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滄嶽沒有誇張,他的確是忙裡偷閒過來的。
當他得知定國公姓荊之後,並沒有想要親自過來,而是讓在金陵的丐幫兄弟去調查。
他之所以會知道荊老三這個人,就是丐幫查出來的。
但是定國公府上規矩極嚴,孟老太君和國公夫人更是把國公府管得如同鐵桶一般,丐幫能查到的消息委實有限。
那天晚上,他一拍腦門,便有了決定,親自來金陵。
周滄嶽有一個感覺,或許能夠在定國公身上查到自己的身世。
他猜義父是知道的,但是義父到死也沒有告訴他。
他原本也不在意,管他是周家的孩子還是別人口中的野種,他全都無所謂。
但可能是長大了的原因,他開始想要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不是也如夢中的自己一樣,是一個壞人。
他和所有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對未知的一切充滿好奇。
延安伯的腦子並不好使,否則也不會把家裡家外全都弄成一團糟,但是很多時候,人在危急關頭能夠發揮出無限潛能,現在延安伯便是如此。
這麼短的時間,還真讓他想出了辦法。
雖然朝廷三令五申,嚴禁官員及其家眷放印子錢,但是這樣的朝廷法規能夠約束的只有剛入官場沒有背景的新人,對於延安伯而言,放個屁也就沒了。
延安伯自從來到金陵的第一年,便暗中放印子錢。
就在上個月,他剛剛得知,名滿江南的大才子袁夢之不但借了他的印子錢,而且還逾期還不上。
爲此,袁夢之已經給他送來了兩幅字畫,可惜,袁夢之名氣雖大,可還沒有大到活着時就能一畫千金的地步,他的這兩幅字畫,家大業大的延安伯根本看不上。
延安伯看上的是袁夢之在太湖邊上的那處園子,可惜袁夢之就是不肯鬆口,若不是這陣子朝堂上發生了太多事,延安伯沒有空出手來,否則他早就把袁夢之欠錢不還的事傳到各大書院,讓袁夢之斯文掃地了。
現在,延安伯便是把主意打到了袁夢之頭上。
袁夢之是世家子弟,袁夢之和他的父親都是才子,擅詩文,通六藝,風流瀟灑,揮金如土,可就是不會賺錢。
袁夢之的父親還能靠着祖產花天酒地,到了袁夢之這一代,就只能靠着變賣祖產渡日了。
袁夢之從延安伯這裡借印子錢,是爲了給兩個花魁贖身。
這兩個花魁一個在金陵,一個在姑蘇,都是風華絕代的美人。
偏偏二人見過一次之後便念念不忘,因爲身不由己,所以只能寫詩以慰相思之苦。
袁夢之得知之後,便決定給她們贖身,只是這兩位身價不菲,兵荒馬亂的,房子田地全都不值錢,就連古董字畫的售價也遠遠低於自身價值,袁夢之賣了前朝畫聖的一幅畫,也湊不夠給兩位美人的贖身錢,沒辦法只能去借印子錢。
現在兩位美人全都贖出來了,做了他的八姨娘和九姨娘,兩人每天形影不離,可袁夢之卻還不上印子錢了。
偏偏延安伯又是個混不吝,袁夢之真擔心延安伯會四處宣揚,胡說八道。
今天他正在給兩位美妾作畫,丫鬟進來告訴他,延安伯約他見面。
袁夢之立刻頭大,可他卻不得不去,因爲延安伯說了,如果他不來,就把他借錢不還的事說出去。
袁夢之一向把自己比作仗義疏財的孟嘗君,說他欠錢不還,他不要面子的嗎?
