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論,高論”一位幕僚拍掌大笑,酒宴上王太守早已引見韓暮認識過了,此人叫鄭巖;是太守府的一名從事。
但見那鄭巖站起身,來到韓暮面前長鞠一禮道:“韓世兄此語驚世駭俗,但若以韓世兄高論來推理,這世間夠資格吟詩作畫的怕是沒幾個人了。世兄,你以爲如此一來,這世上可有專攻術業,可還有什麼醫師,裁縫?全部都去修身去了,敢問韓世兄若貴體欠安,誰人爲你醫治呢?”
鄭巖能在王獻之府上做幕僚,當然不是等閒之輩,言辭咄咄,直指韓暮軟肋。
衆人都等着韓暮怎麼解釋這個問題。晉朝清談之風盛行,某個話題可以在聚會時被拿來辯論不休,而辯論者享受的就是這個過程。何況這次韓暮信口開河,被人抓住了小辮子;衆人在心裡默想了一遍,這個問題確實是難以解釋了。
韓暮心道:玩自由辯論麼?奉陪。當下笑了笑道:“敢問鄭兄,何爲修身?”
鄭巖道:“修身便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爲本,治國平天下爲末。”
“那麼何爲格物致知呢?”韓暮又問。
“格物致知乃是研究事物而獲得知識、道理。”
韓暮道:“行了,這個問題鄭先生已經答過了,當今世上士農工商各行各業繁榮昌盛,每一行每一業都在研究自己的本職,以期能更好更快的完成本業;拿您所說的醫生來說,一位醫生他努力鑽研醫學以便能夠達到醫術高超妙手回春的境界。且不說他救人一命在佛家眼裡便是修身,便是他爲了更高的診金而去鑽研醫術,拋去目的不談,這鑽研的過程便是格物致知的過程,鄭先生以爲如何?”
“這個。。。。。。”鄭巖語塞;雖然感覺什麼地方不對,但是確實是難以反駁。
“那麼爲何你說你便不能從書畫琴藝上鑽研而修身呢?”一個清亮的語聲響了起來。原來是玉潤小姐在發問。
韓暮對着玉潤頷首而笑道:“小姐怕是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吧。修身是個大概念,沒必要把它侷限在一個範圍內。我所說的是我的個人情況,若時間往前推三個月,我說我畫畫寫字練琴,小姐你以爲我是在修身麼?”
衆人一想,三個月前這傢伙還是個流氓禍害,若他做這些文雅之事,別說是認爲他在修身了,那完全就是在侮辱斯文。
“斷然不會。”玉潤小臉微紅,想起這人以前的種種行爲,回答的倒也乾脆。
“所以對我而言,我當前最重要的不是追求形式上的改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變我的內心,然後再改變大家對我的看法,再以後才能考慮其它。世上芸芸衆生形形色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實際情況,對每個人來說修身的階段也各自不同。比如小姐你,品德高尚內心純潔,您所追求的便和我的不同了。”免費高帽送上,韓暮倒也不吝嗇。
玉潤默然不語。
“哈哈,韓賢侄好詞鋒,繞來繞去所有人都被繞進去了。”王獻之笑道“黑也是你白也是你,你倒是圓轉如意。”
韓暮撓頭道:“在下說的都是謬論,我自己的理解,並不強求別人接受。”
衆人見他被王太守一語擊破,窘態畢露都哈哈大笑。一場論辯告一段落;衆人對於韓暮又高看了一眼。
丫頭僕役們送上來點心乾果。衆人都談笑風生,早把昨晚太守府進賊人之事忘得一乾二淨了。玉潤小姐看父親高興,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多虧這韓暮,小小年紀偏又是怪論迭出,把個王太守哄的開心暢懷。
衆人的話題又轉到端午賽龍舟之事上去。玉潤小姐心裡早就有很多問題趁此機會便問了出來。
“韓世兄,那日龍舟競賽,韓家怎麼如此輕鬆的就贏了第一呢?要知道宋黃兩家可是這幾年壟斷了第一的,他們的龍舟隊實力超卓,能告訴玉潤你是如何做到的麼?”
