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大帥府外的一場鬧劇,只能算是舞會上的一段小插曲。對李謹言來說,接下來和英國人的商談纔是重頭戲。
不過在那之前,作爲主人,樓少帥和李謹言必須跳第一支舞。
被樓少帥帶到大廳中央時,李謹言不得不硬着頭皮說道:“少帥,我不會跳這個。”
“沒關係。”有力的手臂撐住李謹言的腰,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跟着我。”
兩個男人的華爾茲,在李謹言看來未免有些滑稽。可是,當樓少帥牽着他的手,在施特勞斯的圓舞曲中旋轉,大手輕撫過他的背,漆黑的眼眸凝視着他,李謹言的大腦突然變成了一片空白,原來一個男人,也可以如此的迷人。
樂曲終了,李謹言猛然間回到現實,他一定是昏頭了,否則不會覺得樓少帥的嘴脣很誘人,也不會想扯開他的軍裝,是錯覺!全都是錯覺!
“怎麼?”
低沉的聲音敲擊着耳膜,李謹言下意識的捂住了耳朵,幸好有人來找樓少帥說話,在樓逍轉身離開後,李謹言總算是鬆了口氣。
越來越多的人走進舞池,李謹言冷靜下來之後,終於想起自己今晚要做的事情,端着酒杯走向坐在沙發上英國公使朱爾典。
“公使閣下,”李謹言笑着走到沙發前,“介意我坐下嗎?”
“不,請坐。”朱爾典說道:“這是個美好的夜晚。”
李謹言仔細觀察着朱爾典,寒暄幾句之後,試探着說道:“公使閣下,不知貴國對出售一批工業設備的訂單是否感興趣?”
“您是指?”
“一整套鐵礦採礦設備,兩座鍊鐵高爐,一個造船廠,主要用於建造貨輪。而且,這只是第一筆訂單。”
“第一筆?”
“是的。”李謹言意識到魚兒終於開始上鉤,心裡有了底,“採購這些設備,保守估計也需要一千萬大洋。”
“據我所知,貴方和德國已經有了合作關係?”
朱爾典的消息靈通讓李謹言有瞬間的驚訝,不過想到前不久從青島大批運抵北六省的機器和隨行的德國人,李謹言便釋然了,這麼大的動作肯定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只要下力氣去查,總是會查到些蛛絲馬跡。既然被英國人知道了,李謹言也不打算隱瞞了。
“我們的確和德國人有合作。不過,我相信閣下也聽說過一句話,雞蛋不應該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李謹言笑眯眯的說道:“德國人的機器很好,但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同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合作。”
李謹言絲毫沒有掩飾的恭維,讓朱爾典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過朱爾典也不會被李謹言三兩句話就隨意打動,畢竟李謹言不是北六省的實際統治者,而且這麼大的一筆訂單,他打算用什麼來償付?
“日本的戰爭賠款,您覺得如何?”李謹言乾脆再添了一把火,“您也知道,錢如果不花出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據我所知,日本人還沒有給出一分錢。”朱爾典說到這裡,頓了頓,開了個別有深意的玩笑,“當然,如果他們不打算要回被臨時接管的銀行的話,可以一直堅持不付錢。”
李謹言聽明白了朱爾典這個玩笑裡的潛臺詞,搖頭說道:“請公使閣下放心,北六省軍隊的接管行動只針對日本銀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賴賬並不是個好習慣。”
“的確。”朱爾典點頭。
當說到朱爾典給日本人下達的最後通牒時,李謹言終於投出了今晚的另一個重磅炸彈。
“公使閣下,這不就是購買機械設備的貨款嗎?”
朱爾典愣了一下,看向李謹言的目光不由得產生了變化。
接下來,李謹言開始不遺餘力的勸說朱爾典,用日本人的庚子賠款爲華夏購買英國機器,對華夏和英國來說可謂是雙贏。北六省不必擔心拿不到戰爭賠款,英國也不用再擔憂這次的銀行風波會波及到自身。而且,更重要的是,雙方都算是“師出有名”。
“閣下覺得如何?”
“恕我直言,這件事您可以做主嗎?”
“我只是向您提出建議,如果您覺得可行,不妨和能做最終決定的人詳談,如何?”
李謹言相信朱爾典已經動心了,只要能讓英國人點頭,日本就再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扣押日本人的庚子賠款交給北六省,主意聽起來不錯,但中間卻存在太多的變數。畢竟英國和日本是同盟關係,很難保證英國人是否會中途變卦。不如將這筆錢拿來購買英國機器,只要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沒有人會傻到把錢往外推。
將錢扣下給別人,和將錢扣下裝進自己的口袋,哪種選擇更好?
