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北城李府
送走了來訪的呂茵等人,李錦書興沖沖的去見三夫人。
“娘,大帥府要辦舞會是真的嗎?”
三夫人正在看賬,如今李府的開支全靠三房,大賬小賬全要過她的眼,加上零零碎碎的一些事情,一天裡倒有大半天時間不得閒。
“你聽誰說的?”聽李錦書提到大帥府的舞會,三夫人的眉頭微微一皺,放下賬本,揮手讓房間裡的丫頭都出去。門關上之後,讓李錦書坐到自己身邊,問道:“是不是剛剛離開的那幾個?”
“娘!”
“我早和你說過,都是定了親的人了,少和她們來往。”三夫人用力點了一下李錦書的額頭,“整天在外邊拋頭露面,嚷嚷什麼民主自由,好人家的姑娘誰這樣?當初還拉着你去遊-行,你知道我有多擔心?早知道就不該送你去什麼學堂!”
“娘啊,您說什麼呢。”李錦書不樂意了,“現在是民國,可不是清朝了。什麼拋頭露面的,我們那是爲了國家的民主貢獻自己的力量!還有,之前的遊-行也是爲了聲援軍隊打敗日本!怎麼就被你說成這樣了?”
“還犟嘴,你倒是有理了。”三夫人也有些動氣了,“扔進你謹言堂哥車裡的炸彈是怎麼回事?要不是你們胡鬧,那些人怎麼有下手的機會?”
李錦書不說話了。
“我當時是怎麼和你說的?離這些人遠點,你就是不聽!大帥府辦舞會的事情她們是怎麼知道的?又爲什麼特地來和你說?打的是什麼主意,你想不明白嗎?”
“娘,不是這樣的。”
“還能是怎麼樣?”三夫人又點了李錦書的額頭一下,“你好歹是我生的,就不能長長腦子嗎?被人當個錘子使,還給人說好話!我現在是明白了,還是老太太明智,虧得沒把你定給樓少帥身旁的副官,否則,你這麼個沒腦子的,就是給咱家招禍呢!”
李錦書還是第一次被三夫人這麼訓斥,雖然只有母女倆,臉上還是火辣辣的發燒,眼角發紅,咬着嘴脣,淚珠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三夫人見她這樣,到底還是心軟了,拉過李錦書的手拍了拍,“錦書,聽孃的話,娘總不會害你。以後離那幾個,尤其是叫呂茵的遠着點,那姑娘表面看起來正派,可那雙眼睛……娘這一輩子見過不少人,她不是什麼好人。”
李錦書沒說話,低下了頭,三夫人也只當她答應了。繼續說道:“大帥府的確是要辦舞會,說是爲了慶祝少帥的生辰。不過你爹和我說,請的可都是達官顯貴和各省要員,還有外國的公使。之前沒告訴你,是因爲還沒拿準帶不帶你去。照我說,帶你去和那些夫人小姐認識一下也未嘗沒有好處。不過你得聽話,別再和呂茵那幾個人有牽扯。”
“可是……”
“可是什麼?”
“我已經答應呂茵了。”李錦書的聲音越來越低,“我說要帶她們一起去的。”
“你!”三夫人氣得拍了一下桌子,“我剛剛和你說什麼了?!”
“娘,是我主動說要帶她們去的,你別怪呂茵她們。”李錦書拉着三夫人的胳膊搖了搖,“娘,你就答應吧,我保證一定聽話,行不行?別讓我在同學面前出爾反爾啊。”
三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敢情她剛纔那番話都是白說了,自己這閨女的腦袋怎麼就不開竅?!
李府外,呂茵等人走在路旁,迎面吹來的北風讓幾個小姑娘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呂茵,你爲什麼要和錦書說大帥府舞會的事情?”其中一個長着一雙濃眉,頗有幾分英氣的女學生開口問道,“你今天叫我們一起來看錦書,難道就是爲了這件事?”
“我哪有。”呂茵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我只是好奇罷了。難道你們不好奇?”
都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又受過教育,讀過一些西方翻譯來的小說,對舞會宴會自然好奇,呂茵這麼一說,當即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但之前問話的女學生顯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呂茵。
“你別岔開話題,這是兩碼事。”那個女學生皺着眉,“你來看錦書是假的,真正的意圖,是想讓錦書帶你去舞會吧?”
“楊聘婷,你少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叫做楊聘婷的女孩子冷笑一聲,“你當只有你自己是個聰明的,旁人都是白癡?你做了什麼,楊秀兒可是都告訴我了!”
“我做什麼了?”呂茵也冷笑道:“楊秀兒自己不要臉想給樓家做妾,得到這個下場,旁人可沒逼她!
“你!”
