成撥浪鼓似的無尤的腦袋,道:“妹妹就這麼不想承我的人情?”
“你這樣下去不好的,隨時都會有人看見,我不如等有容回來了,讓他來弄就好。”無尤推辭。
“今日兵部查庫,且回不來呢,再說你的蓮花也不能等了吧。”說着已經開始捲起褲腿,脫下靴子,“你若覺得欠了我,等花開了,送我幾株吧,就當你還了情。”
“真是婆媽!”安老伯隨口說了句。
兩個人已經跳下荷塘,池塘並不深,不過齊腰。安老伯指揮着,兩個人往內走,然後伸手挖淤泥,捧出來,放在了兩個半大的一人就能抱起的藍色瓷缸中。無尤一臉緊張地看着兩個人在淤泥中行進,深一腳淺一腳,走的格外費力氣。一直到每個缸都盛了半罐多淤泥的時候,安老伯才說足夠了。兩個人走回池塘邊上,身上的衣服已經溼了,在池塘中清洗了下腳和手。無尤把手帕子遞給林湛盧,林湛盧笑着下接下只擦了擦手,就收進腰帶中。站起來,就這樣溼乎乎的穿上了鞋。
“走吧,我和封言把淤泥給你送過去。”林湛盧看了下那小缸,這兩個人必然拿不動的。
“不必了,我和水紅抱着回去就好。”無尤忙出聲攔阻。
林湛盧打量了下無尤,“就你,風一過就倒。”說罷也不顧她反對,直接和封言一人抱起一個,往外而去。無尤和水紅只得快步追了出去。
進了故明園,林湛盧和封言一看兩口大缸就明白,也沒有等着無尤說什麼,就開始往裡鋪淤泥。水紅趕緊讓瑞紫燒水,一會兒好讓那兩人洗手擦臉。弄好後,兩個人洗乾淨了手,便要回去。
無尤開口:“謝謝,林公子。”
林湛盧道:“有什麼可謝嗎?我是爲用至交,幫你是自然;我是林善信堂兄,幫他也是必然。”
無尤被堵的啞口無言,林湛盧帶着封言走到了院子門口,無尤也送到了院子口。林湛盧沒有看無尤,只飄出一句:“你可不這麼戒備我嗎?”
無尤沒有迴應,林湛盧似乎也不需要答案,腳已經跨出了故明園,往西院去了。無尤站在院口看着那個精瘦的背影,溼掉的衣裳已經不能隨着步伐飄起來。終還是欠了他的情,無尤暗自嘆氣,幼時就常常承他的情,如今不想和他過於牽扯,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