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少安、冰兒兩人剛跨進鬆棚,令狐大娘一陣呷呷尖笑,站起身來,招呼道:“謝少俠二位纔來麼?快到這邊坐。”
青衣少女令狐芳看到謝少安,柳眉微蹙,好像有什麼心事一般,忽然低下頭去。
謝少安目光一掠,棚下已經沒有坐位,人家既然跟自己先招呼,只得走了過去,拱拱手道:“老婆婆也在這裡,這倒真是巧極了。”
冰兒一直總覺得令狐芳生得妖嬈,不是什麼好人,原本不想理睬她們,但大哥朝她們走了過去,也只得跟了過去。
令狐大娘顯的十分殷勤,拉開一條板凳,尖笑道:“老身知道謝少俠兩位,一定會來,所以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謝少安心中一動,問道:“老婆婆在這裡等侯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令狐芳忽然轉頭過去,朝她奶奶央告道:“奶奶,我求求你,把解藥給了他們吧!”
令狐大娘鳩臉微沉,尖笑道:“傻孩子,你又說傻話了,奶奶昨天早就把兩人份的解藥給他倆人,人欠欠人,早已兩訖,現在奶奶是作買賣,小孩子家不準多嘴。”
謝少安聽了婆孫兩人的話,想起方纔頭昏之事,不覺問道:“老婆婆莫非在在下兄妹身上,使了手腳麼?”
令狐大娘忽然呷呷尖笑道:“謝少俠果然是明白人!”
冰兒氣鼓鼓的道:“什麼?你在我們身上下了毒麼?”
令狐大娘笑道:“一點沒錯。”
冰兒道:“昨天我們大哥救了你們祖孫兩人,你們怎麼恩將仇報,你這人壞死了!”
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令狐大娘沒閃沒躲,笑嘻嘻的道:“小姑娘,快午時啦,你早已沒氣力了。”
冰兒一掌揮出,立時感覺不對,果如令狐大娘所言,自己一條手臂,軟綿綿的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這一掌,不但沒打到她身上,而且兩眼發黑,幾乎站立不穩,急忙用手扶着桌子,靜立不動。
謝少安睹狀大驚,急急問道:“妹子,你怎麼了?”
冰兒喘了口氣道:“大哥,挾制往她,我真的中了她的毒啦!”
令狐大娘笑道:“小姑娘,你沒力氣,你大哥怎麼還會有力氣暱?你們快坐下來,姑媽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自然要還你們點子。”
說罷,果然伸手來扶冰兒。
謝少安暗暗運氣一試,但覺自己一身功力,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殆盡,確已無法再和人動手。心頭這一驚,非同小可,目注令狐大娘,凜然道:“老婆婆使毒的手段,果然厲害,只是在下兄妹撇開昨日相救之情,自思和你遠日無仇,近日無怨,老婆婆何以要在咱們身上下毒?”
令狐大娘呷呷尖笑道:“你們二位除了一身功力暫時失去之外,其他別無所失,一切都和常人無異,這是姑媽留的一點香火情了,謝少俠先請坐下來,叫點東西吃,別餓壞了身子。”
謝少安到了此時,只得依言坐下,說道:“在下正要聽聽你的道理。”
他們從見面由令狐大娘打招呼起,就像遇上了熟人一樣,並未引起其他食客的注意。皆因此時正當中午,大家匆匆用過酒食,都急着趕路,誰也沒去注意鄰桌之事。
令狐大娘伸出鳥爪般的手指,在空中招了招,尖聲叫道:“夥計。”
一名夥計剛好替鄰桌端上面來,慌忙陪笑道:“老婆婆還要些什麼?”
令狐大娘指指謝少安兩人,說道:“你給他們來兩碗牛肉麪。”
夥計唯唯應是,放好兩隻竹筷,便自退了下去。
冰兒坐了一回,果然覺得並無什麼不適,只是不能運氣,她心頭實在氣不過醜老大婆、恩將仇報的卑鄙手段,哼了一聲道:“你現在總該說了,究竟是何居心?”
令狐大娘陰森一笑道:“小姑娘不問,姑媽也要說個清楚,好讓你們知道姑媽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冰兒撇撇嘴道:“你還恩怨分明,要是恩怨分明的人,還會恩將仇報?”
令狐大娘呷呷笑道:“姑媽不說,你自然不會明白,事情是這樣的,你們二位大概是得罪了贛州的趙公子,你們有些什麼樑子,姑媽不管,但姑媽是趙公子用五千兩銀子請來的,主要就是把二位逮住,送交趙府……”
冰兒冷冷哼道:“原來又是趙復初和我們作對。”
令狐大娘道:“但昨天姑媽剛走進那家小客店,就遇上兩個鼠輩,跟姑媽搗亂,還多虧謝少俠出手相助……”
冰兒道:“這就是了,你還在我們身上下毒。”
令狐大娘咧咧嘴,笑道:“姑媽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自然不好再向二位下手,因此,趙公子的五千兩銀兩,姑媽也打算不賺了,但後來謝少俠偏偏叫住了姑媽,替兩個鼠輩求情,姑媽不是也答應了麼?”
冰兒道:“那你爲什麼要在我們身上下毒呢?”
令狐大娘道:“就是因爲姑媽答應饒了兩個鼠輩的性命,姑媽就不用再感激你大哥了,咱們之間,人欠欠人,都已兩訖。那就是說,昨天那一場過節,等於沒有發生一樣,既然等於沒有發生什麼事故,姑媽這一越來的目的,自然仍得照常進行。”
冰兒道:“所以你又在我們身上下了毒。”
令狐大娘連連點頭道:“對、對,就是這樣,你說,白花花的五千兩銀子,姑媽怎能平白放過?不過我在你們身上,下的定時毒藥,份量極輕,要到今天中午,纔會毒性發作。所以姑媽要在這裡等侯,但咱們總算有些緣份,我只是讓你們暫時失去武功,既不昏迷不省人事,又沒有絲毫痛苦,一切和平常人一樣,而且還請你們倆吃碗牛肉麪,這還不夠交情?”
冰兒問道:“你說我們只是暫時失去武功?”
令狐大娘道:“不錯,這是某種毒藥,專散氣功,使你們無法用力氣。”
冰兒問道:“我們失去武功,還能恢復麼?”
令狐大娘道:“姑媽要是沒有解藥,還能叫令狐大娘?”
令狐芳突然叫了聲:“奶奶。”
令狐大娘道:“芳兒,你又有什麼事?”