楊聘婷氣得想要動手,旁邊幾個女學生連忙拉住她:“聘婷,呂茵,快別吵了。大家都是同學,是好姐妹,這樣多不好。”
“是啊是啊,別吵了。”
“誰和她是好姐妹?!”楊聘婷一把甩開拉着她的女孩子,“我提醒你們幾句,趁早離她遠點,要是哪天被這個姓呂的賣了,想哭都沒地方哭去!”
說完轉身就走。
其他幾個女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個和楊聘婷交好的當即追了上去,另外幾個卻留下來勸着呂茵:“你別生氣,娉婷脾氣一向不好,她也是因爲秀兒的事情氣糊塗了。”
楊聘婷和楊秀兒是親戚,楊副處長被撤了職,楊聘婷的父親也或多或少的受了些影響。知道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以後,楊聘婷就恨上了呂家母女,再想呂茵之前的種種,算是看清了她這個人。今天見她來找李錦書,話裡話外不離大帥府的舞會,猜也能猜到她在打什麼主意。
“什麼打倒軍閥,打倒封建勢力!”楊聘婷對追上來的兩個女孩子說道:“看着吧,只要找到機會,第一個要扒上去的就是她!你們和我好,我才告訴你們,這呂茵不是什麼好東西,以後都少理會她。”
“行了,我們都知道。”
幾個女學生自走出李家到分道揚鑣,身後一直有幾個人跟着。這些人看起來都不太起眼,屬於扔進人堆裡眨眼就找不到的那一種,可只要是練家子就能發現,他們身上的功夫都不弱。
“豹子,蕭先生讓咱們跟着這幾個女學生,到底是爲什麼?”
“我哪知道。”被叫做豹子的男人,雙手攏在袖子裡,蹲在牆角,“蕭先生吩咐的,我們照做就是。”
“這盯了幾天,也沒盯出個什麼來……”
豹子突然朝抱怨的漢子使了個眼色,原來在呂茵等人走過街角時,一個穿着學生裝的男學生走了過來,豹子清楚的聽到那幾個女學生叫他“張建成”。
兩個盯梢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張建成?不就是上次帶頭砸了關北日報報社,讓蕭先生和言少爺都留意的那個青年學生?
這下子,兩個人都來了精神。
大帥府
三天時間準備一場舞會並不是件輕鬆的事情。不只是李謹言沒經驗,樓家的上上下下都有些無處下手的感覺。
樓夫人特地請了展夫人過來幫忙,展長青在北方政府做事時,展夫人也參加過幾次這類的宴會和舞會,其中還有法國公使夫人舉辦的,倒是能提出不少有用的建議。
她接過李謹言擬下的單子,仔細看着上面的章程,不時點頭,偶爾纔拿起筆劃去一項或是添上幾行字。
“要我說,這就不錯了。”展夫人將改好的單子遞給樓夫人,“只是細節的地方再注意一下就行了。”
“恩。”樓夫人看過之後點點頭,“就照着這個來辦吧。”
李謹言沒說話,他此刻正僵硬的坐在沙發上,像尊雕像似的,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樓二少躺在他懷裡睡得正熟。
“娘,”李謹言的聲音有些發抖,“差不多了吧?”
“還早,你急什麼。”鑑於李謹言第一次抱樓二少時的蹩腳表現,樓夫人得着機會就把樓二少往他懷裡塞,當然,旁邊都有奶媽看着,一旦樓二少有任何不舒服立刻會被轉移陣地。
饒是如此,李謹言還是沒有半點長進,這麼一個麪糰子似的,彷彿一用力就能捏碎的柔軟生物,在李三少眼裡當真是比洪水猛獸都可怕……
“行了,快別爲難他了。”展夫人笑着從李謹言懷裡把樓二少抱過來,輕輕拍了拍,“都滿月了,名字還沒定下來嗎?”
“還沒。”樓夫人放下茶杯,示意丫頭重新換一壺熱茶來,“大帥起的那些名字,不說大哥,連我都不同意,大哥起的大帥也搖頭。恐怕還得請爹幫忙。”
“大帥都起了什麼名字?”
“還有什麼?”樓夫人哼一聲,“當初他想叫逍兒樓老虎的事情你忘了?你說說,大帥也是讀過書的,怎麼會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當時爹差點被氣得掄柺杖,逍兒的名字才總算定下來。”
李謹言聽到樓老虎三個字,嘴裡的點心好懸沒噴出來,樓……老虎?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想起了被樓少帥當做聘禮送到李家,後來又被自己當做嫁妝帶回樓家的那隻老虎。話說,樓少帥知道他差點被叫樓老虎嗎?
樓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之前還攔着大哥白寶琦,不讓他在李謹言面前掃大帥的面子,如今卻被她自己說出來了。
“這事還真是……”展夫人也笑了,看着懷裡的樓二少,“大帥到底給二少起了什麼名字?總不會還是老虎吧?”
“不是。”樓夫人乾脆也不爲樓大帥遮掩了,沒好氣的說道:“山豹,樓山豹。”
“樓……山豹?”
