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廣播在一遍遍的重複航班即將着陸首都國際機場,請旅客繫好安全帶不要隨意走動等等的例行規範。
我被身邊的人推醒,滿眼的迷濛。
“真是服了你,居然真的就能睡一路,嘖嘖,怪不得你哥說讓我安靜點,別打擾你。”秦蓁坐在我身邊絮絮叨叨的說,她憋了一路的話,到這會兒才終於能開口。
我揉揉睡的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無奈的很,“你們律師是不是都是話這麼多的?”
秦蓁捋了下額前的頭髮,翻着白眼說:“我平時說話都是按時收費的,你當我愛說呢。”
她沒說出口的話,我心裡清楚。秦蓁在米國擁有自己的律師行,是合夥人之一。在米國律師的地位崇高,且收費高昂,她每天忙的腳不沾地,的確是沒有廢話的時間。
能這樣對着我,無非是爲了葉高馳。
果然,下一句秦蓁就開始迴歸正題,“你哥跟你說了沒有?他會不會來接你啊。”
“會。”我訕訕的說。
想起下飛機就要面對的城市。我心情低落,已經四年多沒有回來過,心中滿滿的都是近鄉情怯的感懷。而葉高馳,又怎麼會不時時盯梢,他最是喜歡控制我的。
秦蓁看我的表情,有些羨慕又有些爲葉高馳打抱不平,“你說你。我要是有個他那樣的哥哥,只怕早就撲上去了,偏就是你,對着自己哥哥反而這幅不冷不熱的表情。”
我跟葉高馳之間的事情,我不想跟秦蓁多說,只打趣的問,“你真的願意。他成你哥哥?”
秦秦腦子並不慢,一聽之下就紅了臉,“纔不!哥哥妹妹的最沒意思!我要做,就要做葉夫人!”
說實話,有時候面對秦蓁這樣直率的告白,我適應不能。
不過內心深處是很羨慕的,如果女人連愛一個男人都要耍心機手段。那還真的挺可悲的。秦蓁天之驕女,自身條件又好,勇往直前大膽追求自己所愛,無可厚非。
唯一不夠完美的恐怕就是她遇上了葉高馳。
嘖,想起馬上就要見到他,我真是有些頭疼。
下飛機秦蓁一路走的風風火火,她就是那樣的女人。不管在什麼時候,儘管我們剛纔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可她還是讓人看着是精神滿滿的,元氣十足的模樣。
拿了行李出來,在我之前秦蓁就看到了葉高馳。
驚呼着:“飛馳?!”加快了腳步,小跑步的奔過去。
我拖着箱子跟在秦蓁身後,依舊保持着自己的步調。
葉高馳面對熱情的秦蓁,只是點點頭,很周到,卻保持着合理的距離,“秦小姐,好久不見,多謝你一路照顧我妹妹。”
秦蓁立在葉高馳對面,她的手其實都舉起來了,我猜她是想對着葉高馳來個擁抱什麼的,這裡在國外是在尋常不過的打招呼方式,但是面對葉高馳的高冷,秦蓁只能忍下,然後有些彆扭的輕笑着說:“不用謝不用謝,她上飛機就睡,哪用我照顧。”
就在這句話之後,葉高馳清涼的目光向我看過來。
我登時頭皮發麻。
往前挪了幾步,叫了聲,“哥。”
葉高馳對着我,可沒有對着秦蓁那麼客氣,開口就問,“是不是最近的一次複診,你又沒有去?”