雖然袁夢之不知道延安伯爲何要約他來一家小酒館,但是他不敢多問,巴巴地來了。
半個時辰後,袁夢之走出小酒館,原本低迷的情緒一掃而光,現在他重又變回那個風度翩翩,文采風流的大才子了。
定國公府。
自從皇帝被幽禁之後,定國公便很少回府,偶爾回來也是和幕僚們在外書房議事,晚上便宿在前院,國公夫人也是自那日夫妻談話不歡而散之後,便沒有見過他。
國公夫人像往常一樣,去春暉堂給孟老太君晨昏定省,孟老太君問起定國公的事,國公夫人笑着應對。
可是走出春暉堂,國公夫人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了。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丫鬟便來告訴她,三公子出門去了。
國公夫人一怔,雖然定國公沒有交代,但是她本能地認爲,這個時候,荊老三最好留在家裡,哪裡也不要去。
“知道他去哪裡了嗎?”國公夫人問道。
丫鬟說道:“聽說是有人相約,三公子走的時候很高興。”
國公夫人嘆了口氣,算了,荊老三雖然記在她名下,但是從小到大,定國公從不讓她管這個孩子,她也不想管,現在他出去了,也和她沒有關係,她可沒有拿着棍子轟他出去。
他是死是活,與她何干?
荊老三赴的便是袁夢之的約會,約會地點當然還是在那個冷冷清清的小酒館裡。
荊老三自從來到金陵,便想結交那些名聞遐爾的江南才子,可惜定國公府在京城是一等一的人家,可是在江南的讀書人看來,卻遠遠比不上江南的那些名門世家。
別說是袁夢之了,就連那些名氣不如袁夢之的,荊老三也蹭不上。
現在袁夢之主動相邀,荊老三想都沒想,便跑過來了。
擔心小廝會到父親面前出賣自己,荊老三連小廝都沒帶,堂堂國公府公子,居然是一個人來的。
主意是延安伯出的,可是當看到荊老三這麼快就來了,延安伯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定國公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吧,他老奸巨滑,兒子卻這麼容易被忽悠。
此時,荊老三就坐在小酒館裡,坐在他對面的不是他崇拜的袁夢之,也不是延安伯,而是周滄嶽。
周滄嶽笑眯眯地看着他,荊老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你是何人?袁相公呢?”
周滄嶽:“我改主意了。”
說完他就站起身來,衝着外面大聲說道:“來人!”
門外立刻竄進來兩個人,周滄嶽指着荊老三說道:“帶上他,咱們走!”延安伯簡直不敢相信,周滄嶽竟然帶走了荊老三,而且說走就走。
延安伯一臉莫名,這時老闆娘走了過來,笑着說道:“伯爺,您請回吧,哎喲,您可別想着把咱們這裡一窩端,咱們叫花子,別的不多,就是人多,您猜,您拐帶荊三公子的事,傳遍天下需要幾天?”
延安伯的心沉了下去,哪怕有一天虎威軍全軍覆沒了,丐幫也殺不盡。
不要說傳遍天下了,他只要稍有動作,信不信明天早上,他騙出荊老三的事就能傳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所以周滄嶽纔能有恃無恐,在他面前帶走荊老三。
延安伯嘿嘿乾笑:“老闆娘,哪有趕客的道理,我就是來喝酒的,你總要讓我再喝一杯吧。”
定國公直到三天後才知道荊老三失蹤的事。
這三天,他都在宮裡,沒辦法,軍情緊急,他既然幽禁了皇帝,就要擔起重任。
而國公夫人,其實當天晚上就察覺出不對勁了。
但是她卻直到次日上午,才讓人出來找人。
找了三天,把荊老三的朋友和他常去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確定找不到,這才讓人進宮,把這件事告訴了定國公。
定國公一聽就急了。
他直覺是國公夫人從中搗鬼,可他沒有證據,只能回到府裡,摔碎了一屋子的瓷器。
國公夫人冷眼看着他,一言不發。
定國公踩着滿地碎片,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惡狠狠地說道:“丁氏,你最好燒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三兒能平安回來,否則,你就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說完,定國公一把將國公夫人甩在地上,揚長而去。
身邊的婆子連忙把國公夫人從地上扶起來,看到她手掌上被碎瓷片劃破流出的鮮血,婆子嚇了一跳,國公夫人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她自嘲地笑了:“你聽到了嗎?我和他幾十年的夫妻之情,我的幾個兒女,全都比不上一個奸生子,呵呵。”
