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暮前腳剛回顯陽殿寢宮,後腳內侍便來報內閣大臣前來覲見。
聰明如韓暮自然知道四大臣所爲何來,今天的動作大了點,事先有沒和他們通氣,這讓謝安等人覺得相當突然,以至於在早朝上應對失據,有些不知底細的惶恐。
在謝安等人看來,內閣和韓暮之間應該是一條繩子上的蚱蜢,雙方的用力方向應該是一致的;私下裡韓暮是謝安義子,是王獻之的女婿,又和王坦之、庾希等人有着生死之交;韓暮當上這個皇帝便是四位輔臣身後的龐大家族支持的結果,也正因爲他們的支持,其他中小士族才全力支持韓暮當上這個皇帝,所以韓暮忽然來了這麼一手,衆人當然覺得不能理解。
站在韓暮的角度上,其實他是有意拉開距離,大晉歷朝以來大族掌權,皇帝架空;這些在百姓眼中已經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之事,但是韓暮死也不會當傀儡,所以在當皇帝之前便和他們討價還價了一番,四大士族的支持自然是韓暮當上皇帝的助力,但是四大家族何嘗不是在利用韓暮的威望,韓暮如日中天,加之手握十幾萬北府軍,除了司馬氏子孫,誰還能比他合適?四大家族擁戴也好,不擁戴也好,韓暮只要想當皇帝,那是輕而易舉之事,這一點連謝安等人心裡也有一杆秤。
爲什麼北府軍將領們硬是偷偷的將司馬榮囚於院內,又爲什麼請王坦之出面和司馬榮將問題談透,很明顯這是一個局,一個也許不是韓暮佈下的,但是卻是北府軍高級將領們佈下的局,這個局的目的便是掃除韓暮當皇帝的所有障礙。
桓溫老邁糊塗,無形中幫了韓暮一個大忙,將司馬氏全族滅族,導致天下無人能繼,韓暮的登基也就順理成章了。
韓暮之所以不事先和四位輔政打招呼,倒不是疏忽,而是故意爲之;他想讓所有的大臣們明白,自己可不是事事維諾,件件請示的傀儡,他想怎麼幹,完全可以自己直接提出來,說白了就是給所有的官員一個下馬威。
謝安等人被宣進南書房,韓暮換了朝服,還和以前一樣只穿青衫一襲,腳蹬竹屐站在書房門口迎候;四人被內侍引進書房內,宮女們奉上香茗果點,早朝辰時便開,這幾人都沒怎麼吃東西,現在確實是餓了;看着韓暮穿着一襲普通人的便裝,衆人明白這是皇上在像他們傳達此時無需拘禮之意,他韓暮還是原來的韓暮。
“義父、岳父、王公、庾公,吃吧,我早知你們要來,特意早朝前便叫人準備了這些糕點;諾,這是南方廣州進貢的桂花雪絨糕,這是健康城奇味齋出的翡翠蒸糕,這是荊州的荊州魚糕、那是淮南郡蕪湖城出產的長江秋刀魚幹,都是我愛吃的口味,不知道合不合諸位大人的口味。”韓暮隨意的介紹着。
四人面面相覷,上朝前便準備下糕點,這就是說,今天殿上的一切都是故意爲之;四人心中不悅,默不作聲的吃着糕點,喝着香茗,四大盤糕點全部吃的光光,茶也續了一道,這才抹抹嘴,宮女過來將盤子收拾走,出門放下竹簾,屋子裡便剩下這君臣五人。
“皇上。”謝安開口道。
“義父,不用叫我皇上,我們的協議隨時可以結束,只需你們一句話,我便立馬捲鋪蓋走人,其實我根本不想.操這個心。”韓暮打斷謝安的話道。
衆人眉頭緊皺,自己等人還未開口興師問罪,這傢伙倒先來矯情了,難道當皇帝是兒戲麼?
“皇上何出此言?”幾人同聲問道。
“我本不願做這個皇帝,因爲我知道自己的性格,過於追求完美,過於在乎自己的聲譽,所以我若當這個皇帝,必然會對朝廷弊端加以改革,而且是根據自己的想法來,這樣一來會得罪一大批人,觸碰到大堆人的痛處,鬧得不可開交;正因如此,當初我和你們約法幾章說了,若是我當皇帝,絕不當傀儡,否則我便退位,諸位大人可記得否?”
