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永安侯看着伸過來的瓷羹爲難:
他從來不吃這種東西的,這不是老人和小孩子纔會吃的嗎?
錦言的眼神太過乾淨,他倒沒往別的地方想,一瞬間的念頭竟是怎麼能既拒絕了又不卻了她的好意。
有一次均哥兒請他吃窩絲糖,他不吃糖就沒接,結果均哥兒好半天不理會他。
桑大哥說均哥兒是生氣了,他最喜歡的窩絲糖輕易不分給別人的:
“……就是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要到手的,他給你是和你親,結果你還不要!均哥兒一準是覺得你不和他好……”
永安侯後來拿了不少的小玩意才哄好均哥兒,他一直記着這件事,小孩子心思單純,不能輕易拂了小孩子的心意……
若是不吃,錦言會不會……
找個合適的棋友不容易……
有點小糾結。
錦言伸出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逾越了!
走神了……
只怪剛纔下棋的氛圍太好,她一放鬆,就犯了糊塗,也未必是真要讓永安侯嘗吃,只是下意識地動作,這藕粉真的很好吃的……
她頓了頓,自然地將手又縮了回來,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唔,真的很清甜的……侯爺若想嚐嚐,我讓嬤嬤再衝一碗來?”
自然又平和。
永安侯鬆了口氣:
“不用,我不喜歡吃甜食。”
衛四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子,沒那麼不講道理。
“好吧,”
錦言也鬆口氣,好在永安侯心情不錯,下次記着不能如此隨便,老虎不發威也不能當貓養:
“那侯爺吃點核桃黑芝麻小餅吧,這個是鹹味的。”
兩人吃着點心喝茶聊天。
“……你那家人間春曉很有文名,那幅望江樓印月井的對子堪稱絕對,京裡自恃讀過書的人都時不時地要去坐坐……”
“那侯爺去沒去過?”
錦言調皮地問回去。
絕對子?
那是必須的。本來就是絕對啊,好東西在哪裡都是驚眼球的。
永安侯淡然自若接受她的調侃:
“我算不得正經讀書人,只去了五六次。”
京里人都知道他與人間春曉有過官司,也是因他砸了店才就此重裝再營業的,私底下的那些情況別人不瞭解啊,不知道永安侯與御史臺林大人的官司到底了結了沒有……
看人間春曉開業時的架勢,這回應該是永安侯吃了個小虧吧?
衆閒人暗自猜測。
開業時永安侯邀請來的那些捧場的,都是與他關係鐵嘴巴嚴的。所以永安侯一回京,定國公世子就把接風宴擺在人間春曉,直截了當地讓那些不明真相等着掐架看熱鬧的閉嘴。
五六次!
錦言微微吃驚。他回京統共纔多長時間?
“侯爺不會是請客或被人請都去人間春曉了吧?”
當指定餐廳了?
永安侯頷首:
“菜式不錯。跑堂的伶俐。掌櫃的,是姓李的吧?是個有眼色的……”
第一回去,就要菜金酒水全免,還人手一張貴賓卡……
桑成林是知道內情的。哪好意思佔弟妹的便宜,硬是出手重重打賞,李掌櫃又給每人備了一份精美的點心盒子。
後來,任昆自己請客和別人請他都安排那兒了,不讓李掌櫃免單——
笑話,他堂堂永安侯會是去夫人嫁妝館子白吃白喝的人嗎?
這些錦言都不知道。
人間春曉重開業後,李掌櫃還是依着舊例,無事只按月往府裡交賬簿對賬,畢竟內外有別。人倒不怎麼進府見錦言。
“那是!李掌櫃是我孃親給的人,以前跟着我外祖父的……”
錦言很得意,李掌櫃確實是能幹的職業經理人,何況還忠誠,所謂忠僕不外如是。
永安侯有點小意外:看她神采飛揚。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彷彿是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跟着她外祖父的,也算是有臉面的老僕了。說到底也就是個能幹的管事掌櫃,她,這幅樣子,怎麼好似自己得到了誇獎一般?
轉念一想,她一小姑娘,自幼無父母關愛,又孤身遠嫁,自家母親又不是個好相與的,是不是,她,很少被人誇?
素日裡看她總是一幅樂呵呵的模樣,不爭不搶不驕不躁,波瀾不驚的樣子,其實還是個孩子……
心中忍不住泛起絲憐意:
“你也不錯啊,有伯樂之才!”
遂又轉移了話題:“再來一盤?”
心心念念地全是下棋,還沒贏夠?
錦言暗自嘟囔着,欣然應下——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兩個人下棋自然比一個人左右手更有意思。
永安侯卻暗自打定主意,這一兩盤要讓讓她,讓她多贏兩把高興高興,再說與一個小姑娘拼命搏殺,就算殺人家個片甲不留,也勝之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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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痕淨手燃了一支水香,青煙嫋嫋,空氣中就有了冷冷的清水香,在初秋的夜裡,飄飄浮浮,如春水遇梨花,他的心也飄忽着,無跡可尋……
“公子,侯爺有*日沒過來了……”
“侯爺這些日子得空就去榴園,連着十多天了呢!”