婆子從小便跟在國公夫人身邊,早就知道國公爺和國公夫人面和心不和,可此時也只能硬着頭皮勸道:“夫人啊,國公爺說的是氣話,那位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哪裡比得上您啊,等到三公子回來就好了。”
國公夫人嘴角微挑,詭異地笑了笑:“他最好不要回來,最好死在外面,他若是回來了,我們這個家,我的兒女們,早晚都要被那個王八旦給搭進去。”
國公夫人口中的王八蛋,不用說,就是定國公。
婆子不敢說話,只能默默處理傷口。
這一夜,定國公還是沒有回來,幾位荊公子都被派出去找荊老三了,國公府里人人自危,偌大的宅子裡安安靜靜。
二更時分,四位公子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府裡。
國公夫人讓人把他們四人全都叫了過來,想了想,又讓人把小女兒荊倩倩也叫過來。
屏退身邊服侍的人,國公夫人對幾個子女說道:“有一件事,到了現在,我覺得還是要告訴你們。”
兒女們隱隱猜到了一些,大家屏住呼吸,聽着國公夫人說下去。
國公夫人說道:“老三並非庶出,而是奸生子,是你們的爹從外面抱回來的孩子。
那時老三隻有三個月,老二七個月,在老三被抱回來的前一天,你們的爹回到府裡,對着老二的臉看了許久,確定三個月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冒充七個月的,這才歇了讓老三代替老二的心思。”
荊老二臉色大變,幾兄弟中,只有他和老三年紀相近,因此,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也最是親厚。
他做夢都想不到,曾經,他差一點就被老三代替了。
國公夫人冷笑:“當時他對着老二打量的時候,我跪在地上給他磕頭,求他不要這樣做,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嘴裡喃喃自語,若是這個孩子能晚生幾個月就好了。”
國公夫人笑出了眼淚:“從那時開始,我和他的夫妻之情就沒有了。
爲了老三,他花大價錢買下一個良籍女子做他的生母,給了他一個能見光的出身,又讓我把他記在名下,給了他嫡出的身份。
你們全都練武,謀的也都是武職,唯有老三,從小就被他安排去讀書,學的是治國的學問,他對老三的期望,遠比你們這些嫡子更多。”
四個兒子全都低下了頭。
父親對老三的寵愛,他們怎會沒有感覺,只是迫於父親的威壓,他們不敢說罷了。
荊倩倩心裡卻打起了小鼓,二哥七個月時,爹孃之間就沒有夫妻之情了,可後面卻又生了四哥五哥和她,難怪娘一向偏心大哥和二哥,對他們三個都是淡淡的。
這時,荊老二開口問道:“娘,老三真正的生母是誰?”
沒等國公夫人說話,荊老大搶先說道:“是不是惠山郡主?”
屋內又是一靜,就連國公夫人也遲疑地問道:“你如何得知的?”
荊老大冷聲說道:“有一次,我得知父親面紅耳赤地去找柳山河的麻煩,我知道柳山河老奸巨滑,擔心父親會吃虧,便追了過去,當時,他們在秦淮酒樓的雅間裡見面,我過去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裡面爭吵,父親提到了惠山郡主。”
身爲定國公府世子,荊老大有自己的人脈,他當時覺得蹊蹺,便讓人去查,這一查便發現,那個早就死去的惠山郡主竟然只是替身。
國公夫人嘆了口氣,說道:“是,老三的生母便是惠山郡主,惠山郡主是在遠嫁的路上被劫走的,當時她已經懷有身孕,那個孩子就是老三。
柳山河一心想要改良柳家血統,想讓惠山郡主給他生個孩子,爲了讓惠山郡主心甘情願,他只能答應她生下那個孩子。
你們的爹神通廣大,知道柳山河一定會對這個孩子下手,便買通穩婆,李代桃僵,用死嬰代替了那個孩子,把老三偷偷養在一戶農家,三個月後才帶回府裡。”
荊老大想了想,問道:“老三的生父真是我爹?”
國公夫人呵呵冷笑:“他做夢都想給老三當親爹,可惜不是,他雖然和惠山郡主有一腿,可卻是以前的事,老三的生父不是他,這些年,他是心甘情願替別人養孩子!”
一直沒有說話的荊倩倩忽然插了一嘴:“咦,我爹把皇帝關起來,該不會是爲了三哥吧,他想讓三哥當皇帝?”
國公夫人聲音愈發冰冷:“是,你們的爹,爲了那個孽種,把咱們整個國公府都給搭進去了,咱們家,離抄家滅門已經不遠了。”
荊倩倩心中一動,目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