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在忙得一塌糊塗的時候準點下班顯得很不厚道,但浦傑只能如此。幸好鄭馨比較通情達理,早發現他最近有心事,連他苦苦思索了半天想出來的藉口都沒聽,就把他桌上的資料搬了過去,擺了擺手,輕鬆地說:“走吧,加班費我一個人賺了。別眼氣。”
他匆匆道了聲謝,抓起挎包就衝了出去。
結果出門撞上最近心情又在直線下墜的周冬玲,明明她也準點按時打卡走人,一起下樓這麼一段路還是噼裡啪啦訓斥了他一頓,最後分開前還不忘斥責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好像他上班這麼些日子這位經理大人真扶過一樣。
壓下肚子裡的一串髒話,浦傑騎着電驢直奔晚報社那邊。
大概是新聞線索的慣例,趙曉珂和那位李老師要了雅間,短信發給他房號。他上去的時候,那兩位已經到了。
李老師是個精神矍鑠的老頭,看年紀,應該是報社退休反聘發揮餘熱的。李老師人很和氣,但作風很像那一代人,見他進來,笑着打完招呼,先讚揚了他上次見義勇爲的事蹟一番,跟着叫來服務員,點過菜後,喝了幾杯熱茶,天南海北扯了一通大小內外的閒事,菜都上齊了,才緩緩進入正題,問:“小浦啊,你跟那個犯罪嫌疑人,是怎麼認識的呀?”
浦傑當然不能說這是我超能力把馬甲變成的真人,只能按照小號當初的設定,詳細描述了一下。
結果李老師順勢把話題轉到了當今網絡文學的興盛和實體文學的衰微,藉機扼腕嘆息一番,表示紙媒走向消亡是歷史的不幸云云。
浦傑求助地看了一眼趙曉珂,趙曉珂給了他一個無奈的表情,用眼神告訴他,忍耐一下吧。
好不容易,李老師再次回到正題,問:“那你……都知道犯罪嫌疑人什麼事情啊?”
浦傑抓緊機會,斬釘截鐵地說:“她被丈夫長期家暴。”
“啊喲,這個傳言之前警察局可是否認過的哎,說犯罪嫌疑人並沒有交代過有關的事情,你這說法有根據嗎?”李老師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做報紙的要有自己的操守,沒有確切根據的事情不能亂講,不能學那些自己搞媒體的小年輕,什麼事情聽人一說就發上網,弄個新聞開頭不是據說就是據傳,做新聞的都這個樣子,以後誰還信新聞啊?”
生怕李老師就此發散到媒體人素質上去,浦傑連忙說:“我親眼見過,我們第一次見面,她就被丈夫打得眼角都青了。而且,我有信心,讓我和沈麗見一面,她肯定會說的。”
向一個精分的小號伸出手,其實就是在拯救他自己。
但趙曉珂當然不會知道這種事,在她看來,浦傑就是個不忍心看讀者在苦楚不被人知道的情況下蓋棺定論,出於正義感纔出來指出事實。
她扭頭看向李老師,輕聲說:“我覺得浦學長應該沒有撒謊,您上次去見嫌疑人,不是也說那個女人肯定受過委屈,那樣子根本是不想活了嗎?這其中的內情嫌疑人不說,別人不知道,一個不堪忍受家暴走了錯路的可悲婦女,可就變成純粹的惡毒婦人了,這不符合您報道真相的追求吧?”
李老師沉默了一會兒,夾了一筷子菜,說:“小浦,你什麼時候方便請假?跟我們走一趟看守所吧。”
浦傑一愣,小聲問:“什麼事都可以?我聽說不是挺不好見的嗎?”
趙曉珂笑了笑,說:“李老師在媒體工作這麼久了,這點門路還是有的。老將出馬,你放心請假就對了。”
腦內閃過周冬玲瞪圓眼睛喊不準的德行,浦傑吃了口菜,一咬牙,“明天一早我來報社找你們,我請一天假,夠嗎?”
“夠了,會面有時間限制的,媒體也不能待太久。吃飯吃飯,剩下的明天路上說吧。”李老師笑了笑,“所以啊,網上鬧騰的再厲害,最後還是要讓咱們報紙拿下真材實料。吶,獨家專訪。前天漢京新報的小崽子來了一車人,折騰了一整天,最後什麼都沒問出來,灰溜溜回去寫了個屁一樣的報道,這就是命數。”
有那位健談的李老師在,一頓飯轉眼就吃到了快九點。
讓浦傑有點意外的,老頭走的時候,騎的竟然是現在路上幾乎見不到的老式二八大梁自行車,那踩着腳蹬衝兩步擡腿上車的動作,在浦傑的記憶中都已經有點陌生。
“挺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浦傑跨上電驢,看趙曉珂也推了一輛小電車,忍不住鼓起勇氣說。
“好啊,”趙曉珂微笑着點了點頭,“路上跟我再說說那個沈麗的事吧,剛纔李老師在我一直沒怎麼好意思問。稿件我負責整理細節,你多說點能幫我大忙呢。”
“好,我……儘量挑了解比較多的說吧。”
有了談資,一路上總算沒有出現讓浦傑感到尷尬的大冷場,不太會和女性在現實中聊天的問題也隨着對趙曉珂的漸漸熟悉而好轉,送她到家樓下時,浦傑總算鼓起勇氣問:“對了,能……留你個手機號嗎?或者,加個微信,咱們聯繫起來也方便。”
趙曉珂撲哧笑了出來,把頭髮往耳後掖了一下,說:“浦學長,你該不會以爲給你發房間號的那個是李老師的手機吧?快往通訊錄裡存一下。微信直接加手機號就行,記得說明你是誰,分不清是誰的我一般都屏蔽朋友圈。”
“好,我一定記得。”
趙曉珂走出兩步,扭頭又走回來,小聲問:“對了,學長,你是用了什麼秘方減肥的啊?我感覺你比上次瘦了有一圈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呃……就是最近事兒多,沒好好吃東西,在公司又忙。我現在哪兒顧得上專門減肥啊,寫別的沒賺着,光賺了個大肚子。”
“現在可不算大了。”趙曉珂笑了笑,“男人太瘦不行,女孩沒安全感的。嗯,那拜拜,我上樓了,明天見。”
“嗯,明天見。”
回去的路上,夜風一吹,浦傑不知道爲什麼覺得有點迷糊。他明明是爲了見沈麗才找的趙曉珂,怎麼一頓飯吃完,他心裡竟然覺得自己其實早就想再見趙曉珂,這次不過是有了藉口而已。
不然,爲什麼會這麼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