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萬步說,既是他做的,如今眼見和珅反叛的罪名便要被落實,又豈會忽然站出來認罪?這分明是存心往死路撞……”
在列這些官員,多得是見慣了官場陰詭風雲之人,即便並非人人都有滿腹的算計,也都自認爲普遍具有幾分抽絲剝繭的能力,絕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夠輕易被矇蔽的。
所以,幾乎沒人相信丁子昱的說辭,並且每個人都在質疑他這番行爲背後的動機。
如此情形之下,程使然暗捅了捅身側的錢灃。
說來怪,這位素日裡只要有他在,別人休想有太多開口說話機會的仁兄,今日竟一言不發,安靜的怪異。
而少了他那張火澆油的嘴,實在有礙於氣氛的推進。
察覺到他的動作,錢灃皺了皺眉。
他看着跪在堂的和珅等人,不禁抿了抿脣。
他分不清誰對誰錯,心那桿秤亦再不從前那般沉定,而是左搖右晃,遲遲沒有決定——所以,他今日無話可說。
而反觀程使然的態度,他忍不住又想到馮霽雯先前對他的那番評價:他所做過最多的事情,不過是被人當作槍使而已。
“天子在,草民絕不敢有半字妄言!”丁子昱並未被丁韜等人的陣仗給唬住,只在有些低聲嘈雜的當下,將聲音提高了些許,出言道:“草民自知構陷朝廷命官當萬死矣,但事已至此,卻也不敢爲逃脫罪責而眼見忠臣得害,而心懷詭計之人逍遙法外——”
他字字誠懇,倒聽不出半點僞裝。
“本官問你,你言語間多番提到有人在背後指使於你,那你可知對方身份、動機?又可有證據嗎?”劉墉抓住重點往下問。
“若是拿不出證據來,便是罪加一等!”丁韜厲然道。
他這是篤定了景仁宮做事向來周密,絕不可能輕易留下把柄。
故而再三警告丁子昱,若是拿不出證據來,還是不要‘胡言亂語’的好,以免再給自己惹來更大的禍端。
丁子昱恍如未聞,徑直從袖取出一物。
他捧於手呈:“主使之人得知陛下決定廷審此案之後,心虛不安,唯恐陰謀敗露,便又差人將這包毒粉交到草民手,欲借草民之手毒殺和太太性命,以絕後患——”
此言一出,四下又是一陣躁動。
劉墉命人前將此物證取過,得了乾隆準允之後,便即刻傳喚了擅毒理的太醫前來驗證。
太醫驗罷,證明這包毒粉確是表面看似無色無味、卻足以在短短數個時辰之內取人性命的至毒之物。
衆人皆暗暗心驚。
“可知何人擅制此毒?”阿桂出言追問,企圖從尋到線索。
太醫卻搖了搖頭。
“有毒之物甚廣,本無毒之物若是相剋,亦可變爲毒藥。除卻一些獨門密傳、旁人無法仿製之毒之外,其餘一概無論毒性輕重,皆難以追溯出處。”
乾隆微微皺着眉,示意他暫且退下。
劉墉再次看向丁子昱,道:“單憑這區區一包毒粉,全然不足以證明你話真假。”
也根本沒有辦法證明這毒藥是所謂‘幕後之人’交給他去暗害馮霽雯的。
丁韜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他早知道丁子昱根本拿不出什麼證據來。
“依你所言,既與你口的主使之人曾有過數次交集,那你究竟可有察覺出對方的身份?”此番發問的竟是乾隆。
他看着丁子昱,精光泛現的眼眸具是審視的意味。
天子威壓之下,丁子昱微微躬下了身。
馮霽雯與和珅也俱看向他。
只見他緩緩垂下頭,雙手手掌貼着地面,雙眼亦緊緊閉起。
他的聲音堅決、猶如下了莫大的勇氣一般:“回聖,指使草民構陷英廉大人與和大人、並欲置和太太與死地之人,乃是……景仁宮嘉貴妃娘娘。”
此言如石破天驚一般在衆人耳畔轟然炸開!
景仁宮!
在朝野之,景仁宮與十一阿哥之間是一個絕對的等號。
雖說歷來後|宮不許干政,但後|宮與前朝之間的聯繫從來都是以一種密不可分的狀態存在着。
所以丁子昱在吐出‘景仁宮’三個字之時,四下衆人皆紛紛失色。
劉墉與阿桂各自心底均是一震。
雖是隱約料到背後之人絕非尋常之輩,可誰也沒有做好忽然牽扯出了十一阿哥與景仁宮這座大山的準備。
龍椅的皇帝亦是瞳孔微縮。
他的眼神依次掃過丁子昱、和珅、馮霽雯與馮英廉。
銳利的眼神似乎要將他們都刺透。
他向來最爲厭惡的便是不在自己掌控之內的事物,和別有居心、欲將他矇蔽之人。
“可有證據?”劉墉問,只簡簡單單四個字,嚴謹而慎重。
“單憑一包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毒粉,竟欲將罪名安在深宮之的嘉貴妃娘娘身。”丁韜冷笑着道:“如此不知輕重地血口噴人,究竟是何人授意?”
自丁子昱將那包毒粉拿出來之後,他心便落定了。
他早知景仁宮不會留有把柄,故而即使丁子昱當真開口指認,他們也有得是應對的說辭,甚至還可以藉此倒打和珅一耙。
他別有用意的聲音也傳入和珅耳。
“真是好一句‘究竟是何人授意’。”和珅語氣依舊平和,甚至是不合時宜的平和,“丁大人尚且不聽證人開口答劉大人所問,便斷定證人所指爲‘血口噴人’——丁大人這般懷有成見,多番意圖引導,怕是忘了今日乃是代表刑部前來會審的身份了。”
三司會審,講求的歷來是一個客觀公正。
乍一聽他是在提醒丁韜勿要過多摻雜個人的偏見,然一細品,卻似另有所指。
尤其是特地重複的那一句‘究竟是何人授意’。
殿不知道丁韜與金簡關係密切的只怕沒有幾個。
一時間,各人的目光多是聚集在了丁韜身——這位打從開審起,話主審官還要多的兄臺。
丁韜同和珅對視間,心底一陣發虛。
昔日和珅爲他的司,令他隱有壓迫之感還且罷了,可如今儼然已經淪爲階下囚,分明是跪在殿看着他,面無厲色卻半點不處低勢,三言兩語間竟還是讓他生出無所遁身之感來。
這個人怕是有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