四人點頭道:“臣等記得。”
韓暮續道:“今日我只是進行一次小小的實驗而已,我只是想看看幾位大人是否是真心的要將大晉江山社稷託付於我,讓我爲大晉百姓謀取幸福生活,可是結果讓我很失望,一件簡簡單單的收回糧食經營權的變革,都被弄的面目全非,還要竭盡全力的照顧那些奸商的臉面,簡直讓我難堪,我且問你們,我的辦法是否可以避免桓溫無糧自敗之禍?是否有利於賑濟災民,是否有利於大晉民心的穩定?”
四人均是治理上的好手,自然知道韓暮所言是事實,糧食是根本,抓住了糧食這一脈,便可穩定全部大局。
“變通還是要的,需知積習難改,人的思想轉變是需要過程的。”庾希嘀嘀咕咕的嘟囔道。
“藉口,都是藉口。”韓暮將茶盅往案几上一頓,嚇了四人一條,卻見韓暮正色道:“人都會爲自己找理由,我們明明在幹有利於社稷之事,憑什麼要等他們轉變思想?他們是什麼人?他們不過是一幫靠着祖蔭獲得土地財富的寄生蟲而已,他們能代表大晉千萬子民?形勢即將變得更爲嚴峻,大戰在一年或者兩年內必然爆發,我們還有時間等麼?”
韓暮這一句寄生蟲出口,幾乎將在座的四位全部罵了進去,四人臉色難堪之極,韓暮發現自己的口誤,語氣緩和下來道:“四位大人莫要多心,四位均爲國爲民操勞多年,和那些囤積糧食倒買倒賣的人是天地之別,我可沒有罵你們。”
四人苦笑點頭,心道:“即便是罵了我們還能回罵你不成?”
“我打個粗俗的比方,一盤牛糞,吃了便可生,不吃便會死,端到那些人面前,你猜他們會不會吃?”韓暮喝了口茶道:“我看他們定然毫不猶豫的吃下去。”
“若是再給他們一盤糠菜饅頭呢,他們自然只吃糠菜饅頭,那牛糞他們連看都不看,你若要按着他們的頭硬要他們吃的話,他們必然唧唧歪歪大談寧死不屈之語,爲何?因爲他們知道只要抗住這一小會,便能吃糠菜饅頭了,一旦有了指望,便不肯將就了;變革也是這個道理,也許我的方法粗暴了些,若是還是我當這個皇帝,我便只能給他們一盤牛糞,要麼同意,要麼強制執行,沒有其他的選擇;當然諸位會說那樣會釀成大變,變!變出什麼花樣來?造反?桓溫不是造反了?手握二十萬大軍造反,手下戰將上百名,其結果如何?這不是說我韓暮如何有本事,實際上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逆民意之舉終究要敗,不客氣的說,大晉若不改革,神仙也難以阻擋秦人滅我大晉,到時候處處焦土,便如消失的寧遠,死傷萬餘的徐州一般,非要到那時才悔,倒也遲了。”
韓暮一席話說得四人渾身是汗,韓暮所言雖有些偏頗,但是從大道理上來說是對的,韓暮的擔憂也正是他們所擔憂的,只是他們不能如韓暮那樣敢於放棄一切,全心全意爲了一個目標而捨棄其他,他們瞻前顧後既擔心會涉及自家的利益,又擔心真的激起士族之變,弄的不可收拾。
“我知道幾位大人來是要對我興師問罪,我的言行舉止確實讓諸位大人失了臉面,沒有照顧到諸位的心理,但是還是那句話,我沒有時間考慮這些,我將四位視同我的父輩,我所思想中四位應該對我的所作所爲洞悉於心纔對,看來還是我一廂情願了。”
韓暮開始撒刁賣乖,他伸手將案几下的一隻錦盒提了出來,順手丟在案几上道:“玉璽在此,四位大人拿去吧,諸位定好人選,我自會下傳位詔書,這操心勞神吃力不討好的皇帝,不做也罷;我回我的巢湖釣魚去。”
說罷起身朝書房外走去,口中道:“四位大人自便,我通知人備車備馬,帶着妻兒準備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