“還是夫人厲害,往年侯爺連年輕女子都瞧不得,正院裡的大丫頭等閒都入不了內室。你看看,夫人一嫁過來,侯爺就初一十五的給體面,這會兒纔多久?得空就去內宅……幾時見過侯爺這樣?”
“回內宅也沒什麼吧?聽說侯爺只是去下棋,沒見從不留宿的?”
“早早晚晚的事!夫人年紀小着呢,成親時還沒及笄……”
“……那公子怎麼辦?”
“這有什麼好操心的?你傻啊!本來侯爺也不可能與公子白頭攜老……”
“那,侯爺是想要子嗣了?”
…………
這幾日,在無人的地方,他都會聽到這種竊竊私語,井梧軒的下人以爲他聽不到的小聲議論,他都聽到了。
下人的流言蜚語最是靈通,雖然永安侯以往忙起來。也經常十天半月不來一次,不過,但凡有閒暇,都會過來,聽他彈彈琴,聊聊天……
若說侯爺喜歡女人,水無痕第一反應肯定是不信的。
但,若侯爺會喜歡她,水無痕又覺得不意外,那個靈動的女子。不也經常在……
他不敢再縱着自己往下想……
可心卻不聽話。
是啊。擡頭滿天的閃爍星斗。誰知道突然間就會有一顆撞進眼裡心裡?
有人在煙火塵世裡求溫暖,有人在溫暖之餘仰望星空。
又怎知波瀾不起的古井中就不會有一瓣粉桃輕悠盪?
只是想想而已。
只是在心裡親近那份溫暖而已……
無人知曉。
水無痕心緒不平。
世人皆認爲永安侯好男風。
永安侯確實不近女色,受不得年輕女子靠身。
世人不知道的是侯爺對牀/事並不熱衷。按說血氣方剛的年紀,不管男色女色。都正是急色的階段。
侯爺卻不,一個月也要不上一次半次,而且每次似乎都是爲了證明身體沒問題才爲之的。
做爲另一方,他清楚地知道他的身體沒任何問題,甚至比一般人都要強壯許多,飽滿的持久性。
但事實是,牀/事對侯爺,可有可無……
子嗣什麼的,之前從未聽他提起過。或許過幾年他會考慮。捺着性子給自己留後,但現在?
只是,她應該想要個孩子吧?
侯爺有責任有擔當,卻未必是個好夫君。在這個府裡頭,她還是得有個孩子傍身。才能真正有地位,未來纔有盼頭。
那,怎麼做才能幫到她?
水無痕的心亂成了一團激流,衝撞着,咆哮着,又被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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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言並不知道因她多了個棋友,府裡頭悄然生起新的輿論導向。
永安侯自那日起,隔三差五來榴園找她下棋。
錦言樂得有伴兒,好過自己打譜。
任嬤嬤一干人等比這兩位正主兒還興奮,擦拳磨掌,磨刀霍霍。
每次永安侯來,各種他喜歡的茶水點心果子流水般地端來,下得盡興,吃喝不誤。
長公主樂得見牙不見眼,看錦言是百般的順心千般的順意:
“還是這孩子有能耐!不聲不響地招人喜歡……”
她跟何嬤嬤感慨:
“那個混帳小子,當初怎麼讓他娶親都倔頭倔腦的不應,說來說去,還是那衛大沒福份沒緣份!這換人了,親事一口應下不說,嫁娶行禮入洞房分毫不差,初一十五該給的體面一點不落,還知道讓你們照應自個兒媳婦……”
“錦言就是個可心的,先前一直說昆哥兒性子急,要慢慢來,我只當她年紀小不懂事,不明白夫妻之道,看看!昆哥兒不用人說,下差回府就往榴園趕,說是下棋!呵呵……”
長公主滿臉笑意:
“下棋!下棋,這下着下着,情分不就處出來了?哪天時辰晚了留宿,早早晚晚地,可不就有了子嗣?”
“可不是呢,侯爺對夫人就是不一般……”
何嬤嬤順着長公主的話往上添柴火。
侯爺自小就是有個擔當的,對自己的夫人自然會不同,情分不情分的不好說,早晚要留後,還不得找夫人?
誰家有嫡子不生非要生庶子?
何嬤嬤一點也不懷疑長公主有一天會抱上自己的大胖孫子,只是,早早晚晚而已。
“你說,這混小子什麼時候能開竅?別家同他一般大的小子,兒子都相親事了……”
長公主又不淡定了:
“宮裡有些藥,無色無味的……把任嬤嬤找來!”
任嬤嬤管着榴園,永安侯在榴園的吃喝都經她手!
何嬤嬤大驚失色,忙開口道:
“這事,您看要不要先與夫人通通氣?侯爺那脾氣……”
想到兒子的脾氣,發起瘋來六親不認,長公主也有點犯悚,若真惹翻了,那霸王不定得鬧成什麼樣……
算了,還是找錦言來商量商量——
那丫頭,向來是個有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