我頭低的更下。
真跟犯了錯的孩子沒兩樣。
自從四年前產後被強行帶離。我的身體就徹底傷了根本。當時原本就是產後虛弱,再加上我情緒激動又動作激烈的掙扎,所以離開之後我就一直在生病。
雖然後來慢慢調養的不錯,但是女人月子沒做好,是一輩子的事情。
所以我就像是換了體質,小病小災不斷。
葉高馳替我在米國找了醫生,定期去複診,老外對產後坐月子等等的事情根本沒有概念,給我的藥物基本都是安眠藥,以及一些治療身體的藥,治標不治本,吃了除了嗜睡,沒有什麼療效。
時間長了,我就逃避去複診。
葉高馳在米國的時候。每次都是他親自陪着(押着)我去的,這段時間他回國,讓我自己去,我當然不會去。
我徹底沒了話,葉高馳嘆口氣,最後說:“你這身體還是要調養,我在京城找了個不錯的中醫,過兩天我陪你去看看。”
我點點頭。
憑着良心說,葉高馳這個哥哥對我真的是盡心盡力了。
秦蓁剛纔看我們氣壓低,以爲我們在機場就要爭執起來,這會兒看警報解除,就急急上來插話,“我最羨慕枷枷的就是有個好哥哥了,剛纔飛機上還說呢。枷枷,你哥哥都是爲了你好,你要聽話。”
我擡起頭,看着熱情周到,句句都爲葉高馳說話的秦蓁。
惡趣味的笑。
這還跟我哥沒什麼呢,說話都已經帶着嫂子的範兒了。
害羞這個詞,在秦蓁的字典裡是沒有的,看我對着她笑,不僅沒退縮,反而對着我揚頭,彷彿再說:我遲早都是你嫂子。
我小小的給她豎了大拇指,有志氣。
葉高馳權當沒看見我們之間的小小動作,伸手提過我手邊的箱子,“走吧!”
葉高馳身後跟着的助理,笑容滿面的接過秦蓁的,“秦小姐,我送您回去。”
這話一說,秦蓁就立住了,一臉不岔的盯着葉高馳看,用眼神控訴,這也太區別待遇了。
葉高馳聲音冷冷的,如這京城裡冬日的風,“我們要先回家去見家裡人,就不方便跟秦小姐一起了。相信秦小姐的家人也在期盼着你。”
這話說出來,秦蓁就顯得無可奈何了。
最後只能跟我絮絮叨叨的道別,“你記得給我打電話約我啊,別忘了,有什麼事情都叫我,我隨叫隨到的,還有你家.......我也想去拜見下。”
我一直的順從的點頭。
深度覺得秦蓁之所以對着我話那麼多,完全就是被葉高馳給逼的。
目送秦蓁乘坐的車子走後,葉高馳將我的箱子放進後備箱,然後他親自開車離開機場,我就坐在副駕駛座。
正是黃昏時分,京城的天灰濛濛的,看着無端的讓人壓抑。我手裡拉着駝色羊絨大衣的腰帶,走的時候京城的冬天,回來的時候依然是。
連原因就那麼的相像。
爲了過年。
我靠在車門上,輕聲的咳嗽了幾聲,葉高馳專心開車的同時,給我遞過來一盒綠色的潤喉糖,“含一顆。就你那個被北美慣壞了的呼吸系統,回來能適應纔怪。”
我沉默的含了一顆。
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再說,我在這裡長大,就是霧霾再怎麼嚴重,那也是我的家,怎麼可能不適應。
潤喉糖帶着濃濃的中藥味,生津止咳。很有用處,我嗓子眼那一陣陣的癢緩解了不少。
爲着照顧我,葉高馳所在的地方,無論如何都是會有些東西是一定會有的,潤喉糖、消毒溼紙巾等等的,他一個大男人,第一次拿出這些東西的時候,秦蓁簡直目瞪口呆。
秦蓁說過她對葉高馳最初的愛戀,就是覺得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麼細心的男人,實在是太難得了。
想起秦蓁,我難免要爲她說話,“秦蓁最近推了一個大案子回來的,過年,你好歹去趟人家家裡吧。”
在米國可沒有什麼春節的說法。
秦蓁的父母早已經移民。這一次秦蓁跟我回來,完全就是爲了葉高馳。
秦蓁的爺爺奶奶還有其他的親戚倒是有一些在國內的,過年的時候,我覺得葉高馳該去拜訪一下的。國內的風俗跟國外不同,秦蓁的父母都是在紐約非常有地位的華裔,他們對秦蓁孤膽雄心的追求葉高馳,都很支持。
但是國內,畢竟不同,我要是秦蓁的孃家人,看到葉高馳對秦蓁這種不上心的態度,恐怕是會不開心的。
所以我想讓葉高馳多表現一點。
結果,我的說法,只換來葉高馳的‘嗯’一個字音。
儘管只是一個音節,可我知道他對秦蓁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到,就衝葉高馳這種高嶺之花的性格,如果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哪裡還能像秦蓁這樣嘰嘰喳喳。
說完秦蓁,我跟葉高馳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
想起他說的要回家,我本能的牴觸,所以說:“我想先去醫院看三嬸。”
“好。”
葉高馳並沒有反對。
離開四年。葉高馳現在已經完全迴歸,唯有我,跟京城似乎早已經斷了一切的聯繫。
我心裡還是放不下的,當年的事情堵在心裡。母親的死、父親的算計,以及我當年那聲名狼藉的名聲。都是我跨不過去鴻溝,甚至於,我不想跨過去了。
這幾年因爲秦蓁的緣故,我還是能知道一些國內的消息的。
比如秦蓁第一次見我就說:“跟葉高馳閃閃發光名聲相對的,就是他有個私生活混亂濫交的妹妹,可我看你的樣子,不像啊!”