李謹言計劃從英國購買的機器設備基本不涉及武器製造,英國人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若是這筆訂單能夠成功,也可以給德國人提個醒,北六省的選擇不是隻有德國。若想讓雙方的“蜜月期”持續下去,就得多花點力氣。
在考慮了幾分鐘之後,朱爾典告訴李謹言,他需要休息一下。
“二樓的書房,是個休息的好地方。”李謹言叫人爲朱爾典引路,自己走到樓少帥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好。”樓少帥點點頭,對身旁的法國公使說了一句:“失陪。”
李謹言對面帶疑惑的法國公使說道:“少帥臨時有事,事實上,我很早就想和您談一下,關於時尚之都巴黎……”
伊集院和矢田陰沉的盯着和人談笑風生的李謹言,李謹言察覺到兩人的目光,好心情的朝兩人舉了舉酒杯。此舉讓兩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矢田君,”伊集院壓低了聲音:“同河下君聯繫,將這次計劃的知情人全部送走。”
“是!”
這次舞會,司馬君和宋舟都沒有露面,卻不約而同送來了厚禮,大概是猜到樓家此舉肯定不簡單,不願意蹚這趟渾水。
第二天,關北城的大小報紙都刊登了青年學生在大帥府門前鬧事的新聞,大部分人都認爲這些學生過於激——進,行事魯莽,雖有同情的言論,但譴責之聲卻更多。
李謹言創辦的收容所卻因此事意外的名聲大噪,關北城的一些士紳瞭解到收容所的一應開銷全部是李謹言所出之後,紛紛慷慨解囊進行捐助。李謹言沒有白拿他們的錢,將所有捐贈人的名字和捐贈數額都一一記下,連續幾日刊登在關北城的各大報刊頭版上,茶樓裡的說書先生還特地編了幾個段子,一時之間,這些人的善名幾乎傳遍了北六省。
這些捐贈款項李謹言交給了專人管理,每一筆花費的去處都要明確,不能出現任何貓膩。哪怕這些人拿錢出來是各有目的,但李謹言卻不想看到這些錢被隨意挪用,或者是落進私人的口袋。
他辦這個收容所只是臨時起意,可事情的發展卻迫使他必須將這個收容所繼續辦下去,並且規模化,制度化。
“將這些報紙都貼在牆上。”李謹言將幾份報紙交給收容所的負責人,“另外,再去和關北中學,北方大學的校長聯繫,抽時間安排學校裡的學生到收容所參觀,看看收容所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是誰在幫助這些人。關在象牙塔裡,凡事只認爲自己是對的,做事情只憑意氣從不考慮後果,不肯腳踏實地,只憑一張嘴就能救國救民了?簡直是笑話!”
想起之前在大帥府前鬧事的張建成等人,李謹言就覺得心裡有股火在往外冒。
如果他不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如果不是蕭有德和啞叔辦事得力,現在被衆人唾罵翻不了身的就是他李謹言吧?虧他之前還覺得張建成這個人不錯,他的眼睛一定是被糊住了。
張建成和呂茵等人,在離開大帥府之後,就先後被抓進了情報局的審訊室。蕭有德對他們進行了連夜審訊,倒是從他們嘴裡問出了不少有趣的東西。
“不出所料又是日本人。”蕭有德看着記錄下來的口供,當翻到張建成那一頁時,臉色一變,“怎麼還有俄國人牽扯在裡邊?”
“還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俄國人。”負責審訊的豹子說道:“只是據張建成說,將收容所的事情告訴他們的的確是大學裡的俄語先生,這個人姓黃,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華夏人。”
“有意思。”蕭有德捏了捏手指,“這日本人不消停,老毛子也蠢蠢欲動,看起來咱們有得忙活了。這事暫時保密別往外露,等我上報會給言少爺,看看他的意思再說。”
“是。”豹子應了一聲,隨後問道:“那這幾個學生怎麼辦?警察局的弟兄說他們家人已經四處在找了。”
“那三個牽扯不深的放了,放走之前,想辦法讓他相信抓他們的是日本人。”
“蕭先生,這不是爲難弟兄們嗎?”
“有什麼爲難的,川口憐一一個大活人在那擺着,該怎麼幹還用我吩咐你?”
“是。”豹子不敢再反駁了,“那剩下兩個?”
“張建成還不能放,對他我另有打算。至於那個呂茵,”蕭有德的眼睛眯了起來,“把她送進城外的監獄。”
“送那裡去?”
豹子一嘖舌,關北城外的監獄就是當初關押王典茹的地方,凡是進了那裡的人,除非如孟二虎一類被法外開恩的,基本沒有能再走出來的。不是死就是瘋,沒第三條路。
“死對她來說太痛快了。”蕭有德冷笑着說道:“活着受罪,纔是她該得的。”
聽了蕭有德的話,豹子等人後脖子都是一涼,果然,自己找死當真是神仙也沒得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