令狐芳道:“奶奶啊,咱們和謝少俠無怨無仇,爲什麼要去幫那姓趙的呢?我求求奶奶,還是放了他們吧!”
令狐大娘尖笑道:“放了他們,那五千兩銀子到哪裡去拿?”
令狐芳道:“咱們要五千兩銀子何用?”
令狐大娘道:“傻孩子,有了五千兩銀子,咱們要什麼,有什麼,奶奶就可以舒舒服服的過後半輩子,你也可以過舒服日子,等你出嫁的時候,奶奶也不會寒酸的拿不出嫁妝來。”
令狐芳道:“我們投有這五千兩銀子,日子不是也過的很好麼?”
令狐大娘道:“那可大大的不同了……”
令狐芳道:“我不要,奶奶,咱們不能做這樣損人利己的事。”
她剛說到這裡,夥計送來兩碗牛肉麪。
令狐大娘道:“你們快些吃麪吧,別餓壞了肚子。”
她爲了五千兩銀子,居然對兩人十分關切。
這一陣工夫,謝少安目光轉動,已然看到裡首靠壁一桌,坐着六個人,其中四個莊稼漢打扮,和另外兩人,不像是一路的。但使人注目的應該是這另外兩個人,一個面向外座,氈帽壓的很低,赫然是琵琶仙!
另一個面向裡的,雖沒看清他面貌,但只要看他瘦小的身材,大概是洞裡赤練賀錦舫無疑。
謝少安正在打量之際,琵琶仙藉着舉碗喝酒,忽以“傳音入密”說道:“老弟只管放心,老哥哥會設法的。”
謝少安心頭不禁—喜,暗道:“原來他也沒喝下那杯酒,神志並未被迷。”
冰兒本來對令狐芳沒有好感,那是昨天見面的時候,她一雙桃花眼一直瞟着大哥,心裡一氣,就罵她妖里妖氣,像狐狸精,但現在她對令狐芳的看法,完全改變了,她覺得令狐芳很有正義感,不像她奶奶,貪財如命,兇殘而不近人情,她更希望她能說動她奶奶。
夥計退下之後,令狐大娘臉色一沉,哼道:“小孩子家,懂得什麼,你不許多說,奶奶也是爲你好。”一面朝謝少安、冰兒兩人說道:“你們快吃吧,看趙府振來的馬車,就停在樹蔭底下,吃完,咱們這就好上路了。”
令狐芳好像很怕她奶奶,果然不敢多言,但她顯然並不同意她奶奶的做法,噘起小嘴,低着頭,一臉的悶悶不樂。
謝少安有了琵琶仙的暗示,心下略定,伸手取起筷子,說道:“妹子,老婆婆說的不錯,咱們不能餓壞了肚子,看這碗牛肉麪,好像很不錯,快吃吧!”
說完,舉筷挑着面就吃。
毒姑媽令狐大娘用毒的手法,果然厲害,她能使人在不知不覺中中毒,毒發之時,毫無異樣,只是使你失去武功。但你只要不去運氣行功,你可以和常人的舉動一樣,絲毫看不出你中毒。
冰兒不知大哥有了什麼主意,但她一向都是聽大哥的話,大哥既然吃了,她也跟着舉筷吃麪。
令狐芳覺得奇怪,眨動一雙盈盈秋波,朝謝少安、冰兒倆人看去,只見他們絲毫沒把中毒失去武功的事,放在心上,希哩呼嚕,把一碗牛肉麪吃的津津有味。
令狐大娘呷呷尖笑道:“謝少俠果然是識時務者爲俊傑,毒也中了,武功也失了,再不吃麪,豈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二位只要到了趙府,姑媽領到銀子,就沒我的事了,不過,你們放心,姑媽自會把解藥留在趙公子那裡的,要不要給你們解藥,那是趙公子的事了。”
不大工夫,兩人已把一碗牛肉麪屹完。
令狐大娘站起身,叫夥計結賬,她手裡提着一串銅錢,打開繩結,數着錢付了賬。就招呼謝少安、冰兒和她孫女令狐芳,一起走出草棚,舉手招了招。
大路旁果然停了一輛黑漆馬車,駕車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壯漢,看到令狐大娘招呼,立即驅車趕了過來,在棚前停住。
兩匹高頭的駿馬,果然烙着趙府的記號,馬車高軒寬敞,黑漆皮篷,又光又亮,兩邊各有四個燙金小宇,寫着“贛州趙府”字樣。
駕車的停下車子,立即打開車門。
令狐大娘跟看五千兩銀子就要到手,樂的笑口大開,呷呷尖笑道:“謝少俠、冰姑娘請上車啦!”
謝少安也不多說,當先跨了上去,冰兒跟隨大哥身後,跨上車廂。
令狐大娘得意的望望她小孫女,尖笑道:“芳兒,現在該你上去。”
令孤芳臉上毫無笑容,一語不發,跟着鑽進車廂,令狐大娘自然看的出小孫女心裡不高興,可能是她看上了姓謝的小子。
不過這小子論人品確是千中挑一之選,和自己小孫女當真天生一對,但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就要到手,豈能不要?
不,就算花五千兩銀子,也未必找得到像姓謝的小子這樣人品的孫女婿。
毒姑媽令狐大娘只有這麼一個小孫女,平日百依百順,她這麼一想。不覺心眼有些活了。
駕車的看她站着沒有上車,不覺催道:“老婆婆,請上車了。”
令狐大娘哦了一聲,舉步跨上車去。
駕車的隨手替她關好車門,雙手用力一抖緩繩,兩匹駿馬立即灑開四蹄,拖着車子朝大路上馳去。
坐在角落上的洞裡赤練賀錦舫,朝琵琶仙暗暗點了下頭,兩人同時站起身,會賬出門。
走到樹下解開馬繩,翻身上馬,遠遠跟着馬車下去,原來他們兩人是奉命監視令狐大娘來的。
馬車一路飛馳,奔行極快,太陽還未下山,就已馳到龍口,馬車不打算在這裡打尖,自然不用停留。
就在此時,左首一匹馬突然前蹄一蹶,倒了下去。
正在奔行中的車輛,有一匹馬突然倒下,另一匹馬還在奔行,登時響起希聿聿長鳴,車輛被倒下去的馬匹拖着,失去了平衡,差點掀翻。
幸差駕車的是個老手,在這一瞬之間,已經及時勒住了馬繮,奔馬車輛同時剎住去勢。
倒下去的馬匹,已被車輪壓住了,馬足就算沒斷,也已傷的不輕,再也無法再奔馳了。
駕車的身手矯捷,一躍下車,先鬆開套着的右首那匹馬,然後兩手握住車轅,緩緩朝後推開了兩步。
低頭看去,倒下的馬匹,不但後腿已被車輪輾斷,而且口吐白沫,已經倒斃,駕車的心頭暗暗驚異,忖道:“好好一匹健馬,正在奔行之間,並無半點傷痕。”用手扳開馬嘴,但見一條馬舌,微見青綠。心頭不禁大疑,暗道:“這是吃了什麼毒草?”
