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沒有擴音機,所以甜酒酪在竭盡全力地努力喊出聲。她身爲皇室成員的身份註定了她要在這一刻盡全力地辯駁。畢竟,如果讓這個奴隸出身的女人的這個可怕思想傳播出去,每個人都覺得在未來的某一天皇室一定會消失的話,那可怎麼行?她必須要維持碧藍家族的尊嚴!
“我哥哥好幾次都派人來,邀請鵜鶘城的各種工廠全都搬遷進入首都瀚海城了吧?並且我哥哥也願意資助你們這些設計師繼續開發元素機。換言之,你口中那種可以創造大量資源的力量,我哥哥,藍灣皇室也可以掌握!擁有了大量物資以及軍隊的藍灣皇室,反而更加可以調配這些物資,將每一個東西都送到最需要它的人手裡。由我們皇室進行調配,難道不比你們這些商人彼此之間進行貿易,勾心鬥角,低買高賣,囤積貨物來的更加有效,更加方便?!”
而對於甜酒酪現在的嘶喊,愛麗兒在略微思索片刻之後,衝着一旁警戒的可可招了招手。待得可可過來之後,愛麗兒說了兩句話,可可的臉上立刻充滿了疑惑,但還是點點頭,走向甜酒酪,從懷中取出一個擴音器,交給了她。
甜酒酪:“幹嘛?”
可可:“會長姐姐讓我給你的,你可以大聲說話,把你的想法傳遞給在場的每一個人,而不用像現在這樣聲嘶力竭。”
甜酒酪是疑惑的。
因爲她知道,自己現在這樣不管怎麼喊,都有很多人聽不清楚的狀態對於愛麗兒來說是最爲有利的。因爲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把她那有毒的理論散播出去!
可是現在,她卻願意正面來回應自己的反駁?明明自己所說的,恰恰是她這個帝國毀滅理論中最最關鍵的漏洞啊?
不過現在已經顧不得其他了,甜酒酪戴好擴音器之後,再次將剛纔的話語說了一遍。
果不其然,在她說完之後,剛剛還對愛麗兒的帝國毀滅論產生認同感的人們,現在也是同樣疑惑了起來。
對此,愛麗兒卻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轉向旁邊的弗萊世,緩緩說道——
“弗萊世將軍,你覺得,帝國軍爲什麼要追擊你們?”
弗萊世一愣,想了想之後,說道:“我們是叛軍,我們殺貴族,我們搶劫,他們怎麼可能不追殺我們?”
愛麗兒:“那麼饑荒已經差不多蔓延了帝國全境,害死了那麼多人,藍灣皇帝爲什麼不去追殺饑荒呢?”
那一刻,弗萊世覺得自己彷彿被羞辱了,漲紅着臉道:“你什麼意思?我們怎麼能夠和一個概念混爲一談?!”
愛麗兒點點頭:“這就是帝國軍追殺你的原因。不是因爲你們殺貴族,也不是因爲你們搶劫,而是因爲在整個藍灣帝國境內,碧藍皇室絕對不會允許存在一支不受自己控制的軍隊在自己的領地內橫衝直撞。哪怕你們雷霆軍自從成立之後沒有殺過任何一個貴族,沒有進行過任何的搶劫,僅僅只是聚集起來形成一支軍隊,藍灣皇室也會要求你們解散。如果你們不肯解散,也會立刻想辦法滅了你們。”
“這就是帝制國家的本性,所有的一切都要在皇室的掌控範圍之內,皇室如果擁有了某樣最好的東西,那麼就不能夠允許其他人也擁有。因爲那是對於皇室的威脅,是一種對於皇權的挑戰。而皇權,最不能夠容忍的就是挑戰。”
愛麗兒的目光轉向面前的甜酒酪——
“就好像我們面前這位長公主殿下,她以她的皇室身份而自豪,擁有無可比擬的尊嚴。她之所以提出對於人魚之歌所有人的挑戰,歸根結底,還是因爲我們人魚之歌挑戰了她身爲皇室的尊嚴,也就是皇權的力量。”
“現在,既然皇權絕對不會允許在自己的境內存在另外一隻軍隊,那麼皇權會允許自己的經濟範疇內存在另外一個不受自己控制的經濟力量嗎?”
“我想,應該也不會。”
“猛浪·碧藍邀請所有的工廠前去瀚海城建廠不假,我也不會懷疑他打算給元素機投資好用來進行進一步建設的心。但是同時,他也會要求摧毀除了皇室掌控力量以外的所有元素機。從此以後,整個藍灣帝國境內只有他皇室出產的衣服可以銷售,他皇室認證的食物可以食用。一切都要在皇室的要求之下進行管控。”
甜酒酪想了想後,問道:“這又有什麼問題?這和剛纔由你們這些商人進行貨物貿易有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你們這些商人賺不到錢了吧?”
