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紅之王是什麼?
名爲“諸界吞噬者”的實體?
亦或者“末日”的概念本身?
形形色色的問題縈繞在讀者心中,沒有確切回答。
直到另一個作者Tufto加入該系列的寫作,籠罩其上的迷霧終被解明。
對於“它是什麼”這個問題,正面回答是不符合其性質的。
因爲“深紅之王”這個定義的出現,就伴隨着“正體不明”。
重複的文字誤導與大面積留白塑造出它最初的印象。
官方點的說法應該是——
“你認爲它是什麼,那它就是什麼。”
就跟“110-蒙托克程序”一樣諱莫如深,讓人憑藉想象以爲那是某種不可探知的惡性事物。
但這種未知恐懼並不是克蘇魯式的“接觸即瘋狂”,而是另一種現代文明對野蠻神秘主義的本能迴避。
就像大多數人在看到231的時候,都會跟隨那些文字想象到關於性與暴力的原始崇拜。
那是在人類本性中一直存在着的東西。
那些在當今的文明社會似乎已被拋棄,卻潛藏在每一個黑暗的角落,從未消散的東西。
它是什麼?
是迴歸原始。
是人類在遠古矇昧時期的信仰與浪漫。
這種浪漫是西方中世紀宗教壓迫下的瘋狂情慾,是阿茲特克文明黑暗神話裡的荒誕與虔誠,是殷商舊都殉葬坑中堆疊的人骨。
我們如今已經失去並將之斥爲“野蠻愚蠢”的東西,有一個更爲準確的名字可以將其稱呼——前現代性。
“你現在知道深紅之王是什麼了。
它是旋動異常的造物,來自許多不同的時代,遍及全部世界。
它是失落世界的記憶,前現代的世界的記憶,具現爲對現代性的憎恨,憎恨這全新的,標識我們每日存在的人道與冷笑。
由不可調和的異常與我們破碎心智間的完美平衡而鑄造,它是由壓倒性的、不可迴避的張力所創造的實體,是舊世界面對冰冷、灰暗、無意義新世界的嚎叫。
它是我們失落過往的復仇。
它是古人的理念,身在將它拋棄又盲信的世界中。”
“深紅之王”就是這種東西——現代性與前現代間張力的具現。
很難理解?
是的,很難理解。
在探尋“前現代性”之前,不妨先了解一下“現代性”。
這是一個常常出沒於社會學和文學的概念。
早在1863年,以《惡之花》而震驚西方文壇的波德萊爾,對現代性作了一個經典界定:“現代性就是過渡,短暫,偶然,就是藝術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恆和不變。”
同時,現代主義也是指十九世紀下半葉出現的一種文學藝術流派的總稱,包括所謂立方主義、未來主義、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和抽象主義等。
這個詞最初所代表的就是理性批判和文化革新。
或者更簡單一點,“現代性”就是理性主義,是“知識就是力量”的信念。
在現代性下,這個世界是擁有原理和邏輯的,理性的統一和學術的進步終將理解並闡明人類生活——諸如國家、宗教、道德——和整個宇宙。
由此衍生出的“後現代性”可以被簡略地視爲懷疑主義的體現。
它置疑客觀真理、理性、同一性和客觀性這樣的經典概念,置疑普遍進步或人類解放,也不相信任何單一的理論框架、大敘事、乃至於終極性解釋。
——顛覆、解構、反諷、自我批判。
大概就是這些玩意兒。
因此,從字面意思去理解,“前現代性”就是在“現代性”誕生之前的社會與文化特性。
它的情緒主旨是神秘主義。
前現代是“神”和“英雄”的史詩,是純粹感性的信念體現,是“相信着什麼那就會誕生什麼”。
現在我們把這些概念都扔到《SCP基金會》當中來。
毫無疑問的,習慣於使用科學視角來觀察並對抗一切異常的基金會,充斥着人們最熟悉的理性色彩。
基金會的風格是極其“現代性”的。
雖然文檔中也不乏“2007-科學幻想”、“2718-身後事”、“2959-我們都做了什麼”等頗具後現代性風格的作品,但基金會的整體風格必然偏向理性批判與認知邏輯。
而這些已然成爲現代文明基石的事物,正是“深紅之王”所逆反的東西。
在深紅之王的001提案被寫出來之前,基金會中的另外一個檔案也具有這種風格。
SCP-2845-牡鹿。
2845被描述爲一個強大的,來自羣星的神。
它擁有近似鹿的外形,能夠在瞬間轉化與重建物質,對人類具有攻擊性。
這是一個在絕對實力上完全無法對抗的存在,但基金會仍然成功把它收容了。
——如果那也算是“收容”的話。
收容措施是一個滑稽的儀式,擁有包括辱罵、演奏、交換禮物、吞橄欖油、閹割、食人在內的數個步驟。
整個程序極其複雜,又荒謬到讓人懷疑其存在意義。
但它就是起效了,這麼不可思議地起到了作用。
“儀式並非基於某些潛在的規則運作,特別是那些科學可以解釋的。儀式的運作是因爲它是儀式。它的運作是因爲一個任意的標準被認真的執行了。要相信滿足這些任意的標準能讓儀式擁有某種終端力量。”
——一條來收容顧問給Site主管Dell的信息
牡鹿是神,一個真正的神。
對神來說,話語也有力量。
儀式和信仰擁有的力量比一個神明,比所有科學規則都強大。
基金會沒有力量對抗神明,於是他們利用這個儀式,利用其中的荒謬,愚弄了一位神明。
——讓它認爲人類比它強大。
與2845相似,231中的“110-蒙托克程序”也是這麼生效的。
羅伯特·蒙托克博士在失去了重要之人的時候,制定了這個收容程序。
也正是單純殘暴的程序中混雜的純粹憎恨,使得程序得以奏效。
這是一種徹徹底底非理性的、不科學的理由。
獻祭與痛苦,原始的生理崇拜,惡意的憎惡附着在本應出自理性科學主義的收容程序之上。
於是基金會幸運地在自身都未察覺的情況下,賦予了儀式意義。
所以2845被收容了,231也被收容了。
只有“深紅之王”從未被收容。
它也不可能被收容。
“他是風中的低語,讓農人去工作,在恐懼中仰望他公正的饑荒。
他是先天的知識:世界是神與魔的,那些掩蓋人類力量、超越我等的存在。
他是饑荒中冰冷的飢餓,沒有韻律或理由,只有超自然的冷酷居於我等之上。
以及,給予足夠的信念,他也可以是吞噬者。
他是真實的造物。”
深紅之王不是神,是一種理念。
基金會的現代性定義了他的存在,文化啓蒙與理性哲學爲他塑型。
世界可被理解,世界不可理解。
人類選擇邏輯,走向理性。
最後,野蠻、血、性與暴力、愚昧的憎恨、骯髒的人性,歸於深紅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