韓暮笑道:“玉潤小姐,我說給他們偷偷下了瀉藥你滿意麼?”
衆人鬨堂大笑。玉潤小姐臉上緋紅,咬牙道:“馬掌訂釘能做出來,下瀉藥有何不可?”
衆人又是大笑,這次輪到韓暮尷尬了。韓暮乾咳一聲道:“瀉藥自然可以下,但是我韓暮要修身,所以這事不能做了。至於如何贏我倒是可以和小姐說說,畢竟這也不算什麼機密。”
衆人都靜聽韓暮說下去。
“首先,龍舟賽比的是速度,划船的節奏,耐力,爆發力,以及影響速度的因素都要考慮進去。”韓暮拿起茶杯喝了口道:“我所做的只是減少這些不利於速度的因素而已。”
“可否詳細說明一下呢?”一位叫張潛的幕僚問道。
“自然可以,首先我做的便是挑選劃漿手,我所選的都是我家砍柴燒炭的青壯年,成日上山下谷,背柴擔碳,這些人看似瘦弱其實靈活有力。按我的話來說骨頭縫裡都是肌肉。再訓練他們跟隨節奏這便比別家五大三粗個個精壯的劃手有用多了;而且整個龍舟上的載重也變少了許多,便於加速和操控。”
“那他們穿的衣服是否也是其中一環呢?”玉潤小姐問道。
“當然,他們全部穿的是緊身牛皮衣,頭戴瓜皮帽,划船的時候貓腰而單膝跪地,全部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減少阻力。試想,一個豎拿着門板人和一個將門板橫拿的人同時頂風而行,誰會更輕鬆呢?結論不言自明。”
“然則,龍首的木罩,和你自己穿的奇怪的衣服都是這個道理了?”玉潤小姐道。
韓暮暗自讚歎她觀察入微不由得對王小姐挑起大指。“小姐真是觀察細緻。都是爲了減少阻力。另外小舟兩側我還安裝了穩定的側板,浸沒在水下,這次小姐沒看到了吧。龍舟加速時會因爲輕巧而來回搖擺,安裝側板之後平穩許多,便於操控了。”
衆人一番讚歎,小小賽龍舟之事硬是被韓暮弄出了這麼多花樣,這少年還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還有就是策略問題,天時地利大家都一樣,那麼人和說的就是這些準備和策略。我家開始時候並不爭先,只是跟隨者別家不掉隊即可,爲的是合理分配體力,並保持給領先的人家壓力。這樣他們便爲了爭先而不吝體力,而我們到衝刺時便能快速超越了。”
衆人嘖嘖稱奇,王太守嘆道:“英雄出少年啊,你能考慮到如此細緻,進而又謀略得當,真是個人才啊。”韓庸韓暮父子一番謙虛。
“那麼,你家丫鬟上舟擊鼓可有什麼講究呢?”玉潤小姐拋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衆人都看着韓暮,等着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個。。。這個。。。”韓暮有些難以回答。
“怎麼,難道這只是韓世兄一時興起?”玉潤小姐不放棄。
韓暮把心一橫道:“好吧,說便說,這是從心理層面考慮的,葉兒是個漂亮的女子,在我們府裡是衆僕役爭相討好的對象,她在龍舟上擊鼓,大家的表現慾望自然強烈,對整體士氣有莫大的好處。”
衆人愕然,繼而相顧大笑,這個下流胚子,還會用美人計。玉潤輕啐一口,臉上也隱隱透出笑意。
韓暮還在嘴硬:“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
衆人爆笑。笑聲過後不得不佩服他心思縝密,運籌得當了。
王太守捻鬚微笑道:“這便是賢侄格物致知的最好詮釋了。”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輕輕招呼韓庸韓暮父子道:“請到內堂敘話。”
三人告罪,一起望內堂行去,廳內衆人笑語沸騰,對剛纔韓暮的一番話議論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