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韜沉聲制止道:“放肆!皇仁心,念在馮英廉年事已高,又患得此病,加之有傅恆大人留書求情,才於法理之外開一面——你卻還在此處不知進退,果真不識擡舉!”
程使然也皺眉喝問道:“你這般信口開河,莫不是質疑三司會審的公正,質疑皇的論斷不成?”
滿含警告與威脅,像是提醒馮霽雯勿要再不知好歹地惹怒皇,到頭來引火**。
這是欲將她嚇退嗎?
對丁韜等人充滿壓迫感的視線,馮霽雯滿眼冷笑。
確然。
金鑾殿,開國以來破例開闢廷審,皇帝坐鎮,三司輔之,百官旁聽,這等說錯一句話隨時都能掉腦袋的大陣勢,即便是久經官場的大臣,也會嚇得沒了主張,而在一線生機面前,換做任何人大約都會選擇牢牢抓住這一線生機,而非是再三違逆聖意——
她卻不怕。
她並非不知進退,而是有把握能贏!
……
小太監離了金鑾殿,朝着景仁宮的方向一路垂首疾走。
他挑了小道兒走,一路除了些巡邏的侍衛和辦事的宮女太監,並未遇到其他人。
然而在毓秀宮附近的一條長廊,迎面卻撞見了一位主子帶着隨行太監走來。
“奴才參見十五阿哥。”
小太監連忙躬身打千兒。
本以爲是同往常一樣行了禮,待主子走遠了便罷,可不料那領頭的太監張口便使喚道:“你倒來得巧,十五爺腹痛,咱這兒離不了人扶着,你跑快些去一趟太醫署,點名兒將湯太醫請過來——十五爺素來是由他照看的!”
這……
小太監急白了臉,固然想要拒絕,可他不過是金鑾殿一個不起眼的末等太監罷了,面對十五阿哥身邊的領事太監,是全然不敢說個“不”字的。
“奴才是奉了高總管的差使,要前往內務府……”
他壯着膽子開口,然而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那領事太監尖聲打斷了。
“放肆!十五爺身子不適,讓你跑個腿兒且還這般推三阻四,高雲從竟是這般調教手下的不成?既如此,那倒要替十五爺到皇跟前兒去問一問究竟是你們高總管的差使要緊,還是咱十五爺的身子要緊了!”
“奴才不敢……奴才絕無此意!”
小太監嚇得面如土色,連忙伏地認錯。
他本是撒了謊的,若真鬧到高總管那裡,哪裡還有他活命的機會?
“既是知錯,還不快去?”領事太監語氣咄咄。
“嗻……奴才這便去,奴才這便去!”
見他慌忙退去了,領事太監臉的厲色也慢慢地褪去,遂垂首面向永琰:“十五爺。”
永琰面無太多表情的“嗯”了一聲。
……
翰林院書房,紀曉嵐攥着幾張草稿找到劉鐶之。
“劉狀元。”他來到正站在書架前整理卷的劉鐶之身側,眯着眼睛說道:“你再幫我瞧瞧這又是什麼字兒?這幫子人做事真是越發不仔細了……這字兒寫得,還不如蛐蛐兒劃拉的好!”
這些需他來校對過目的草稿字體略有幾分潦草,換作平日倒是難不倒他,但今日他來得匆忙,竟是將眼鏡兒給落在了家。
這一早,他已找過劉鐶之數次了。
“是個鎏字。”劉鐶之答罷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後笑着說道:“大人還是差下人回家將眼鏡取來吧,待再過片刻,我恐怕也幫不大人的忙了。”
今日這書房當值的只有他和紀昀。
和珅被關押之後,修四庫全書的事便停滯了下來,皇得知之後,爲之大怒,一句“難道沒有和珅你們連飯都不會吃了嗎”,可將一衆翰林們嚇得夠嗆。
這不,近日來他們都忙得腳不沾地,廢寢忘食,一通忙亂後才勉強將差事交接安排完畢,是以他與紀昀也是今日剛被調到這裡來當值。
紀昀聽罷順口問道:“怎麼,你手還有旁的差事?”
劉鐶之邊朝着另一面書架走去,邊回了個“嗯”字。
“哦?”
“還是一樁極要緊的差事。”
……
金鑾殿內,一片低聲喧譁涌動。
一衆官員均是驚異非常。
只因此時跪在殿的那位名喚丁子昱的布衣年輕人,忽然在聖前改了口,聲稱自己先前前往都察院檢舉和珅之時,所言皆並非實情,而是受他人威脅,不得已而爲之——而那些所謂勾結白蓮教等諸多罪狀,更是憑空捏造!
這供詞可謂是足以翻天覆地的變化。
“霽月園搜出來的白蓮教舵印,亦是草民受人指使,趁和大人不備之際偷偷帶進去的。”丁子昱跪的筆直,身體似乎繃成了一條堅硬的弧線。
他的聲音在四下回蕩:“而當初英廉大人被捕,那封所謂與袁守侗來往的密信,亦是經草民之手栽贓。”
四下的氣氛與衆人的臉色雖是各異,卻都已驟變。
丁韜下意識地想要出言阻止。
但作爲主審官的劉墉已趕在他前面開了口,皺眉問詢道:“你有何證據能證明你所言屬實?”
因爲丁子昱身份特殊,乃是和珅的幕僚先生,故而由他出面作證的情況下,若是沒有足夠的證據,是難以服衆的。
劉墉所問合情合理,更合乎規矩,丁韜卻敏銳地抓住了機會,接話問道:“劉大人所問甚是,你如何證明自己並非是收受重利亦或受人脅迫,復纔出面替和珅來洗罪?”
“當初前往都察院揭發和珅罪情之人可也是你。”程使然聲音有幾分粗啞,盯着丁子昱,語氣威嚴地提醒道:“若真如你所說,當初所言並非實情,那你可知污衊朝廷命官、欺瞞聖是何等大罪?你可擔得起嗎?”
“本官奉勸你最好考慮清楚,勿要在聖面前信口雌黃——”丁韜又說道。
旁觀的官員也隱約響起了低低的討論聲。
“難保不是出來替和珅頂包的……”
“是啊,栽贓做僞證,先後構陷兩位朝廷命官,且不說區區一介布衣何來如此大的膽量……即使做了,又豈會做得如此密不透風?竟讓大理寺與刑部都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