念頭方動,只聽右邊那匹低嘶一聲忽然前蹄一蹶,同樣的倒了下去。駕車的急忙趕了過去,俯下身一瞧,這匹馬也口吐白沫,全身發顫,分明是吃了毒草。
令狐大娘坐在車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從車廂中掀起皮簾,探出頭來,問道:
“車子怎麼不走了?”
駕車的搔着頭皮,苦笑道:“兩匹馬大概吃了毒草,全已中毒倒斃了。”
令狐大娘奇道:“兩匹馬都中了毒?”
毒姑媽坐的馬車,馬兒中毒,豈不是奇聞,只見她鳩臉牽動,笑了笑道:“你怎麼不早說?”一手打開車簾,跨下車去。
突聽駕車的嘶聲叫道:“我這雙手,我……我這雙手……怎麼變了顏色……”
他眼珠凸出,望着攤在胸前的雙手,幾乎快要發瘋!
那雙手,十指勾曲,色呈青綠。
其實他看不到自己的臉上,這時也變青綠顏色,凸出的眼珠,綠的更是怕人。
綠色,本來是活潑清新的顏色,它代表青春,象徵蓬勃生機,像如茵青草,芊芊可愛,但人臉和眼睛、手指,卻千萬綠不得,這一綠,就慘綠得如同鬼魅。
人又幾時見過鬼魅,但臉呈青綠,總是令人恐怖之事。
駕車的雙手發抖,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一個人也緩緩蹲下身子,倒在地上,像兩匹馬一樣,捲曲着再也不動了。
毒姑媽令狐大娘自然不會害怕,但她鳩臉之上,也不禁飛起一片凝重神色,兩眼緊盯着駕車的屍體,失聲道:“天綠散,這裡怎麼會有‘天綠散’出現?”
她一雙三角眼迅快朝左首一片雜林中掃去,喝道:“什麼人躲在林內,用‘天綠散’暗算令狐姑媽的車子,還不給我出來。”
喝聲未落,忽聽前面不遠的林中,一聲輕笑,緩步走出兩個人來。
這兩人身穿天青長衫,玉面朱脣,舉止斯文,臉上含着微笑,貌相居然生得一般無二!
只見右邊一個目光一瞥,忽然含笑道:“二師兄,這位老婆婆駕車的兩匹馬倒斃路旁,無怪要急的跳腳了。”
左首一個微微點頭道:“老婆婆不用急,咱們兄弟也許可以爲你效勞。”
兩人隨着話聲,忽然捲起長衫下襬,擄擄袖管,走到車前,一人一邊,手挽車轅,邁步朝前行去。
這兩個青衫漢子從他們打林中緩步走出,到挽車而行,你說他們舉止斯文,緩步徐行,而且還經過商量,才決定幫老婆婆的忙,似乎中間有好一段時間。
其實他們一舉一動,看來雖極緩慢,竟然快速如電,毒姑媽令狐大娘平日用毒如神,武功也大是不弱,但她就站在馬車邊上,莫說出手阻攔,就連喝問都來不及,眼睜睜的看着兩人手挽車轅,邁步走去。
這兩個青衫漢子不但行動奇快,而且神力天生,一左一右,挽車而行,竟然比牲口還快。
令狐大娘幾乎不敢相信,大白天會有這等事發生,等她發覺不對,這一眨眼之間,車子已經馳出五六丈外,心頭不由大吃一驚,急急喝道:“你們還不給我站住?”
兩個青衫漢子對她喝聲,竟似充耳不聞,腳下如飛,拉着馬車,有如風馳電卷,絕塵而去。
毒姑媽令狐大娘又急又怒,正待縱身追去。
只聽身後一陣急驟的馬蹄,和車輪轆轆之聲,疾馳而來!這是一輛雙馬並鞍的華麗馬車。
車子來勢奇快,就在馳過令狐大娘身邊之際,車中響起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道:“姑媽,快上車來吧!”
車篷啓處,伸出兩隻粉嫩的玉臂,一左一右捉住了令狐大娘的臂膀,朝車中拉了進去,那是兩個妙齡少女,一定決非一個人。
馬車在奔馳之中,絲毫沒停,令狐大娘上車之後,車篷隨着掩上,車子已經馳出十來丈遠,飛馳面去。
路旁只留下兩匹倒斃的馬屍,和趙府駕車的壯漢,但一人二馬,三具屍體,此刻已經逐漸腐爛,化成綠水,綠水漸漸鑽入泥土。
洞裡赤練賀錦舫和琵琶仙一路跟蹤着馬車下來,他們原也負有暗中保護馬車的任務,因此馬車失事之後,他們早巳遠遠的縱身下馬,隱入林中。
方纔的情形,他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對方行動奇特,而且出手也實在太快了,他們和令狐大娘一樣,有些措手不及。
洞裡赤練賀錦舫從林中閃身掠出,目光一注,不禁神色大變,哼道:“好歹毒的毒藥。”
回頭望望琵琶仙,問道:“老哥是否看出他們的來歷了?”
琵琶仙微微搖頭道:“兄弟看不出來。”
賀錦舫略一沉吟道:“令狐大娘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用毒好手,能在她面前,毒斃奔行中的兩匹馬和駕車的人,此人用毒,豈非又勝過令狐大娘了?”