愛麗兒:“有區別。事實上,讓我們這些商人賺不到錢,反而是這裡面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問題。”
在甜酒酪愣住的時候,愛麗兒繼續說道——
“正如同我剛纔所說的那樣,元素機是一種會從根本性上摧毀帝制的存在。理由,就是元素機本身代表的是一種能夠儘可能進行生產的力量。”
“皇室掌控軍隊,當然不會希望自己的軍隊變得慵懶無能。軍隊要打勝仗,那就一定要保證自己的軍隊比領國的強,比自己境內的所有反叛勢力都要強。那就意味着軍隊要進行訓練,進行打磨,而不能人浮於事,吃空餉。”
“對於元素機建立的廠房來說,也是如此。目前,元素機還僅僅是在以邊際省爲中心,以及擴散開來的一些地區內進行。換句話說一旦皇帝徹底收繳了所有的元素機,那麼猛浪·碧藍所設立的所有廠房都不會有任何的競爭者。”
“一個沒有競爭者的元素機工廠,效力真的會高嗎?就好像一個沒有競爭者的軍隊,會變得鬥志昂揚,戰鬥力卓越嗎?”
“我不這麼認爲。在我所學的經濟學的知識之中,有一種說法被稱之爲‘壟斷’。意思就是在一個市場之中,如果一家商會所佔據的份額過分巨大的話,那麼這個產業的進步就會趨於停止。”
“因爲壟斷者最希望做到的絕對不是依靠產品的技術革新來創造更多更好的東西,而一定會使用自己的壟斷地位,竭盡全力地打壓其他並沒有壟斷地位的產品。”
“用更形象的說法就是,以後皇室不會允許任何人設立與皇室所開設廠房相同的產品。既然沒有競爭者,那麼產品質量好壞就沒有意義了,就算做的再爛也會有人買。糧食的生產就算降低也沒有關係,反正不會有人搶着來種田。元素車就算開出去不久就癱瘓爆炸也行,死了人的話就是那個人運氣不好,畢竟你不買的話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買。”
“甜酒酪,或許你會說,你的哥哥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但你要知道一點,你哥哥是個皇帝,他不是一個需要和其他人競爭商品銷量的商人。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將工廠交給大臣或者其他什麼人來做。”
“而這些人……哪怕是任命我,在未來那個居於壟斷地位的元素工廠內擔任管理的話,東西的好壞根本不會影響銷路,那我爲了能夠讓自己的荷包鼓一點,爲了能夠在不降價的情況下節約成本,好中飽私囊,貪污,我一定會盡可能地降低產品的質量。”
“這不是什麼依靠選擇一個‘好人’來管理就可以解決的。而是基於人性的規律。壟斷的廠房屬於你哥哥,你哥哥對於廠房的定義是掐死其他競爭者順便賺點錢。他纔不會每天沒事就去看看廠房裡面的產品質量是否合格呢。就算他偶爾有一天心血來潮去看了看,查處了那個貪污的管理者,但是他所任命的下一個管理者就算一開始多麼的兢兢業業,時間長了,也一定會走上上一任的老路,這是人性。而在一個管理制度之下,最不應該抱以期待的東西,就是人性。”
“那麼現在,所有的元素廠房都被你哥哥壟斷了,生產的東西就算少了、破了也沒有關係,你哥哥的地位穩定了。那麼接下來,或許不是你哥哥,或許會是下一個皇帝,都會開始覺得元素廠房到底有沒有必要存在?畢竟剛纔我已經說了,對於皇帝來說,最好的統治時代就是每個人的物資都比較匱乏,但也不會到那種活不下去的地步。畢竟那些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就可以得到一些些溫飽的人最不容易反叛。反而是那些物資生活過的十分好的人,纔會開始思考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我,就是這種人中的一個。”
當下,愛麗兒拍了一下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道——
“如此一來,時代就再次進行輪迴了。元素機的技術一旦出現,想要徹底消除就會變得十分艱難。而當皇室開始將元素機設定爲壟斷,並且生產的東西越來越差,越來越貴的時候,就會有一些膽子大的商人,比如說,還是我這樣的,就會開始重新拾起元素機的技術,偷偷摸摸建立起自己的廠房,開始生產出比帝國生產的更好的產品。”
“而經過了上一次的失敗之後,這一次,商人們將會明白絕對不能夠將自己的元素機交出去。我們會發展軍隊,會建立同盟,會成立共同的戰線。換言之,我們會要求用自己的元素機產品和帝國的元素機產品進行競爭。如果帝國的元素機產品競爭不過我們,就會被我們所淘汰。我們會賺取大量的資金,我們會有自己的鑄幣權,我們將不會服從帝國的管理。”
“當我們這些商人手中擁有的財富比帝國還要多的時候,帝國這種東西,真的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你說呢,尊敬的甜酒酪·碧藍小姐?”