因爲秦蓁這一次的口無遮攔。
葉高馳整整半年沒有跟秦蓁在聯繫過,最後鬧的秦蓁哭到我面前,聲淚俱下的求我去跟哥哥說說,她只是實話實說,沒有任何惡意的,求我勸哥哥別生氣。
我確實跟葉高馳去說了。
我這個當事人都沒多說什麼,葉高馳也才放下心結,跟秦蓁又慢慢不在那麼凍結,不過葉高馳到底還是心中難平,到現在跟秦蓁都沒辦法恢復最開始的親密。
因爲這個,我覺得自己挺對不起秦蓁。
她是真的實話實說而已。
當年我離開後,彭家人恨我無處發泄,自然是要將我毀的一無是處才能解恨的。
雖然我心裡很清楚,但是要我重新回來面對別人看我的,異樣的眼神我還是挺害怕的。
這一次回來,其實也不是我自願的。
而是爲了三嬸。
她得了乳腺癌。
因爲曾經媽媽也得過癌症,所以我對這種病有一種特殊的心態。再者,當年在京城裡。也就三嬸是真的把我當親生女兒在疼的,甚至在很多時候,我覺得跟她比媽媽還要親密。
三嬸已經給我打過很多次電話。
無非就是想要在自己最後的日子裡見見我。
當年的事,不僅是我心裡最深的痛,三嬸同樣自責到了極致。這幾年她心情一直不好,得這樣的病跟心情有很大的關係。
我就是在怎麼鐵石心腸,也難以拒絕三嬸這樣的要求。
所以我回來了,只是我並不想多停留,不想遇到這裡的人,更不想遇到他。
我想了想,又說:“看完三嬸我就回去!”
這趟回來我什麼都不想摻合,甚至不想露面。這幾年葉家聲名鵲起,從最初的換屆勝利,到葉高馳這個兒子的迴歸。我在國外知道的不多,也能從一些些細小的地方瞭解,現如今的葉家比之四年前,早已經不能同日而語。
那時候的葉家因爲葉高馳的離世始終籠罩在一種極其陰鬱的氣氛下,而如今,葉高馳帶着滿身的榮光迴歸。
像是跟整個家族都注入了動力。
至於這份榮耀背後,是多少人的犧牲。根本無人在意。
人們看到的,總是最光鮮亮麗的那一面。
這樣的態勢下,我這個葉高馳的妹妹,一個名聲掃地,臭名昭著的妹妹,就成了衆矢之的,人們最想探究的所在。
我說出這話,葉高馳並不出聲。
他的沉默簡直點燃了我心裡所有的火氣,我憋的難受就咳嗽起來,根本抑制不住的,先開始的滿臉通紅,等消停些之後,是一臉的慘白。
葉高馳將車停在路邊,也不管這是在高速上,急忙忙的在儲物箱裡給我找藥。
“你想回去也行,不過中醫你還得看!你這個身體,放你一個人在米國,我不放心!”
我虛弱的靠着,眼前一陣發黑。
葉高馳倒了溫水給我喂藥,小聲哄,“行了,這事咱們之後再說,先去看看三嬸好不好?”
我點點頭,不出聲。
三嬸住的病房並不是很大,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一看就知道是用心佈置過的。我推門進去,就看到帶着眼鏡靠在牀頭拿ipad在看東西的三嬸。
她帶着厚厚的棉帽,將頭包的嚴實。
我知道那是因爲化療,頭髮都掉光了的緣故。
三嬸原本是那麼漂亮愛打扮的女人,此時的樣子,跟我記憶裡的有太大的不同,這份不同,令我難過。
嗓子哽咽着,“三嬸。”