琵琶仙道:“江湖上用毒能勝過毒姑媽的,只有一個人。”
賀錦舫聳然動容道:“毒君聞人休。”
琵琶仙道:“賀老哥也想到了。”
賀錦舫道:“但無論如何,咱們總得追上去看看。”
琵琶仙道:“不錯,憑賀老哥和兄弟兩人,不但沒有攔得住人家,甚至連來的究竟是什麼路數,都沒弄清,傳出江湖,這人可丟不起。”
賀錦舫苦笑道:“丟人事小,如今咱們真的丟了人,對方去的不會太遠,咱們快追。”
琵琶仙道:“追是可以追得上,只是咱們只宜智取,不可和他們明來。”
賀錦舫深沉一笑道:“老哥說的正合我意,咱們只要沿途留下記號,師叔自會派人來追。”
琵琶仙道:“那就快走。”
兩人迅快躍上馬背,朝馬車馳去方向,縱馬急馳,一路緊追。
對方馳去的方向,正是去贛州的大路,此時天色逐漸昏暗,路上已經沒有行人,兩人這一陣急馳,奔行極快。
不過頓飯工夫,已經趕了二十來里路遠,但見前面半里來遠,正有一輛雙頭馬車,像風馳電卷般奔行。
賀錦舫、琵琶仙兩人都是武林高手,雙方相距雖遠,依稀認出正是劫持令狐大娘的那輛車子。那麼由兩個青衫漢子手挽一輛,自然還在前面。
這兩個青衫漢子,究竟是何路數,腳程居然比牲口還快!
兩人看到前面那輛馬車的影子,立時相互打了個手式、稍稍減緩奔行的速度,只是遠遠尾隨而行。
只要追上一輛就等於兩輛全追上了。
如今贛州城中,齊集了各門各派的高手,這些高手,等於全落在七煞劍神莊夢道的手中。
贛州城,已經成了西崆峒的勢力範圍,但奇怪的,前面那輛馬車,居然一路朝贛州方向奔馳。
半個時辰過去,贛州巍峨的城牆,已經在望,前面那輛馬車忽然舍了大路朝一條田間小徑馳去。
賀錦舫看的奇道:“他們繞過城牆,朝南去的,那會到什麼地方去?”
琵琶仙道:“過去是沙石埠,再往南去,就是崆峒山了。”
賀錦舫道:“原來這裡也有崆峒山?”
琵琶仙道:“自然有了,天下叫崆峒山的山名,多着呢,其實貴派倒應該在這裡建個支派。”
賀錦舫笑了笑道:“師叔此次前來贛州,可能正是此意。”
琵琶仙還未答話,兩匹馬也繞過城牆,跟着前面車子,遠遠綴了下去。
琵琶仙目光凝注,說道:“看來他們的巢穴,果然在崆峒山中了。”
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前面馬車已經馳過沙石埠,果然一路沒停,只是朝西南馳去。
洞裡赤練賀錦舫一路下來,已經留下了不少記號,只要今晚令狐大娘和自己兩人,沒有回去,趙府自會派人找尋,發現記號,派入前來馳援。
沙石埠,只是一個荒僻的小村,因爲過了這座村落,已入山區,兩人到了這裡,不敢再騎馬追蹤。
好在這裡離贛州不遠,馬匹會自己回去,當下就翻身下馬,把繮繩圈趕快掛在馬鞍之上,縱馬自去。
賀錦舫、琵琶仙,各自施展陸地飛行之術,一路銜尾疾追跟蹤下去,兩人腳程這一展開輕功,自然比奔馬還快。
這時夜色朦朧,山野之間,一片黝黑,到處可以掩蔽形跡,比騎馬追蹤,更不易使對方發覺。
不消多時,便已趕上前面那輛馬車,兩人不敢太過逼近,一直和它保持着十二三丈的距離。
這樣又奔行了半個多更次,前面馬車馳進一道峭壁夾峙的山谷。
兩人趕到谷口,但見這條峽谷,斜向裡彎,不知究有多深多遠,賀錦舫走在前面,不敢怠慢,朝身後打了個手勢,就縱身朝谷中閃去。
峽谷斜向裡彎,狀若螺螄,使目光看不到兩丈來遠。
兩人仗着時當黑夜,有夜色掩蔽,腳下加快,一路隨着谷勢,往裡轉去,倒也無人攔阻。
這樣奔行了盞茶功夫,突見前面不遠,兩方巨石並峙如門,兩輛馬車,就停在石門之外。
要知谷中彎度極探,等人發現馬車,相距已不過二丈。
賀錦舫心頭一驚,他外號洞裡赤練,爲人心計極深,此時無暇思索,身子一弓,悄聲無息的鑽入後面一輛車肚底下。
琵琶仙和他相距還有一丈來遠,看到前面停着馬車,腳下立時一緩,身子迅快地往地上伏下。緊貼壁下,隱往身影,然後擡目朝前望去。
他內功深湛,隱身之處,距離那道石門不過三丈多遠,雖在黑夜,依稀還可看的清楚。
這兩輛馬車,前面一輛,正是謝少安、冰兒票坐的那一輛,兩匹馬倒斃之後,是由兩個青衫漢子手挽而行,稍後一輛,就是行馳之中伸出兩條玉臂,把毒姑媽令狐大娘拉上車去的一輛。
他們既然抵達石門,何以還不進去呢?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只見從石門內,緩緩走出一個身穿半截黃衫,手拄鐵柺的跛子,一手提着一盞紅燈,沉聲道:“這是什麼時候了,你們剛回來。”
琵琶仙驟睹此人,心頭暗暗一驚,忖道:“他不是鐵柺黃衫黎大弼,二十年前,江湖上就已傳說他死去,怎會在這裡出現?”
只見站在馬車前面的那兩個青衫漢子一齊拱了拱手,左邊一個答道:“已是丑時了。”
琵琶仙暗道:“這時候二更還差一些,他怎麼說已經丑時了。”
只聽右首一個接口道:“我看已經日值午時了。”
琵琶仙突然心中一動,暗道:“原採他們說的是暗號。”
果然,那黃衫跛子雙手一伸,喝道:“給我看。”
兩個青衫漢子立時從懷中掏出一塊東西,雙手遞過。
黃衫破子先接過左首那人的玉牌,仔細看了,就遞還給左首那人,然後又看了右首那人的玉牌,驗看無誤,才問道:“車中是什麼人?”
左首那人道:“是家師要晚輩去接來的謝少安。”
黃衫跛子揮揮手道:“進去。”
兩名青衫漢子應了聲“是”,仍然一左一右挽着馬車,朝石門中行去。
琵琶仙心中暗暗忖道:“只不知這兩人的師父是誰?”