李謹言看看沒好氣的樓夫人,又看看愣住的展夫人,再看看被展夫人抱在懷裡萬事不知的樓二少,好吧,當他看到樓大帥捏在手裡的那張紙時,馬上對樓二少升起了十二萬分的同情,這要是舌頭大一點的,十有八——九會念成樓山炮。
可憐的娃,要不是上頭還有個外祖父,恐怕就得被人叫山炮了……
商定了舞會具體細節之後,李謹言叫來大帥府的兩位管家,把單子給了他們,交代他們按照這上面的章程去辦。
“具體都寫在上面,採買的事情上一定要把好關,還有伺候的下人,不用丫頭,都用……”
李謹言和管家正說着話,丫頭來報,說有人找言少爺。
“是誰?”
“農場來的,他說他叫巴特爾。”
“巴特爾?”
李謹言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想起屋子裡還有其他人,不太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暫時先這樣吧,如果有不明白的,再來問我。”
兩個管家也是有眼色的,一看就清楚言少爺肯定是有事,行禮後就退了出去。
打發走兩個管家,李謹言親自去外廳見了巴特爾。
巴爾特已經是第四次去草原了。之前三次,他都沒走出北六省,主要是在察哈爾境內的呼倫貝爾草原收購牲畜,他帶去的鹽巴,糧食和布匹很受牧民們的歡迎,現在巴特爾已經成了呼倫貝爾草原上最受歡迎的客人。
“按照言少爺吩咐的,和牧民們都定了協議。”巴特爾將這次去草原的經過和李謹言詳細說了一遍,又從隨身的包裡取出和牧民簽訂的合同,“牧民們都感謝言少爺,請言少爺有機會一定要去草原。”
李謹言點點頭,放下合同:“巴特爾,這次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言少爺,我去了外蒙。”
“什麼?”李謹言嚇了一跳,“你一個人去的?”
“不是,是跟着商人的馬隊一起。”巴特爾說道:“雖然外蒙的哲布尊丹巴投靠了俄國人,但下面的牧民還要生活。他們吃的鹽巴和糧食,大部分都是從這些商人的手中購買,我恰好認識一個馬隊的兄弟,這一次就跟着一起去外蒙走了一趟。今年太冷了,馬隊沿着克魯倫河走,過了喬巴山,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被凍死的羊,連人都有被凍死的,牧民的日子比往年都艱難,馬隊帶去的鹽巴和糧食並沒換來多少東西。”
“那些凍死的牛羊牧民怎麼處理?”
“丟掉。皮毛不能賣,肉也不會吃,只能丟掉。”巴特爾的聲音頓了一下,“這個冬季過去,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是啊。”李謹言也有些感慨,過了半晌,說道:“巴特爾,要是那個商人的馬隊可靠的話,過幾天你帶上幾個人再去外蒙一趟怎麼樣?花費都由我來出。”
“言少爺是想和那邊做生意?”
“恩。”李謹言點點頭,“你帶上足夠的鹽巴和糧食,收購那些牧民手裡的牲畜,瘦點沒關係,是活的就成。再和他們說,如果活不下去了,可以往察哈爾和內蒙這邊遷移。”
“我知道了,言少爺。”
送走了巴特爾,李謹言隨即去書房找了樓少帥,巴特爾說的事情,讓李謹言想起了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外蒙?”樓少帥擡起頭,“收回外蒙?”
“對。”李謹言走到辦公桌旁,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不是說現在就派兵去外蒙,而是想辦法先把民心收攏過來。”
李謹言將巴特爾從外蒙帶回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樓少帥,牧民是要吃飯的,如果現在外蒙的統治者不能讓他們吃飽飯,而樓少帥卻能讓他們有飯吃,他們會怎麼做?外蒙的哲布尊丹巴沒什麼能力,說白了就是俄國人的傀儡,要對付他很容易,對付他背後的俄國人才需要費一番腦筋。
現在的俄國還不夠虛弱,武力收回外蒙並不是理想時機。等到一戰開打,俄國沙皇被趕下臺時,纔是動手的時候。
歷史上徐公收回外蒙,不也是趁十月革命之機,外蒙的王公貴族失去了靠山才能一舉成功?
雖然後來因爲種種原因,加上蘇聯和日本勢力的介入,外蒙還是獨-立了出去,不過李謹言相信,只要能將這片入地收回來,只要有樓少帥在,別人就休想再把它從華夏的版圖上分割出去!
況且,外蒙收回來之後,再趁一戰俄國國內最亂的時機,華夏軍隊完全可以對與外蒙邊境接壤的俄國土地鯨吞蠶食,加上在後貝加爾插下的那些釘子,自顧不暇的俄國新政府,肯定無力將這些土地從華夏手裡再搶回去。等他們緩過勁來,肉已經吃進了華夏的嘴裡,再吐出去?想也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