從理論上來講,愛麗兒說的這些話都是她個人的構思。這些構思雖然有着一些現實的基礎作爲奠基,但是總體來說肯定還僅僅只是一種構思,並不能夠當成理所當然的事實。
但是,這些構思也是她花費了很多的時間,非常耐心地一點一點地琢磨出來的。或許這裡面可能會有許多的偏差,或許在這整個事件的變化過程之中還有一些自己完全沒有考慮到,也完全不可能考慮到的因素會在裡面起到改變一切的決定性因素,但是現在來說,這已經是她所能夠考慮到的極限了。
另一方面來說,雖然這些事情是她所能夠思考的極限。從一開始研究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夠擊敗藍灣帝國,到聯想到自己手中的元素機,再構思到帝國的本質,商人的實際利益,經濟的最最基本的要素等等,一直到最近她才發現,技術實力的發展真的可能會天然地成爲帝國制度的墳場。
只是,這些知識雖然她理解了,可要理解這些知識,很顯然是不能夠依靠普通人的直覺。要明白這裡面的一切,那麼聽取這些知識的人必然需要有一定的學識。
在這裡,她並不期望弗萊世這麼一個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將領能夠明白。但是面前的甜酒酪那逐漸變得惶恐不安的臉色,卻是讓愛麗兒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恐怕已經開始起作用了。
當下,愛麗兒擡起頭,繼續用一種十分自信的態度說道:“就是因爲如此,如果我們想要和平穩定的生活,想要一個不需要再爭鬥、廝殺,想要一個不再有人被劃分爲奴隸,不再有人被尊奉爲貴族的時代的話,那麼我們所要做的並不是在一些小事上面與藍灣帝國進行鬥爭。我們需要鬥爭的地方在更加寬廣,更加宏大的地方。而在這些宏大的理想之中,綁架那些在將來很有可能幫助我們一起摧毀帝國的貴族和領主,這毫無疑問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她轉向旁邊的弗萊世,向着這位將軍的臉上掃了一眼。
看得出來,這位將軍現在的面部表情中充滿了疑惑。
這讓愛麗兒感覺慶幸,因爲她知道自己的話語讓這個即便沒有受過什麼正規教育的將軍也開始理解。這代表她說的這些話同樣也會傳遞到在場許許多多的市民的耳中。
這也讓愛麗兒感覺有些緊張,畢竟這個弗萊世就算是已經聽懂了這裡面的問題,但從他臉上那逐漸浮現出來的惡意來看,他似乎並沒有打算就這樣完全臣服的樣子。
“…………再怎麼說,你所說的這些,都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吧?話說回來,這些話就只是你想象出來的而已,事實究竟是不是真的這樣做,根本就還沒有定論!”
果然,過不了多久,弗萊世的眼神中再次開始閃爍出兇狠的色彩。他舉起拳頭重重地砸向桌子,轉過頭,惡狠狠地瞪着愛麗兒,開口說道——
“而且,你說的這些都太過大而寬泛了。就算你的理論是正確的,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會變成現實,可那也不知道究竟要過多久了。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上百年?你剛纔也說了,帝國會打壓元素機,那萬一帝國真的完全打壓成功了呢?那些貴族和富豪們一個個的全都是見風使舵的傢伙,你真的把希望寄託在他們會幫助我們的份上?我看,還是算了吧!”
儘管弗萊世喊得很大聲,但是當他說着這些話而環顧四周的時候,卻發現那些原本已經被他煽動的市民們,他們的眼神卻已經不再像是剛纔那樣的狂熱了。
甚至是那些剛剛還直接喊出聲來的年輕市民,這些人的眼神中儘管還醞釀着熱情,卻並沒有展現出直接的躁動。
他們會思考,更會掂量眼前的事實。
最最重要的是,相比起這個來到鵜鶘城不過才幾個月,就突然公開拉着自己的士兵唱反調的雷霆軍將領,他們是不是會更加願意相信那位已經在鵜鶘城耕耘了數年,並且一直以來都沒有騙他們的人魚之歌會長呢?
現場的氣氛已經開始逐漸變得冷靜了。
這樣冷靜的氣氛之下,愛麗兒也知道,自己的言辭算是獲得了一個暫時性的勝利。
眼下,她最需要安撫的就是眼前這個雷霆軍的將領,讓他能夠放輕鬆,讓一切的事情都回歸到正軌上來。
然後……
她會想辦法徹底打散雷霆軍,將這隻軍隊中真正認同自己理論和信念的士兵轉化成邊際省的士兵,而不再是如同現在這樣,給與他們時間人,祈禱他們慢慢融入了。
“弗萊世將軍,對於盜賊來說,廝殺與戰爭並沒有什麼區別。而對於盜賊來說,廝殺本身或許就是成功的秘訣。”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想要當一輩子的盜賊。我相信即便是你的雷霆軍內部的士兵們,也不願意一輩子都當盜賊。”
“而一旦我們真的想要從盜賊變成一股真正的政治力量,戰爭就不再是簡單的廝殺了,而是我們需要進行各種各樣的考量。軍事力量將會成爲我們的殺手鐗,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最好都不要使用這種殺手鐗來處理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