黃衫跛子沉聲道:“現在該你們了。”
其實他不用叱喝,第二輛馬車的駕車漢子,等前面車子走後,早已挺挺氈帽,駕着車子,上前數步,停到門,口中答道:
“晚輩看是戌時了。”
他不待黃衫跛子再說,探手取出玉牌,雙手遞過。
琵琶仙暗道:“他們每人所報的時辰不同,那是每個人都有一個暗號了。”
黃衫跛子驗看過玉牌,照例問道:“車中何人?”
只聽車中響起一個又脆又嬌的聲音,笑道:“黎老爺子,是我飛兒和紫兒咯,方纔出去的時候,你老不是問過了麼?”
黃衫跛子嘿然道:“老夫奉命守山,這是老夫的職責所在,你們出去要問,回來自然也要問了。”
琵琶仙聽得又是一怔道:“鐵柺黃衫黎大弼,二十年前,就名動江湖,在黑道上算得一流高手,他居然只是守山之人,此谷主人.不知又是怎麼一位神聖?”
只聽車中嬌脆聲音道:“小婢只是隨便說說,黎老爺子莫要動氣纔對。”
黃衫跛子哼了—聲,道:“老夫豈會生你們的氣,快進去吧!”
馬車轆轤轉動,緩緩朝石門中馳去。
車中同時響起兩個嬌脆的聲音,說道:“多謝黎老爺子。”
黃衫跛子沒有作聲,一手提着燈籠,轉身朝石門後一間石屋中走去。
琵琶仙自然知道,黃衫鐵柺黎大弼一身功力,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有他守在石門口,自己想要進去,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但洞裡赤練賀錦舫已經混了進去,尤其謝少安、冰兒兩人,身中毒姑媽散功之毒.功夫全失,如今連毒姑媽也被人抓了進去。
這是一個好機會,要救謝少安,就得先取到散功之毒的解藥,毒姑媽爲了自救,要她交出解藥,自非難事,不過就非自己進去不可,他目光左右閃動,突然有了主意,這就悄悄往後退出去兩丈來遠,然後轉身施展輕功,以極快身法,奔出谷口。
竄入一處樹林,宛如獵犬一般,雙瞳的的發光,耳目並用,在樹林中一陣搜索,果然被他發現一處山狸的土穴,雙手如鉤,朝土穴中一陣猛挖,果見一隻山猩,受驚從土穴中衝出。
琵琶仙如獲至寶,探手之間,已經抓住山狸頭頸,一時顧不得多看,回身朝谷中奔去。
到得石門附近,立即伏下身子,貼着石壁,緩緩探首朝裡看去。
但見那石屋距離石門,約有四五丈距離,入谷之人,必須經過石屋前面,此時屋中燈火巳熄,一扇木門,也已掩上,但琵琶仙江湖經驗,何等豐富,心知谷中有人,既要鐵柺黃衫黎大弼看守石門,諒來輕功再好,也瞞不過他的耳朵,這一瞬間,他絲毫不敢大意,雙手抓着山狸,匍匐着身子,緩緩朝石門爬行過去。
他一身輕功,造詣極深,此時胸膛貼地,四肢齊動,以時代手,匍匐而行,果然輕如狸貓,速度依然極快。
就在他堪堪經過石屋門前,屋中的鐵柺黃衫黎大弼已有警覺,沉喝一聲:“什麼人?”
聲音才行出口,板門同時倏然開啓。
但琵琶仙可也不慢,在對方喝聲甫起,人已快若弩箭,刷的一聲,竄進石屋右首一片樹林,身形倏回,把手中抓着的山狸鬆手放開。
那山狸落在琵琶仙手中,連半點掙扎也使不出來,琵琶仙這一鬆手,它沒命的朝石門外奔竄過去。
鐵柺黃衫當真名不下傳,從喝聲出口,板門啓處,人已隨着掠出,黑夜之中,一手撐着鐵柺,兩道的的目光,已朝琵琶仙隱身之處投來。雙方動作均快,鐵柺黃衫掠出之時,琵琶仙已經放出山狸。
這一來,好像是山狸是從石門外奔進來的,它經鐵柺黃衫沉聲一喝,受到驚嚇,又朝石門外竄去。
這一手,說來簡單,實則作起來必須有極高身手,而又拿捏得恰到好處,纔不致露出破綻。
鐵柺朝衫看到只是一隻山猩,不由得怒哼一聲:“好個畜牲,居然敢和老夫搗蛋。”
轉身朝石屋中走了進去。
琵琶仙看的微微一笑,心中暗道:“這老東西一身功力,果然比二十年前精進甚多。”
也—個轉身,依然匍匐着朝裡行去,但這回心頭卻已經輕鬆不少。這片樹林,並不太密,只是一條寬闊的青石路兩邊草地上種的樹林。
循着樹林走了一箭來路,就是一個山腹隧道,略向右彎。
琵琶仙小心奕變的朝隧道中走去,山腹隧道並不太長,只轉了個彎,眼前就豁然開朗。
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坪,四局圍以白石砌成大小不同的花圃,種着各色的奇花異卉,清香襲人。
北首山麓間,一片竹林,有五檻竹樓,依山而起。
兩輛馬車,就停在竹樓前面的草坪上。
琵琶仙心中暗暗驚異,這地方一派古趣,像是世外高士嘯傲之處,毫無半點江湖氣息,這會是什麼人?
他心裡轉動之際,人已迅快隱入附近一堆花樹之中。
這一堆花樹,雖然只有一人來高,但枝葉極密,正好隱蔽住他的身形。
竹樓下層,碧紗掩映,透出淡淡燈光,猶有笑語之聲。
琵琶仙隱身之處,距離較遠,又是側面,看不清屋中人影,但只要聽那笑語之聲,似乎正在喝酒,而且決不止一人。
停在竹樓坪前面的兩輛馬車,依然車簾低垂,車前站着三人,看情形,謝少安、毒姑媽等人猶在車中,那麼洞裡赤練賀錦舫也仍然藏在車肚底下無疑。
敢情是此間主人正在宴客,駕車的人不敢進去稟報,是以這許多時間,還恭身站在那裡。
這三個人,琵琶仙倒看清楚了。
兩個是手挽第一輛馬車的青衫漢子,另一個是駕駛第二輛馬車的漢子,這三個人的面貌,竟然生的一般無二,同樣劍眉星目,貌相清雅,看去年齡都是一般大小,極似三個孿生兄弟。
琵琶仙是老江湖,自然看出蹊蹺來了。
他敢確定這三人決非孿生兄弟,而是經過某種手術,使得他們面貌如一,自己在江湖上怎會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批人呢?
