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母親要回學校上班去了,臨走的時候,她又像早晨那樣叮囑了我一番後,才匆匆忙忙地趕回學校。其實我覺得母親的叮囑是有點兒多餘了。我雖然是一個小孩兒,但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比如說,多看看書,就是應該做的,而在家玩兒火,就是不應該做的。下午我通常什麼也不做,呆膩了的時候,就跑到落花街上玩兒一會兒。落花街上總是人很少,這是我對它的印象之一。
雖說夏天驕陽似火,但落花街上卻因梧桐樹地掩映而略顯涼爽。那天下午,憂鬱的情緒又肆無忌憚地向我襲來,我不知道這是爲什麼,但好像又知道。我想,也許是因爲我又想起我的那隻死去的可愛的小花貓吧,也許還有其它什麼莫名其妙的原因。總之,我的情緒有些低落。想起小花貓的死,我就會傷心不已。但不知爲什麼,我常常又覺得小花貓並沒有死,這不單單是因爲我在夢中常夢到它,還因爲有時候在現實中我會聽到它的叫聲,那叫聲讓我無比急迫地四處尋找。比如此時我就聽到了。玩兒的心情肯定是沒有了。於是,我順着聲音尋去。那個聲音時遠時近,有些飄緲。我有些疑惑,但還是努力地尋找着。
奇怪,聲音沒了。真的沒了。
怎麼沒了呢?
其實,現在回想起那些後來聽到的貓的叫聲,覺得只不過是我的臆想罷了。
那會兒,我擡起頭,看到自己站在了木房子前。陳舊的木房子安靜地呆在那裡,跟以前沒有什麼區別。但不知爲什麼,我還是楞了一下,好像意識到什麼,或者說,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種想法,就是想走進那間木房子看看。可能是因爲,在這之前,我從未進去過。這時,大人們的話在我腦海中突然響起,但他們的話不但沒有使我打消這個念頭,反而增加了我的好奇心。雖然我有些猶豫和擔心,但還是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突然,我聽到另外一種聲音,一種很奇怪的聲音。我可以肯定那不是貓的叫聲。當我走到木房子的破窗前,踮着腳向裡面望去時,我嚇了一跳,隱約地,我看到憨胖子他爸正什麼也沒穿地躺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像個毛毛蟲一樣扭來扭去。聲音就是從他們這裡傳出來的。
六歲那年的我並不知道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這裡肯定不會有我的貓了,還有就是,我得走了。
此時,我有些害怕,但又不知爲什麼害怕。
離開木房子後,我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趕。下午時分,陽光更加炙熱,雖然有梧桐樹遮掩,但柏油馬路上還是熱乎乎的,踩上去有些發燙。落花街上原本就行人稀少,這會兒更是空蕩蕩的。我一邊走着,一邊想着剛纔看到的木房子裡的情景。我確信,那個什麼也沒穿的男人就是憨胖子他爸。他身下的那個女人我不認識。
憨胖子他爸我知道,是一個脾氣很大,又愛喝酒的人,喝了酒後就經常耍酒風,罵人不說,還打人,特別是打憨胖子,經常打得他嗷嗷直叫,從屋裡一直叫着跑到落花街上,然後就會看到他爸酒氣熏天地跟着追了出來,一邊罵着他媽什麼什麼的,一邊氣急敗壞地追打着,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記得有一次,還是這樣的事情發生,父親實在看不慣,就出去拉架,結果被憨胖子他爸打傷,手上還流了血。見父親的手出了血,憨胖子他爸這才依依不饒地算是住了手。
就憑這些,我對憨胖子他爸就沒有什麼好印象。與之相比,我覺得我的父親就要好很多,應該是好上很多倍。當然,我對憨胖子的印象也很一般,他的結巴讓我感到特別彆扭。我想,也許潛意識裡,我認爲憨胖子是一個不聰明或者說是一個很笨的人吧。反正不管怎麼說,我是不願與他交往的。這就是我那時候的想法。
然而,想法歸想法,很多時候,想法總是與事實有些出處。比如此時,我就又碰到了那個可惡的憨胖子。爲什麼我總會碰到憨胖子呢?我真是感到奇怪,好像整個落花街上就剩下我們兩個閒人。
憨胖子其實並不是很胖,但我不知道鄰里的叔叔阿姨爲什麼都叫他憨胖子,也許在那個並不富足的年代裡,他就是一個可以被稱作胖子的人吧。後來,我覺得,有一點智障的憨胖子總是給人以傻乎乎的感覺,所以,更多的人才對他都不太在乎(也包括我)。而憨胖子也許從來就沒有在意過別人對他怎樣,甚至包括他爸對他的所作所爲。後來我猜,正所謂心寬體胖吧。
以前每次,憨胖子見到我時總是咧嘴嘿嘿嘿地傻笑,這次也不例外。我不知道憨胖子爲什麼總是這樣。說實話,他的笑容讓我難以接受。於是,我又把我那招牌式的眉頭擰成一團。
憨胖子似乎並沒有對他的笑容有所收斂,而是迎着我走了過來。
我曾經一直認爲自己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比如說,當我遇到自己不喜歡的人和事時,就毫不猶豫地予以拒絕。這種所謂的個性,在六歲那年的我的身上就已經顯露無疑。那時,憨胖子理所當然地成爲我不喜歡的第一個人。
站在我面前的憨胖子張了張嘴,好像說了句什麼,但我沒聽清楚。我對此並不以爲然。因爲憨胖子說的什麼對我並不重要。我想要做的,就是拒絕,拒絕跟他接觸。
憨胖子肯定不清楚我心裡是怎麼想的他,他只是望着我不停地嘿嘿嘿地傻笑着。那個時候,我覺得憨胖子的笑真是難看死了。因此,我時常會爲自己感到慶幸,慶幸我沒有像他一樣的笑容,也慶幸,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