正在思忖之際,只見竹簾掀處,燈光射出房外,接着但見從門中緩步走出四個人來,前面一男一女,像是客人,男的年約六旬,蟹臉蒼髯,身穿黃袍,足登黃緞繡鞋,顧盼自豪,大有王者氣度。
女的也在五旬以上,黃緞包頭,黃緞繡鳳衣裙,生得雙顴突出,凹臉闊嘴,滿臉皺紋,居然還塗着脂粉。
琵琶仙驟觀這一對老夫婦,心頭不禁驀地一震,暗暗叫道:“毒君聞人休,毒後聞人娘子。”
這一對在武林中以毒稱君的夫婦,由主人夫婦陪同走出。
男主人是身穿青紗長衫的中年文士,生得身長玉立,貌相溫文,面含微笑。
女主人身穿銀紅衫子,看去不過三十左右,雲髻如螺,杏眼桃腮,模樣好不妖嬈動人。
最奇的這男主人和肅身恭立在兩輛馬車前面的三個漢子,無論衣衫、面貌,甚至連臉上的微笑無不一般無二。
所不同的,這男主人在顧盼之間,另有一種雍容氣度,這是恭立車前的三人所沒有的。
琵琶仙看到男女主人,這一剎那,他全身如遭雷擊,一顆心幾乎直沉下去。
琵琶仙成名數十年,各種陣仗也見得多了,但從未有過像今晚這樣,令他心驚肉跳的。
這一對男女主人,正是三十年來,號稱黑道第一高手,武林中人人談虎色變,不敢直呼其名,而以手勢代替的飛天神魔聞於天。
女的不用說是他寵姬天狐秦映紅了!
琵琶仙暗暗吸了口氣,付道:“這兩個魔頭,怎麼聯到一起來了?”
這四人身後,跟着四個俏麗少女,一樣的長髮披肩,身穿一套窄腰身的衣裙,赤着一雙白嫩纖秀的玉足,款步走出。
這四名少女,除了身上衣衫一個淡紫,一個天青,一個淡綠,一個月白,顏色各異,個個生得春山如眉,秋水如眼,嬌靨如花,甜美如蜜。
此刻每人手上,託着一個銀盤,每個盤中放一隻羊脂白玉的茗碗,隨着主人身後,朝小亭中走去。
馬車前面三個青衫漢子一齊神色恭敬,躬下身去,口中說道:“弟子叩見師尊。”
飛天神魔聞於天連看也未看他們一眼,只是陪同毒君、毒後,步入小亭,擡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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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君、毒後請坐。”
毒君聞人休仰首四顧,大笑道:“聞天君賢伉儷隱居在這樣一個纖塵不染的仙境之中,當真令人羨慕之至。”
他聲若豺狼,聽來十分刺耳,隨着話聲,居然在一張繡花大理石鼓上坐下。
毒後聞人娘子也跟着落坐。
聞於天分賓主坐下,淡淡笑道:“兄弟山野荒居,比起毒君的毒王谷景色瑰麗;毒王宮富比玉侯,就顯得太寒酸了。”
毒君聞人休一手捋須,說道:“好說,好說,兄弟得蒙聞天君不棄,兄弟論交,實是畢生快事。”
毒後聞人娘子笑道:“你們一個姓聞,一個姓聞人,本來就是同宗喀!”
秦映紅格的一聲嬌笑,接口道:“大嫂說的是,這叫做五百年前同一家,天君和毒君早就該聯宗了。”
只要聽她口氣,似是在竭力拉攏毒君毒後!
他們說話之時,四名少女已在各人面前,端上茗碗。
聞於天轉過頭去,朝三個青衫漢子吩咐道:“你們過來,見過毒君、毒後二位老前輩。”
三個青衫漢子一齊走到亭前,神色恭敬,躬下身去,說道:“晚輩見過二位老前輩。”
毒君聞人休頷首道:“令狐大娘就是你們接來的麼?”
三人還未回答,那穿月白衣裙的少女忽然嬌脆的笑道:“啓稟毒君,令狐大娘是小婢和紫兒請來的。”
毒君掀髯笑道:“好,強將手下無弱兵,二位姑娘要得。”
那穿紫衣的道:“那是全仗毒君賜的解毒丹,能解天下奇毒之功,不然,聽說令狐大娘一身是毒,小婢兩人才不敢下手呢!”
毒君大笑道:“好好,姑娘們人甜,一張小嘴更甜。”
毒後聞人娘子臉色一沉,斥道:“跟小姑娘說話,也這般嘻皮笑臉,你真是越來越不像樣了。”
她當着飛天神魔、秦映紅兩人面前,大聲叱責,毒君居然神色不變,反而低聲下氣的陪笑道:“娘子這就錯怪我了,這四位姑娘,你當是誰?”
原來毒君是個怕老婆的人。
聞人娘子冷冷的道:“她們是誰?”
毒君低笑道:“她們是聞天君的尊寵。”
聞人娘子聽的一怔,愕然道:“尊寵?她們都是聞天君的小老婆?”她忽然回過頭去,朝秦映紅驚奇的問道:“秦家妹子,這話當真?”
四名少女被她說的個個粉臉生霞。
毒君忙道:“娘子又誤會了,她們是聞天君的侍婢。”
聞人娘子哼道:“你們男人呀,就是這樣,什麼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
毒君皺皺眉低聲道:“娘子,你別說了。”
毒人娘子瞪大一雙三角眼,吼道:“什麼?你不讓老孃說話,哼,難怪你當時假心假意的在老孃面前討好,說要找幾個機伶的人來伺候老孃,原來你建好了毒王官,真想來個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告訴你,老孃沒死,你就休想。”
毒君陪笑道:“你看,一點事也沒有,你就生這大的氣,也不怕聞天君、秦夫人笑話,我幾時想過三宮六院……”
聞人娘子截道:“你還說沒想,你就是礙着老孃,沒敢說出來罷了。”
她越說越氣,隨手章起白玉茗碗,朝毒君迎面就砸。
毒君慌忙伸手接住,一面說道:“娘子,咱們是作客來的,都是我不好,你也消消氣,別再說了。”
聞於天君含微笑,看着兩人,也不言語。
秦映紅勸道:“聞人大嫂,毒君既然認錯了,你就算了吧!”
聞人娘子惡狠狠的瞪子毒君一眼,說道:“要不是瞧在秦家妹子的份上,今晚就饒你不得。”
四名少女的好笑,一個個抿着嘴,不敢笑出聲來。
毒君陪笑道:“多謝娘子美意。”忽然哦了一聲道:“娘子不是說要當面和令狐大娘談談麼,咱們還是談正經的。”
聞人娘子點點頭道:“也好,你快去把她請出來,老孃確有事兒要和她說。”
聞於天一擡手道:“飛兒、紫兒,你們去請令狐大娘下來。”
穿月白衣和穿淡紫衣衫的少女嬌“唷”一聲,轉身朝停在草坪上的第二輛馬車走去。
穿月白衣衫的掀簾,低頭鑽進車箱,嬌聲道:“令狐大娘,請下車啦。”隨着話聲,已經攙扶着令狐大娘,從車上跨下,口中叫道:“紫兒,快扶住了。”
紫兒趕忙伸手攙接住令狐大娘,一面應道:“我不是扶住了麼。”
令狐大娘敢情被她們制住了穴道,雙腿軟軟的有些站立不穩,一雙三角眼,瞪的好大,心頭似是十分氣憤。
飛天神魔聞於天雙眉微微一攏,說道:“飛兒,毒後要你們請來的客人,你們怎能如此無禮?還不快快替她解開穴道?”
飛兒眨着一雙清澈大眼,說道:“小婢聽說令狐大娘善於用毒,咱們去的時候,毒後只給了小婢兩人一小包解毒丹,如果不制住她的穴道,小婢怕早着了這位大娘的道。”
毒君聞人休呵呵笑道:“你們有這一小包解毒丹,天下何毒不解,還怕則甚?”
紫兒在他說話之時,玉掌在令狐大娘後頸,輕輕—推,解開了她受制穴道。
令狐大娘穴道一解,怒哼一聲道:“該死的丫頭!”
雙手箕張,朝紫兒抓去。
紫兒身法輕靈無比,輕輕一閃,便自讓開,口中嬌聲道:“大娘現在不要小婢扶了麼?”
聞人娘子已經站起身來,含笑招呼道:“老大嫂子,多年不見,快請坐下。”
令狐大娘沉着臉,哼道:“阿嬌,如此說來,那是你要他們捉弄我的了,嘿嘿!毒王宮真要和我老婆子過不去,咱們就走着瞧。”
毒君聞人休已經跟着他毒後站了起來,這時連連拱手道:“老嫂子請歇怒,兄弟一向敬重你老嫂子,怎敢和你老嫂子過不去?兄弟和內人,也是在此作客,老嫂子先請坐,兄弟給你引見此地主人,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聞天君,這位是秦夫人。”
名滿天下的聞天君,這句話聽得令狐大娘不由一怔,三角眼瞪着聞於天一陣打量,依然重重哼了一聲道:“聞天君又怎麼樣?能把老婆子吃了不成?”
聞於天含笑拱拱手道:“小婢開罪之處,聞於天這廂有禮了。”
令狐大娘先前有些不相信,這回聞於天自報姓名,看來這位溫文氣度的中年文士,果然就是使天下武林聞名喪膽的飛天神魔!心下已經微有怯意,何況人家以禮相待,一時倒也不好發作,呷呷笑道:“聞天君毋須客氣,你要她們把老婆子弄來,莫非和老婆子有什麼過不去麼?”
聞於天連連搖手,含笑道:“非也,非也,這是誤會,兄弟要的只是謝少安,但因謝少安已經落在老大艘的手裡,正好毒後有事想和老嫂子見面,兄弟纔打發兩個小婢專程前去迎近,小婢怕老嫂子在她們身上下毒,擅作主張,開罪子老嫂子,還望多多恕罪。”
令狐大娘道:“這樣專程迎近,老婆子出世以來,還是第一遭遇上。”
她依然寒着一張鳩臉,但語氣顯已和緩下來,目光轉動,接着問道:“婆子的小孫女,也是聞天君請來了麼?”
聞於天道:“就在車上。”一面朝穿月白衫於的飛兒吩咐道:“飛兒,快請令狐姑娘下車。”
飛兒答應一聲,又朝第一輛馬車走去,到得車前,腳下一停,請示道:“車上除了令狐姑娘,還有兩個人,要不要一起請他們下來?”
聞於天點頭道:“請他們一起下來也好。”
飛兒一下鑽進車廂裡去,敢情謝少安、冰兒、和令狐芳,都被制住了穴道,她上去是替他們解穴去的。
果然,只聽飛兒的聲音,在車中嬌滴滴說道:“令狐姑娘,你請下車,謝公子兩位,天君也請你們下去呢!”
令狐芳第一個跳下車來,她一跟看到令狐大娘站在亭外,口中叫了聲:“奶奶。”
飛也似的奔了過去。
令狐大娘一把摟着她小孫女,關切的道:“芳兒,你沒事吧?”
令狐芳小嘴一吸,道:“奶奶一下車,咱們的車子就一路朝前奔馳,就在那時,只覺有人點了我的穴道。”
令狐大娘急道:“是謝少安!奶奶的藥袋,就掛在車上……”
令狐芳嫣然一笑道:“奶奶你看,藥袋不是已經拿下來了,點我穴道的是拉着馬車飛跑的兩人,連謝少安他們也一齊被點了穴,動也不能動,他們也剛解開穴道,下車來了。”
謝少安、冰兒,果然也相繼跨下車來。
飛兒嘻的一聲嬌笑,又向飛天神魔請示道:“天君,車底下還有一個人,要不要也請他下來?”
琵琶仙聽到這句話,心頭不由的驀然一震,暗道:“糟糕!賀錦舫躲在車底下,還是被他們發現了。”
聞於天微微一笑道:“也請他出來吧!是誰發現的?”
雲兒抿抿嘴道:“是周茂發現的,他說停着的車子,忽然微微一震,就知道有人上了車子,結果發現這人藏在車子底下,直到這裡,才點了他的穴道。”
說話之時,玉腕一探,已從第二輛車肚底下,拖出一個人來,左手揮手一掌,拍開了他的穴道。
這人自然是洞裡赤練賀錦舫了,他是西崆峒七煞劍神莊夢道的師侄,江湖上把他和千面鬼客茅組庵,稱做西崆峒的龜蛇二將。不想到了此地,竟然一無施展的餘地,連聞於天手下的侍婢,都能把他製得服服貼貼。
聞於天並未坐下,一直面含微笑,站在那裡,這時朝令狐大娘拱拱手道:“令狐大娘請到亭中待茶。”
令狐大娘到了此時,只好一手拉着小孫女,朝亭中走去。
毒後聞人娘子慌忙拍拍自己身邊兩個石鼓,笑道:“大嫂,這邊坐。”她伸手抓住令狐芳的手,嘖嘖讚道:“大嫂福氣真好,連孫女都有這麼大了,出落的真是標緻。”
聞於天目光一擡,朝謝少安頷首道:“謝小兄弟二位和賀大俠,也請到亭中坐,咱們難得見面,今晚請到諸位,總是有緣。”
謝少安神色從容,拱手笑遭:“在下遇上聞天君高足不止一次,對天君丰儀,仰慕已久,令晚何幸,看到真正的聞天君了。”
隨着話聲,果然舉步朝庭中走去,冰兒自然也跟了過去。
洞裡赤練賀錦舫雖然眼前福禍莫測,但眼看謝少安從容走入,也跟着朝亭中走去。
聞於天敞笑一聲道:“謝小兄弟快人快語,兄弟幾個化身,只能騙騙普通江湖中人,自然瞞不過謝小兄弟的法眼了。”
一面接着擡手道:“大家請坐,兄弟先替諸位引見引見,這二位是名聞天下的毒君、毒後,這位謝小兄弟,是天山門下,劍術武功,已得葛老兒的真傳,兄弟有四個小徒,就是傷在謝小兄弟手下的,這位是西崆峒的賀大挾,七煞劍神手下的龜蛇二將之一。”
他一直面含微笑,說到四個門人都傷在謝少安手下,依然毫不變色,笑容可掏,這老魔夠深沉,看他外表,氣度雍容,舉止斯文,分明是個謙謙君子,哪有半點像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亭中一共只有八個石凳,一名穿淺綠衣裙的少女,已經很快端來一把椅子,送到賀錦舫身邊,嬌聲道:“賀大俠請坐。”
洞裡赤練賀錦舫平日原是心機極探之人,但此刻階下囚一變而爲座上客,面對飛天神魔這樣一位喜怒不形於色的天殺星,一時禍福莫測,心頭也不禁大感惴惴不安。
大家落坐之後,一名身穿天青衫子的少女,已替令狐大娘、謝少安等人端來香茗,口中清脆的道:“諸位請用茶。”
聞於天一臉笑容,朝令狐大娘說道:“兄弟聽說無腸公子以五千兩銀子爲酬,請大嫂助他捉拿這位謝小兄弟,不知可有其事?”
令狐大娘聽他提起五千兩銀子,心頭不禁隱隱作疼,揚揚眉說道:“老婆子這幾年手頭拮据,想想小孫女年紀也大了,我這做奶奶的連嫁妝都沒有,實在太寒酸了,趙公子肯出我五千兩銀子,替他拿一個人,正是最好的機會,當初沒想到這姓謝的小夥子,竟有這般吃香,連聞天君也在找他……”
聞於天忽然朗笑一聲道:“兄弟確實在找這位謝小兄弟,但光棍不擋財路,兄弟把謝小兄弟請來了,對老大嫂也總得表示表示。”
說到這裡,回頭朝穿紫衫的少女低低吩咐了幾句,紫衫少女領命而去,不大工夫,只見拙手託一個硃紅漆盤,送到聞於天身邊。
聞於天微一點頭道:“紫兒,送給令狐大娘。”
紫兒又託着盤兒送到令狐大娘面前。
聞於天含笑道:“這是一萬兩銀子的銀票,算是兄弟補償老大嫂的,另外是明珠二十顆、翡翠玉鐲—對,是送給令孫女的,不腆之敬,還望大嫂笑納。”
令狐大娘看的不禁一呆,盤中二十顆明珠,顆顆都有葡萄大小,一對翡翠玉鐲,更是碧綠晶瑩,光是這兩件東西,就值得上萬兩銀子。一時目露貪婪,呷呷笑道:“這個老婆子怎麼好意思?”
聞於天淡然一笑道:“令狐大嫂不用客氣,兄弟說過,這微薄之數,不成敬意,何況這明珠和一對鐲子,是送給令孫女的,兄弟和令孫女,初次見面,這算是見面禮。”
毒後聞人娘子接口笑道:“是啊,老嫂子,聞天君拿出來了,斷無收回去的道理,你快收下了。”伸手從盤中取出銀票和明珠、翠鐲,一齊塞到今狐大娘手裡,一面說道:“老大嫂,小妹還有一件事兒,要和你細談呢。”
令狐大娘手中接着銀票、珠寶,早已心花怒放,聞人娘子說些什麼,她根本沒有聽見,呷呷笑道:“天君厚賜,老婆子那就不客氣了,芳兒,還不謝過天君。”
令狐芳道:“我不要。”
令狐大娘臉色一沉道:“芳兒,聞天君一見面,就賜給你這麼珍貴的東西,奶奶奔波一輩子也買不起,等你出嫁的時候,有這些東西作嫁妝,奶奶面上有多光彩?”
令狐芳一張嬌靨,被老奶奶說的通紅,低垂粉頸,扭着肩道:“我不要嫁妝。”
令狐大娘這回有了氣,三角眼一瞪,叱道:“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奶奶一直替你打算,處處都爲你好,你就是和奶奶鬧蹙扭……”
毒後聞人娘子笑了笑道:“老嫂子,快別說了,咱們談正經,小妹有件事兒,要和你商量。”
令狐大娘道:“你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的?”
毒後聞人娘子塗着一層厚厚脂粉的臉,堆起歡笑,目光一溜,朝秦映紅道:“秦家妹子,還是你來說吧!”
秦映紅格的一聲嬌笑,說道:“我是現成媒人,你們兩家,本是同門之誼,再結成親家,豈不是親上加親了?”
令狐大娘奇道:“秦夫人給誰做媒?”
秦映紅格格嬌笑道:“除了你們兩家,還有給誰做媒?”
她不待令狐大娘再問,接着說道:“事情是這樣,毒君只有一位世子,名叫聞人壁,今年三十四歲,人品武功,都已得毒君真傳,去年喪偶,至今尚未續絃……”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拿起茗碗,輕輕喝了口茶,接着笑道:“這也是緣份,前幾天聞人世子在萬安遇見令狐姑娘,驚爲天色,後來知道是令孤大嫂的令孫女,雙方淵源極深,心裡更喜,聲言非令狐姑娘不娶,毒君、毒後正好應天君之邀,來此作客,就託小妹作個現成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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